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秀娘沒有離開，不羞不臊的住下了，算她撿回一條小命。
李自成也就不客氣了，有個秘書挺好。
（此處略去六百六十六字）
高一功仍然沒放棄推銷自家姐姐，天天琢磨著怎么趕跑邢秀娘。
高寡婦做事挺干練，但模樣一般，李自成對她沒啥興趣。
至于韓金兒，當(dāng)花瓶外一無是處。老李也不好拔矛走人，給她開了個小作坊，弄點香皂雪花膏管狀口紅等等小玩意兒。
九月中，小股“流賊”過境，李自成又帶民壯入衛(wèi)縣城。
“流賊”剛走，官軍緊隨而至。
知縣老爺要哭窮，城里一個小戶人家就被官軍鎖拿了，硬說他家通賊，還要再抓余黨。
王象兌只得籌措了三百兩銀子奉上。
“好消息”也有。
巨寇王嘉胤在府谷抵擋不住，馬上要往山西流竄。周邊可以喘口氣了。
然而僅僅半個月后，米脂西面三百里的神一元、神一魁兄弟又起事了。
倆人曾為甘肅兵。
去年底，皇太極兵臨城下，甘肅巡撫梅之煥奉詔帶兵入衛(wèi)。
他正要出發(fā)，蒙韃子來找麻煩。梅之煥只得先打了兩仗后再行東進(jìn)。
然后，在崇禎三年正月，甘肅巡撫梅之煥和甘鎮(zhèn)總兵楊嘉漠統(tǒng)領(lǐng)的軍隊，走到安定縣(定西)時發(fā)生嘩變。
原因是入衛(wèi)行程遙遠(yuǎn)，卻并沒有發(fā)給安家糧。加上統(tǒng)兵官員迫于朝廷嚴(yán)旨，一個勁地催促士兵們快走，“幾日人馬俱倒”。
于是一部分人奪取了營中糧餉，“介馬西馳”，自行返回駐地。
梅之煥只好又調(diào)頭返回去平亂。
蘭州安定后，梅之煥再次東進(jìn)勤王。
到二月初四，已行二千五百多里。忽接督府傳來諭旨，說韃子已退，各鎮(zhèn)兵退還原駐地。
那就回家吧。
結(jié)果他快回到原駐地時，諭旨又來了。又說是韃子并未退去，各鎮(zhèn)兵繼續(xù)赴京入衛(wèi)。
與此同時，上萬蒙韃又來犯邊。
梅之煥憂悸叢生，進(jìn)退維谷。
那也只得先顧眼前急，再打了一仗將蒙韃趕去賀蘭山外。
后患稍定，勤王事急。
來來回回總共跋涉了六千多里路，梅之煥終于帶領(lǐng)疲憊不堪的甘肅兵到達(dá)京師。
這時已經(jīng)到了五月份。
簡直混賬！人家保定兵可以按時抵達(dá)，為什么你甘肅兵現(xiàn)在才到？
崇禎大怒：“奪職！回籍聽勘！”
梅之煥黯然離去。
當(dāng)然，英明神武的崇禎皇帝不會忘記他。
十一年后，正當(dāng)大明喪師失地，行將傾覆之際，朱由檢下圣旨表彰梅之煥——
“這甘鎮(zhèn)大捷，內(nèi)外文武有功各官委宜敘赍，原任巡撫梅之煥賞銀三十兩，絲二表里，蔭一子入監(jiān)讀書?！?p> 天爺?。∈荒炅?，你終于想起梅之煥的功勞了。
這真是皇恩浩蕩！
崇禎夠意思吧？
再舉個例子，狀元黃士俊官至禮部尚書，入內(nèi)閣行相事。老漢借病辭職時，崇禎知他為官清廉，積蓄不多，便特意撥給他路費。
然后，清廉老漢回家就蓋了座園子——廣東四大名園“清暉園”前身。
別說廣東名園了，中國四大名園除了倆清朝皇家園林，剩下倆都是明朝退休干部開始修的。如果不是明末毀了很多，入清后又衰敗了不少，估計至少能變成“十大名園”。
跑題了，后話暫且不提。
你說領(lǐng)頭的梅之煥都這待遇，下面小兵能落著好？
神家兄弟一琢磨，又要番戍遼東？上年去的老鄉(xiāng)沒一個活著回來，這還干個求啊，跑吧！
“邊兵生于塞上，舍從軍別無事事。父兄子弟死者陣亡，生者補伍。沖鋒陷陣，常懸?guī)а?，臥雪眠霜，半作沙場之骨。
