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神色一變,驚慌道:“這可怎么辦,不會出事吧?用不用再加一碗水?”
薄荷神情淡然:“一邊呆著去,別一驚一乍的?!?p> 見薄荷煉丹之余,還能開口說話,魏青放下心來。
晚風徐徐吹著,魏青坐在臺階上修煉,不時能聽到細碎的聲響,又一個碗上出現(xiàn)了裂痕,他甚至能聽到裂痕慢慢爬滿整個碗的動靜。
等到天色微明,房間里的八個碗已經(jīng)碎了七個,淌了一地的水也不知不覺蒸發(fā)了。只有一個碗孤零零地擺在角落,上面爬滿了裂痕,彷佛隨時都會支撐不住。
薄荷仍然端坐在那里,臉色平靜,手里的一團火焰靜靜燃燒著。所有材料都匯集在小小的丹爐里,濃郁的靈力從中溢出,在房間中流淌,魏青隱隱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的兇險。
要將所有材料中的各種靈力精華提取出來,匯集到煉丹爐,再凝成一粒小小的丹藥,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少女阿蕓已經(jīng)起床,端著一盆水從院子里走過,魏青叫住她,問道:“以前煉丹的時候,有碗碎掉的情況嗎?”
阿蕓道:“平時煉丹,師父最多擺一個碗。只有丹藥特別難練的時候,才會增加幾個,偶爾也有會碎掉的碗,但是從來沒有全都碎掉?!?p> “如果全都碎掉,會怎么樣?”
“師父說過,會被邪火侵體,神仙難救。”
魏青臉色一變:“那有什么辦法解決嗎?能不能再擺幾碗水進去?”
“當然不行了!要是那樣的話,邪火侵體地更快。我也沒遇到這種情況,師父是煉丹大師,應該會在邪火侵體之前,放棄煉丹吧……”
魏青臉色凝重,視線回到了房間內(nèi),思慮片刻后,將體內(nèi)的靈力釋放出去。
房間中的靈力狀態(tài)呈現(xiàn)在他的腦海,靈力十分濃郁,若是能盡數(shù)吸收,對修煉將大有裨益。不過魏青很快察覺,這些靈力之中,蘊含著許多陰冷、獨特的靈力,那是煉丹所產(chǎn)生的邪火。新的邪火正不斷從煉丹爐中涌出,又朝薄荷的身體里涌去。
魏青沒有猶豫,施展云卷云舒,成千上萬團芝麻般大小的云霧出現(xiàn)在房間里,房間里霎時白茫茫一片。
“不要插手,否則前功盡棄!”
薄荷連忙出聲警告,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頓覺渾身一涼,空氣中那些詭異的邪火,在一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清爽的風從一邊吹到另一邊,她整個人放松下來。
奇特的是,消失的也只有這些邪火,丹火提煉出來的靈力,絲毫沒有潰散的跡象。
就好像一袋鹽灑在了一盆水里,魏青在短短瞬間,把里面所有的鹽都去掉了,而水連一滴也沒有少。
薄荷詫異地看了魏青一眼。
魏青微微一笑:“大師,你體內(nèi)似乎也有不少邪火,長此以往肯定對健康不好。你不介意的話,我順便幫你消除了吧,保證不會損傷你分毫?!?p> 薄荷沒有言語,魏青便將云團合起來,變成了一團大大的云彩,將薄荷整個人包裹起來,只留下了眼睛和手,方便煉丹。
這白云曾是殺人無形的利器,連魏青都有些害怕它,只不過現(xiàn)如今,云卷云舒已經(jīng)修煉圓滿,魏青可以用它完全破壞一個人的內(nèi)臟,而不在表面留下絲毫傷痕。
云卷裹挾,云舒瓦解,二者融合,能將任何事物化為烏有。
半晌之后,薄荷身上的云團無聲無息消散,就像雪融于水般自然。薄荷仍然神色冷淡,只不過整個人的氣質(zhì)看起來似乎有所不同。先前她看起來雖然年輕,但仍然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滄桑感,從背后看過去,或許會將她看作年邁的人;現(xiàn)在則不同,哪怕再有經(jīng)驗的人,也會深信,她就是一個年輕姑娘。
“你就這樣把我的身體摸了一遍,我要是宣揚出去,你可就身敗名裂了?!?p> 魏青干咳了兩聲:“我以為大師是世外高人,不會拘泥這些事情……”魏青倒沒想那么多,用靈力肆無忌憚在薄荷體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確實不太禮貌。
“罷了,不跟你這個毛頭小子計較?!?p> 魏青笑了笑,論年齡,他三世加起來都超過一百歲了,古稀老人在他面前都是小孩子,但是他并沒有這樣蒼老的想法。歸根結底,他身邊所有人把他當作年輕人對待,他也不知不覺忘記了自己的真實年齡。
“你方才施展的是武技?”
“沒錯,這個武技叫云卷云舒,是幾十年前滅亡的靈犀宗絕技。大師,你的煉丹技術這么厲害,是不是也出自名門?”
