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佘秀雁又哭了一通,哭解決不了問題,佘秀雁心里很明白,所有人都明白。然而非哭不可,這是循著舊例,不哭這一通就好像缺了這什么。就好像趙明循著例去打聽,趙國維跟別人說幾句所見所聞和猜測,就好像佘秀雁路上聽到的悉悉索索的低聲議論。這些都是慣例,是趙家村維系多年的傳統(tǒng),是生活在這個山村之中必不可少,是萬不可破的。
這次的事并沒有引起太大風(fēng)波,佘秀雁聽到了好些不好聽的話,沒幾天就過去了。開春了,生活的重心不再是家長里短,手上忙,嘴自然就閑了。
趙貴平找好了工地,據(jù)說工錢尚可,其余人則留在家里經(jīng)營田地。余紅也想打工,卻被佘秀雁阻止,理由是不像話、笑話之類,至于如何不像話則不曾提起。
第一場春雨后,家家戶戶都組織人手進山。干燥的黃土質(zhì)硬,下過雨,化開了,還需要人力一寸一寸翻起來,搗碎,鋪平,才能播種。下了地,佘秀雁看余紅總算順眼了些。余紅身板硬,骨架大,力氣足,犁地除草一個頂倆,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兼之話少,效率極高。在黃土坡上下來往的眾人見了,總是忍不住稱贊一兩句,佘秀雁也覺得臉上有光。
播種之后的一段時間最是難熬,每天都需要去山地走一遭,直到半個月后,幼苗長到小腿高了,才稍微松口氣,日后隔三差五除草便可,余下的便全看天意了。
山上地旱,種糧食,山溝有水,可種蔬菜,待山里的田地安頓好了,又要安排山溝里的。搭建柵欄,育苗,移種,施肥,澆水,都要極其小心。溝里與山上不同,蛇蟲鼠蟻出沒,因此需要兼具耐心與細心。
很快原本一片枯黃的山村,變得綠意盎然。趙家村的農(nóng)活是出了名的,趙家村土不肥水不豐,然而每年夏秋收成都極高,多虧了這種田的手藝,還有便是起早貪黑的勤快。自開春以來,每家每戶都是摸黑起床,拿起前一天晚上備好的干糧就進山里,直到日落才回家。干活累了的時候,便直起腰,拄著镢頭,看一眼從腳下一直鋪開到遠處的綠。這綠色是生命,是希望,養(yǎng)育了生活在這山溝里的每一代人。同時也是枷鎖,把趙家村的人牢牢的束縛在土地上。
過了農(nóng)忙時節(jié),日子又清閑了些,生活也舒適了許多,蔬菜陸續(xù)成熟,飯桌上的菜色變得豐富起來。趙國俊一家人挺過了最艱難的時候,眼見著日子變好,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余紅很喜歡菜園子,不去山里的時候,每天大清早都會去照料一番。余紅看的很細心,總是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這里又多了個花苞,那里的果實較昨天又長大了多少,偶爾俯下身,仔細的拔去剛露頭的雜草,也會輕輕的拂過細密的綠葉。
菜園子需要經(jīng)常澆水,在小溪邊取水,一次一擔(dān),每天要取七八趟,這個任務(wù)自然落在了余紅身上,佘秀雁還不放心,經(jīng)常要親眼看著余紅挑水,澆水,直到水澆足了。
趙家村所有人家的菜地都集中在這一小片山溝里,夏季農(nóng)忙時無論恩仇,大都會在菜地里碰面。佘秀雁和余紅也往往一抬頭就看見了趙國維。佘秀雁心里不喜,但禮節(jié)還是到,開口便是“三叔,又來看菜園子了?”這話本是廢話,趙國維一聽,嘿嘿一笑,“哦,看一看長的怎么樣了,想摘幾個辣子柿子的。”禮貌完了,佘秀雁暗暗扯了下余紅的袖子,示意快走。趙國維反倒來了興致,又聊了幾句,佘秀雁只得應(yīng)著。隨后趙國維話鋒一轉(zhuǎn),突然問道:“這一冬過去了,你們家貴平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辟苄阊阋汇?,無意間瞥了一眼余紅的肚子,恍然驚覺余紅的肚子竟然沒動靜,一時思緒翻涌。剛巧趙國梁扛著鋤頭從路畔走過,聽到了這些話,“嗤”的笑出聲,“沒兒媳婦的還操心起別人家的孩子來了?!边@話一出,趙國維的笑臉變了幾變,干笑了幾聲,若是旁人,趙國維少不得頂幾句,但趙國梁輩分最高,于是嘟囔著“都是鄰居,都是鄰居”之后再沒言語。
佘秀雁這才想起,那趙國維的獨子趙利只比趙貴平小兩歲,倘若今年沒娶媳婦,明年可也就是“老光棍”了,當(dāng)初趙國維也這么說的。于是佘秀雁心中不由暗喜,因自家老二的媳婦已然有了眉目,若是先一步娶回家,不需自己說,村里人對趙國維也多少有點說頭。心里高興,佘秀雁放聲笑著朝趙國梁問好,“二老爺,去哪啊?!睜敔斈且惠吺欠Q爺,更高一輩便要加個老字,再高呢,再加,于是余紅也跟著喊“二老老爺好?!毙液泌w家村流傳代數(shù)不多,不然遇到輩分太高的長輩,怕不是要加幾個乃至十幾個老字,打個招呼也格外費勁。
趙國梁見佘秀雁湊上來,便笑吟吟的住了腳步,聊了起來。說了幾句趙國維的笑話后,話頭一轉(zhuǎn),朝著埋頭除草的余紅說:“不過人家說的也對著哩,你確實該快點了?!庇嗉t抬起頭,茫然無措的聽著趙國梁說著“你看看你家老人,你婆婆嫁過來,四年生了三個兒子,當(dāng)時趙家村那家不眼紅。你也要爭氣?!庇嗉t只是點頭。佘秀雁在一旁聽著,心花怒放,那些陳年往事確實是她心里最得意的記憶,只是后來沒人再提,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如今被趙國梁一提,真是三伏天一碗涼水,從頭爽到了腳。
佘秀雁因為趙國梁的幾句話,高興了一天,同時也意識到,趙貴平不能總在外面跑了,不管怎么說,還是要先有個孩子在家里,當(dāng)晚就開始盤算著怎么給趙貴平傳個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