延西一帶，極目黃沙比之中東二路更苦。地本不毛，不產(chǎn)一物。頻年抗旱，粟貴如珠?！?p> 神一元、神一魁回到老家又沒飯吃，那就反了吧！
兄弟倆聚眾三千，首先攻破了新安邊營，鬧騰起來了。
神一元離得遠(yuǎn)，田賦攤派近在眼前。
淋尖、踢斛的高手們摩拳擦掌，準(zhǔn)備大顯身手。
米脂縣秋糧六千七十三石，草一萬二千九束，農(nóng)桑絹六十八匹一丈三尺，商稅五兩三錢一分……
王象兌抱拳拱手，“各位里長，老夫全靠你們了?！?p>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
靠里長，你等著去吧。
看著里長們都耷拉著腦袋，王象兌知道他們不會盡力辦差。
門神老了——不捉鬼。
何況又是大旱之年。
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收上來多少算多少。
王象兌已經(jīng)打申請回鄉(xiāng)養(yǎng)老了，不想折騰。若是遇到國之棟梁，那就——
“故一當(dāng)催征之期，新舊并出，差役四馳，杻系枷鎖，載于道路；鞭笞拶打，叫徹堂皇。”
“（臨潼縣)催科過嚴(yán)，每比較日，什排浴溫泉，泉水為赤?！?p> “予嘗過恩縣，見乙榜令催比錢糧，血流盈階，可嘆！”
……
西山茆上那幾十畝地收成不錯，畢竟有幾百壯丁挑擔(dān)澆水，精心伺候，而且綠肥充足。
小麥畝產(chǎn)高達(dá)一百四十斤，高粱二百斤，燕麥也有一百多斤。①有大佬用50年代小麥品種做過實驗，保證足量灌溉和無病蟲害的條件下，畝產(chǎn)也只300斤。合明斤也就兩百多。
如果按兩年三熟算，平均畝產(chǎn)穩(wěn)穩(wěn)超過一石。李自成已經(jīng)比較滿意了，人家衍圣公孔家的小麥畝產(chǎn)也就一百六七十斤。人家那田多好啊。②明代各省田畝大小不統(tǒng)一，省里各縣也不統(tǒng)一，有大有小，多的能相差百分之二三十。甚至有三四畝折一畝的大畝制，不細(xì)說了。
山溝里的普通人家就不行了，天旱，收個幾十斤甚至連種子本錢都收不回來的大有人在。
收成歸收成，給老爺納稅先緩一緩。
李自成從縣城回來后先派人去跟神一元搭關(guān)系。
神部里面多邊軍和蒙古人，驍勇善戰(zhàn)，跟他混個眼熟后好挖墻腳。
隔天李自成帶著幾個可靠人勘察地形，分散選址挖了幾口窯洞。
銀子堆積花不完也是麻煩，幫雙泉里百姓折銀繳稅后剩下的還多。留用二十萬，窖藏二十萬。
九月底，馮起龍鄉(xiāng)試完畢，得中舉人。他從府城回來后備了重禮，獨自上常峁墕“訪仙”。
“大仙”當(dāng)然不在，馮起龍賴著不走等了三天。李自敬眼看推脫不開，只好上西山茆報信。
李自成琢磨了下，然后跑來跟他一會。
馮起龍想讓李神仙算算“貴人”在東西南北何方何處，姓甚名誰。
李自成神叨叨：“你可知泄露天機是什么下場？”
馮起龍立馬跪倒，“總是凡夫俗子痰迷心竅，今次把家當(dāng)?shù)滟u一空，只求神仙大發(fā)慈悲，明示一二?！?p> 李自成鄭重道：“馮老兄啊，非是某不肯說。你要明白，聽了只言片語就會沾上因果，此后只能進(jìn)不能退，否則暴斃當(dāng)場！”
“……”馮起龍嚇出滿頭冷汗。
沉思片刻，他一咬牙，伏地磕頭，“望大仙指點迷津?！?p> “哈哈哈……”
李自成大笑幾聲，馮起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伏地再拜，“恭請大仙指點迷津。”
