解經(jīng)邦豁出去了長篇大論,李自成聽得津津有味。
“老解啊,也就是你年歲大了,不然出來給我當個宰相挺好?!?p> “我年歲小也不能從賊啊!一大家子在朝中為官呢。我倆兒也是進士,翰林院編修。何苦來哉?”
“是啊?那行,看你面上,我打破京城后就不拷掠他了。是叫解胤樾吧?”
“就憑你?拿什么打?”
“憑……我想想啊,你最多再能活兩年了。這兩年……韓爌不得已告老還鄉(xiāng)……這個記不清時間了。六月大學(xué)士錢象坤罷、兵部尚書梁廷棟革職以熊明遇代;七月,逮三邊總督兵部右侍郎楊鶴下獄,洪承疇上臺;八月,后金圍大凌城;九月,朱由檢復(fù)遣太監(jiān)監(jiān)軍;十一月,吏部尚書崔景榮卒……”
“要不要我繼續(xù)說下去?”
“……”
解經(jīng)邦圓睜渾濁雙眼,驚駭莫名。
李自成笑了笑,“馬上就是六月份,很快就應(yīng)驗了,你等著看吧!”
“……”
解經(jīng)邦如看鬼魅。
李自成喝了口茶,“老漢,你是不中用了,多為兒孫想一想。哪天想明白了,讓你兒去京城澄清坊三條胡同,有面墻上寫了‘天父地母’四字,你懂的!”
“……”
解經(jīng)邦面色潮紅,氣喘如牛,口不能言。
李自成慌了,你可千萬別提前嗝屁?。〔蝗徽{神跡招降你兒。
“解公,好生安歇,晚輩告辭!后會有期!”
大統(tǒng)領(lǐng)原本還想跟他敲打些錢糧,這下也泡湯了。
革命軍行至渚北村停下,等待過河。
李自成順便尋到衛(wèi)景瑗家,對他父母妻兒噓寒問暖一番。老老少少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尋到衛(wèi)楨固家,“好好讀書,下一屆大比之年能中進士。兄弟教你一句話,記著,識時務(wù)者為俊杰?!?p> “……”衛(wèi)楨固既慌又喜。
……
“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p> 大禹鑿山,疏通河道,稱禹門。
大魚集聚,上者為龍,稱龍門。
黃河自北向南,沿峽谷奔騰而下,古道兩側(cè)刀劈斧削般的石崖形如門閘,黃濤滾滾破“門”而出,豁然開闊。
“美哉,河山之固!”
李自成即興抄詩一首,令人刻碑留念。
馮起龍喜洋洋道:“這回咱們跳過龍門,到山西才叫魚入大海,可以任意遨游。”
寧武總兵孫顯祖曾上疏:賊二十余萬,日剿日益。官兵不過二千,奔逐不支。乞再發(fā)京營或調(diào)邊騎五、六千協(xié)剿。
崇禎命下兵部委總督專制,以兵、餉并乏,事竟不行……
所以山西沒啥兵。這也是陜西反王們老愛往山西跑的原因。
革命軍眾人同樣個個神氣活現(xiàn)。
他們幾個月前還是在地里刨食的農(nóng)民,走十里地趕次集就是出遠門;去趟縣城就能跟全村人吹噓半年。對他們來說,黃河以東的山西簡直像是天涯海角了。
可惜后勤民夫們不愿跟隨過河,給錢遣散吧。
李自成指點著黃河,“將來要在源頭治河,遷民栽樹,中下游縷堤堵決、蓄清刷黃,再分流,或能百年不用再憂黃河水患。工程浩大呀,咱抓五十萬韃子俘虜,讓他們?nèi)ジ煽嘁?。?p> 拿陜北舉例,后世沒治理前一片光禿禿,真正的黃土高原。現(xiàn)在還有大片樹林,能搶救一下。而且當前人口也少,用不著在山頭墾荒,水土流失不會更嚴重。
馮起龍連忙奉上一堆彩虹屁??纯创蠼y(tǒng)領(lǐng)的格局,眼下雖然被官軍攆著跑,但已經(jīng)在規(guī)劃江山了。有前途!
龍門渡,大河之要津,中游之險塞。恰是在河面還未開闊時,兩岸相隔僅七八十步。
可嘆地方衙門不干人事,其實這里完全可以架鐵索橋,溝通晉陜恩惠萬民。沒有現(xiàn)成便宜撿,革命軍只好自己搭舟橋了。
一位老把頭駕船先出,上面一船工撐篙,一船工向前拋錨,借水沖力推船橫渡。
李自成大贊,五十兩銀子物有所值。
后續(xù)民船依次拖著麻繩出發(fā),眼看就要溝通兩岸。
此時上游忽飄下數(shù)十艘小船,偵騎急打信號,領(lǐng)頭人眼見沖不過,只得率船靠岸。
黃河自壺口而下,流速減緩,河道拓寬,具備了航運條件。然龍門附近石窩盤旋,最號危險。長年舟子一出口北,率相慶賀,至有鳴金擊鼓,披紅掛帆而下者。
劉老漢被逼靠岸,可沒心情披紅,只有暗暗垂淚。這趟買賣要保不住了哇。
他侄子黃守才自告奮勇要去找山大王說情,劉老漢說我獨孤個兒去,你老實待著。
劉老漢被帶到大統(tǒng)領(lǐng)跟前,當即跪倒,口呼:“草民叩見大王!祝大王百戰(zhàn)百勝,馬到功成!”