“不錯。我出身于一個大宗,爺爺是宗主。門派里有一位非常厲害的煉丹大師,同時還是一位暗階高手。他搜集了很多材料、丹方和煉丹知識,我能有今日成就,全賴他提供的這些東西。
“他老死之后,門派失去了庇護,慘遭滅門。當時我還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門派里的一位小師兄拼命護著我逃了出來,我們幸運地成為了漏網(wǎng)之魚?!?p> 說起門派滅門,薄荷不悲不喜,對她而言,那久遠地彷佛是別人的記憶。
魏青想到了靈犀宗,問道:“大師,你該不會也是靈犀宗弟子吧?那你豈不是有八九十歲了?”
薄荷白了魏青一眼,才道:“被滅門的,豈止靈犀宗?外面的修煉界,殘酷的超乎想象。你要是突破暗階,就明白了?!?p> 魏青心底有些生寒,又隨口問道:“那救了你的小師兄呢?”
薄荷略作沉默,說道:“他那年剛滿十五歲,因為天賦出眾,得到了長老們的喜愛。他帶著我一路逃至北芒國,在這里住了下來。我們還帶出了不少心法武技,他想為師門報仇,從此潛心修煉。而我不擅長修煉,便做起了煉丹師,幫他提升修為。
“不知不覺,十年過去,他和你現(xiàn)在差不多大了,陷入瓶頸,遲遲無法突破,于是,他就離開這里,想要通過一番冒險,找到突破契機。他還跟我約定,十年之后便回來娶我。”
魏青咽了口唾沫,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失信了嗎?”
“也不算失信?!北『奢p笑了一聲,說道,“十年之后,他果然回來了,變得很強很強。他說,他找到了人生意義,他要繼續(xù)修煉,成為暗階高手,不能和我成親了。然后,他就走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這么多年過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得償所愿沒有?!?p> 薄荷一邊平淡地陳述著往事,一邊精準地操縱丹火,逸散出來的靈力紛紛朝丹爐里匯集,丹爐里又隱隱散發(fā)出清香,這正是丹成之前的預兆。
魏青聽著薄荷的經(jīng)歷,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薄荷努力煉丹,便是為了協(xié)助師兄修煉,可是師兄卻離開了她;她癡癡等了十年,卻等來一個被拋棄的結局。眼下,她似乎仍然在等,等一個恐怕永遠不會出現(xiàn)的人。
盡管她看起來那么年輕,可她的心底,不知積累了多少滄桑凄苦。
“大師,你還年輕,又這么漂亮,煉丹技術也好,為什么不找個人嫁了呢,何必等那個負心漢?”
薄荷一笑:“因為我太優(yōu)秀了,沒有人配得上。你倒是還不錯,要是肯拋棄你的新娘子,我考慮考慮。”
薄荷的眼底卻沒有笑意,只有些蒼冷。魏青想到,她服用駐顏丹,并非不肯讓容顏老去,而是為了讓師兄回來時,仍然能看到當初的那個自己。
魏青輕輕一嘆,什么話也說不出了。
“現(xiàn)在你可沒工夫擔心我,先擔心你自己吧?!?p> 薄荷打開丹爐,從中拿出了一枚血紅色的丹藥,色彩鮮艷,彷佛血液正在流動。
“我傾盡全力,也不能讓它變得更加安全。從煉丹師的角度看,它并非突破丹藥,而是一枚殺人毒藥。你若是服用了,不是九死一生,而是九十九死一生?!?p> “不是還有‘一生’嗎,那就夠了?!蔽呵啻蟠蠓椒浇舆^丹藥,在吞下去之前,稍稍猶豫,又問,“大師,那個負心人叫什么名字,上次回來在什么時候?”
“你問這個干嘛?”
“等我晉升暗階了,我替你去找他!”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連棺材都給你準備好了?!北『晌⑽⒊烈?,接著道,“他叫夏成涼,上次見他,還是十五年前的冬天。”
魏青心頭一震,這份漫長還超過他的想象。如此漫長而孤寂的歲月,活著都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情,他再清楚不過。
“我以救世主的名義立誓,一定把那個負心漢給你找回來!”
魏青鄭重道,隨即吞下了焚軀破魂丹。
他相信,他是神明選中的救世主,擁有強運加持,無論什么樣的險境,都能絕處逢生,更上一重樓。就算是九十九死一生,他能抓住那僅有的一線生機!
吞下丹藥的瞬間,魏青就感受不到周圍的狀況了。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皮膚、骨頭、內(nèi)臟和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燒。他的身體成了火焰本身,天地間的靈力就像柴火,讓這堆火越燒越旺,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
這番痛苦他還從未體會過,幾乎慘叫出聲。
他咬緊牙關,挺過一輪又一輪的痛苦。他相信,這份痛苦很快就會結束,迎接他的,將是一個無比光明的未來。
然而,那片光明并未到來。
天地間的靈力瘋狂朝他體內(nèi)涌入,在他的每一寸皮膚里擠壓、撕咬,劇痛一波更比一波強。魏青強大的意志逐漸崩潰,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猛烈的靈力切割成了無數(shù)片,他也變成了無數(shù)個魏青。
他已經(jīng)后悔,卻悔之不及。無數(shù)的畫面在他眼前流轉(zhuǎn),他心愛的人,他憎惡的人,他不認識的人,還有庚子年的末日。
他伸出手,什么都抓不住。
他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心脈被狂涌的靈力扯斷。
他終于松了口氣,這份痛苦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