李自成起身，原地繞了兩圈，開口道：“你……跟著我吧！”
馮起龍迷迷糊糊的就跟到了西山茆。
旌旗招展，喊殺陣陣。
一隊拉弓拔刀平舉長矛推進(jìn)；
二隊跪地結(jié)密集長矛防御陣；
三隊、四隊練的是整合、分散；
五隊面前有一排“鐵甲人”，小兵們正賣力實戰(zhàn)打靶。
遠(yuǎn)處更有騎兵猛沖稻草人方陣。
……
“舉人老爺，看到這些沒？你還有最后一次選擇機會，是追隨我起兵造反，還是去當(dāng)教諭？”
“造……反……”馮起龍渾身打顫，面無人色。
李自成淡淡一笑，“我的本事你清楚，不必多說。十年后，你最少是六部尚書之一?！?p> “尚……書……”馮起龍?zhí)蛄讼伦齑?，腦子里翻江倒海。
“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考慮一下?！?p> 強扭的瓜不甜，女人還能解渴，男人沒求用，李自成沒必要脅迫他。
當(dāng)然，也不會真給他三天時間。
掐著表計時，馮起龍在最后一刻大徹大悟。
他小跑過來跪地磕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自成頷首，“孺子可教！做個從龍之臣，光宗耀祖?！?p> ……
十月初五，李自敬跑來通消息。
有幾個后生尋到了常峁墕，為首的叫李友，特來感謝里長沒讓他老娘餓死。
“原來是他？”
李自成略一琢磨，心里有數(shù)了。
李友早前在秀才家為傭，跟李自成相熟。②順治三年與田見秀同死。
他去年就投了“流賊”，拼殺多時也混成了小頭目。王二投降后他又輾轉(zhuǎn)跟了點燈子趙勝。
李自成立即尋到李友家，結(jié)果那后生已經(jīng)不在了。
無所謂，反正遲早能收服他。
轉(zhuǎn)眼就是十一月。
李自成的兵力已經(jīng)有八百出頭，馬匹軍械等全齊活。馬騾驢比人還多。
萬事俱備！
西山茆容不下這么多兵馬，革命軍已經(jīng)在不遠(yuǎn)處的羊臥山立了新寨。
將來大軍轉(zhuǎn)戰(zhàn)四方，米脂也要有人守著。高一功比較合適，讓他留在羊臥山。也省的聽他天天嘮叨推銷親姐。
十二月，增派遼餉的詔令如期傳來。
老實說，遼餉并不高。這次畝增三厘，也就幾個銅板。一年上交兩個饅頭負(fù)擔(dān)重么？
兵部尚書梁廷棟：“今日閭左（窮人）雖窮，然不窮于遼餉。一歲之中，陰為加派者不知其數(shù)。如朝覲考滿、行取推升，少者費五六千金。合海內(nèi)計之，國家選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數(shù)百萬。巡撫查盤緝訪，饋遺謝薦，多者至二三萬金。合海內(nèi)計之，國家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余萬?！?p> 老百姓窮在官府亂收錢。
李自成早前已經(jīng)鐵口直斷要加派遼餉，所以毫無疑問，他在縣里又收獲了李振聲等人的崇拜。
老李又試著談到義軍反抗暴政，腐儒們卻大加痛斥“流賊”。
屁股不同，話不投機半句多。
李自成卸了班頭差事，原本想交給張成，可那后生非要跟著闖蕩天下。最后扶張禮上位。
里長也不當(dāng)了，讓給看家的袁宗道兼職。他明面上還是米脂民團(tuán)總辦。
李自成扯謊找了個守備的差事，要去遼東殺韃。王象兌挽留不住只能作罷。
如今的米脂不再是當(dāng)初蓋虎猖狂的時候了。
李自成哪怕一兵一卒都不帶，大搖大擺就能走進(jìn)縣衙穩(wěn)坐大堂。