李自成上前攙扶,“不必多禮,老丈請起。放寬心,革命軍秋毫無犯?!?p> 劉老漢“哇”的一聲了哭出來,掙扎著又要磕頭,“大統(tǒng)領(lǐng)萬歲……”
黃河跑船苦啊!
行船吃的就是黃河水,舀一碗澄不出半碗清水。
逆流而上時,船工們還得上岸背著纖繩一步步的往上拉。通常一條船上的船夫是拉不動一條船的,一般都會等四五條船走到一起后,大家全力先拉其中一條,再拉另外一條。
他們跑船最遠要北到九原(包頭)、寧夏府(銀川)、蘭州等地,往返一趟少說也要半年時間。其中艱辛難以想象。
而黃河中順流看上去輕省,但是一不小心就會船翻人亡。船工純是拿命換錢。
胡老漢攤開手掌,“這是磨的繭子,逆水拉船,碰到水流急,不管地上什么情況,你都得馬上跪下,用雙腿使勁扒著石頭,不能讓船往后挪。等水流緩下來,號頭喊一句‘喂號’,這時候才站起來,邊跟著號頭喊號子,邊往前挪。”
李自成聽起了興趣,胡老漢當即召喚來船工們表演一通。
“喔——(喂號),喔——(喂號)……”
“太陽出來一點紅哦(嗨喲嗨喲),三國出了個趙子龍(嗨喲嗨喲)……”
“攬工人兒難(嗨喲),正月里上工十月里滿(嗨喲);受的牛馬苦(嗨喲),吃的豬狗飯(嗨喲)……”
“連天晌午日正南(喂號),觀音老母造花船(喂號)……”
李自成感慨萬千,此情此境,不抄歌能行嗎?
“你曉得那天下黃河幾十幾道灣哎~~
幾十幾道灣灣上幾十幾只船哎~~
幾十幾只船上有幾十幾根竿哎~~
幾十幾個那艄公呀哎嗨呦呦把船來搬……”
胡老漢聽的直抹眼淚,原來大統(tǒng)領(lǐng)是同道中人哇。
歌罷,黃河上已經(jīng)排了兩列船,船上覆了木板,革命軍過橋而去。
東岸有一塊二十多畝的平坦地,上建漢代禹廟。屏閣樓亭,畫梁雕棟,依山傍水,形勢壯偉。
原本有位把總駐扎在廟看守龍門渡,此時已被張洪監(jiān)押。這可是首次正經(jīng)的官軍俘虜,李自成一高興,每人賞銀五兩。
金錢威力大大的,當即就有八人“投賊”。
“流賊”剛走,巡檢司的十幾人跑回來了。
他們眼看一群丘八非但沒被砍死,反得了銀子,個個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逃了。
“不行咱追上去討要?”
“那你去。”
“……”
還是算了。
其中有個膽壯之輩,一咬牙一跺腳真就去追討了。就此失蹤……
革命軍沿汾河?xùn)|進。過河津、稷山,一路無阻。于五月二十四日在絳州西古交鋪扎營。
這里原設(shè)有驛路急鋪,可是大下崗,裁撤了。只剩下幾個鋪兵窩在破房子里茍延殘喘。
李自成過稷山時早于大隊出發(fā),僅帶幾個隨從輕騎前往絳州。
絳州自古有水旱碼頭之譽。
晉東南和京津百貨可順汾河、黃河、渭河銷往西北、河南;陜甘等皮毛畜產(chǎn)又可逆汾而上運到絳州,交通便利。
絳州城,臥牛形,位于汾河北岸,依黃塬而建,城池九里一十三步。西高四丈三,東北角高三丈八尺,東、南俱高三丈三。只有二門,南為朝宗,北為武靖。
李自成入南門,剛在鐘樓旁一處酒樓坐定——
“咣咣咣咣咣……”
急促巨響震的人耳朵生疼。
鐘樓內(nèi)懸五百歲的萬斤巨鐘,每一撞擊,聲聞數(shù)十里之外。
估摸縣里已經(jīng)得知“流寇”逼近,正在報警。
店伙計也顧不得招待客人了,紛紛跑去關(guān)窗戶上門板。
李自成一拍桌子,“掌柜!流賊打不進來,趕緊先上個銅火鍋,餓得不行了。”
掌柜告饒一聲,連忙讓伙計去準備。
“門也別關(guān),等會兒我要招待貴客?!?p> 掌柜愁的齜牙咧嘴,可也不能趕人。而且守在門口的那位黑大漢一臉不善,還是小心伺候吧。
田見秀去不多時回來了,隨行的那位探子已在絳州潛伏三個月。
李自成跟他問詢些情況就打發(fā)走了。
田見秀再出門,返回時,帶來了一位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