半年多來大把銀子撒下去，就沒有買不通的人。
除了知縣老爺可能會悄么嘀咕兩句，無人敢作聲。
……
糖瓜祭灶，新年來到。閨女要花，小子要炮。
米脂建城數(shù)百年來就沒像今年這么紅火過。
城里大街小巷燈籠掛滿，家家戶戶看著從天而降的百斤年禮喜出望外。
趙得勝趙老爺真是活菩薩！
除夕，城外南河灘上一字排開十座高達(dá)三丈的旺火堆，更有無數(shù)蒲城來的精品煙花綻放。
一丈五高花樁，四圍下山棚熱鬧。
最高處一只仙鶴，口里銜著一封丹書，乃是一枝起火，起去萃律律一道寒光，直鉆透斗牛邊。
然后正當(dāng)中一個西瓜炮迸開，四下里人物皆著，觱剝剝?nèi)f個轟雷皆燎徹。
彩蓮舫、賽月明，一個趕一個，猶如金燈沖散碧天星；紫葡萄，萬架千株，好似驪珠倒掛水晶簾。
霸王鞭，到處響亮；地老鼠，串繞人衣。
瓊盞玉臺，端的旋轉(zhuǎn)得好看；銀蛾金彈，施逞巧妙難移。
八仙捧壽，名顯精彩；七圣降妖，通身是火。
黃煙兒，綠煙兒，氤氳籠罩萬堆霞；緊吐蓮，慢吐蓮，燦爛爭開十段錦。
一丈菊與大煙蘭相對，火梨花共落地桃爭春。
貨郎擔(dān)兒，上下光焰齊明；鮑老車兒，首尾迸得粉碎。
五鬼鬧判，焦頭爛額見猙獰；十面埋伏，馬到人馳無勝負(fù)……
李自成掏三萬銀子讓米脂人過了個終身難忘的年。
……
西山茆上同樣燈火通明，充滿歡聲笑語。
羊肉餡餃子管飽，放開了吃。
李滿天帶著二十幾個男女老少首先奏響《春節(jié)序曲》。
李自成抓著酒瓶指揮數(shù)十人的軍官團(tuán)齊聲高唱：
“春來了春來了，大地冰融雪消了。
春色點點，春絲條條，綠在枝頭，綠在山坳，萬里神州。
綠在山坳，萬里神州，涌春潮！
塞外風(fēng)吹駱駝草，嶺南魚打野芭蕉?！?p> 東海冷暖催漁歌，西疆楊柳搖絲道。
城里燈火綻新花，田野放飛春耕謠。
咚嗆咚嗆，氣不嚨咚嗆咚嗆，我的祖國處處春光好，春光好！
你說春來早啊，喜鵲喳喳叫……”
滿山頭喝彩聲不斷。
接下來——
谷可成帶著一隊橫山老腰鼓跳騰的塵土飛揚；
劉宗敏的《好漢歌》大氣滂沱；
李自甲的酸曲《姐夫戲小姨》撓人心扉；
劉芳亮和袁宗第耍了一陣刀槍棍棒加拳腳，背景樂是《醉打蔣門神》；
李過開唱《刀劍如夢》，倆干兒子配樂，一拉二胡，一吹嗩吶；
劉月娥和李滿天來了個二人轉(zhuǎn)《小拜年》；
馮起龍攜夫人對唱《新鞋子舊鞋子》；
邢秀娘戎裝披掛，跟李自成合演了段《花木蘭.劉大哥講話理太偏》。
戲罷之后，臺下紛紛起哄再來一個。
邢秀娘使出十分本事，一曲妲己版《牽絲戲》奉上：
“……風(fēng)雪依稀秋白發(fā)尾
秋波橫黛輕觸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淚
假如老去我能陪
煙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邢秀娘眼波流轉(zhuǎn)，體態(tài)婀娜，媚音撫心醉。
唐僧聽完都不想取經(jīng)了，要炕上躺一躺才能緩過來——
“妖精！不用你抓，貧僧自投羅網(wǎng)。今晚夜宿盤絲洞，佛祖來了都不好使。”
李自成一看眾人丑態(tài)，這不行啊，色是刮骨鋼刀，要趕緊拉回來。
他拔劍高舉：
“狼煙起江山北望……”
一傳十十傳百，繼而全軍齊唱。
歌聲飄過山巒溝茆，響徹云霄——
“……我愿守土復(fù)開疆
堂堂中國要讓四方
來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