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帥府,可以說是除皇宮外的鄴都第一氣闊,近千畝的府苑,也是奢華,劉騭快步走到府門,攙扶著已經(jīng)瘸了一條腿的前赤羽軍統(tǒng)帥胡康,“康兄,近來可好。”劉騭十分關(guān)切的問道。
“哪有什么好不好,二十幾年了,除了想念當(dāng)初先皇帶領(lǐng)咱幾個愣頭青東征西討的日子,也沒啥,該吃吃該喝喝,圖個自在?!币蛉昵芭c北荒飛馬游騎的追逐戰(zhàn)中大腿中箭而瘸了右腿的老將軍似乎已經(jīng)釋然,“老了,剛到你府上,以為又是哪兒挨了那北荒蠻人的刀呢?!?p> “唉,可惜啊,如今的天子,只愛那花鳥逗唱,千里之外的大夏每日虎視眈眈,他渾然不覺,先皇泉下有知,恐怕,唉……”遠處,一個身材高大魁梧壯碩的男人,大步向前。
此人,正是靈鹿軍虎嘯營標長關(guān)天河,十七年前的白塔河戰(zhàn)場上,扛著奄奄一息的原標長,僅憑一把鐵刀,一路砍殺了近十里,將老標長葬在白塔河畔,軍中也說“十里殺伐筑白塔”,關(guān)天河望見二人,也是抱緊雙拳:“見過大將軍!”
“老關(guān)啊,咱們也是許久未見,來來,里面坐?!?p> “大將軍,又是只想和老關(guān)偷偷吃酒,是不是舍不得你那珍藏二十年的女兒紅了?”一名腰別佩刀的粗狂漢子,踏步而來,地面也顯得有些許搖晃。
“這么多年,知道我有壺女兒紅的就只有你了,趙老將軍。”劉騭急忙上前迎接。
年過花甲的老人,兩鬢也垂下霜雪,但更像是松竹般鋒銳,臉上也沒有一絲歲月帶來的惆悵。在劉騭未成為靈鹿軍大將軍之前,趙仲愷便已經(jīng)是靈鹿軍的副將兼龍威營標長,另外親手訓(xùn)練出的八千游弩手,放眼整個靈淵大陸都是精銳。
“等劉全志那小子過來,看我不狠狠灌他,大將軍的軍令,也不看看什么時辰了都。”趙仲愷望向胡康、關(guān)天河,以及大將軍劉騭,入見家人般,眼眶竟有些濕潤。
“是啊,趙老您的嗓門還和以前一般大,那北荒飛馬輕騎主帥元成嘉恐怕是被您嚇死的吧!哈哈!”伴隨著騎兵統(tǒng)領(lǐng)劉全志此話一出,在場的幾位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都開懷大笑。
互相寒暄片刻后,幾位西蜀的老將走入中堂,劉騭差人給眾將軍沏茶,但并未吩咐下人掩門,越是刻意的安排會越發(fā)引人注目。
劉初溫悄悄從書房溜出來尋找著飯食,雖然嘴上說輸?shù)袅吮任?,心有不甘,絕食明志,但自小嬌身冠養(yǎng)的他又怎么能忍受饑餓之苦,只好撐著劉騭不在,溜了出來。
見到胡康一行人,劉初溫忽然心生疑慮:“胡叔,還有關(guān)叔,他們不在軍中為何突然來次,騎兵營標長,副將軍,可都是不小的官職,擅離職守?但看到他們與父親談笑風(fēng)生,可口中所述,皆是對如今的皇帝的不滿?!眲⒊鯗亻L做了一口深呼吸,搖頭輕嘆:“難道坊間傳聞,父親要謀權(quán)篡位是真事?這一旦事情敗露,將是會被滅族的大罪。父親一向教導(dǎo)自己忠君愛國,自己雖然討厭陳子玉的為人,但對西蜀自己是斷不會生二心,難道靈鹿軍一向秉承的意志,如今已被權(quán)利摧折?”
見眾人與自己越來越近,劉初溫只好灰溜溜的跑回書房。
“大將軍,此事雖說與謀逆篡位無關(guān),但終究有損皇家顏面,是否要好好思量一番?”胡康語重心長的說道。
“胡老將軍,我們已經(jīng)思量有二十年之久,我們的敵人,白塔河對岸的大夏國,是一條披著羊皮的狼,他沒日沒夜的蹲守在我們之側(cè),之所以沒有撲過來,是因為它還沒有到饑餓的時候,先帝逝去后,越來越多的周遭小國,將賭注和希望都寄托在了千里之外的大夏帝都,周榮膺可絕非等閑之輩,‘離煌宮’那么大的爛攤子,僅僅一年,大夏國便將各方損失降到了最低,我們的小皇帝還整日云里霧里的游街觀戲。”劉騭喝了口茶水,確實越來越憤懣,“或許只有刀架在我們陛下的脖子上之時他才知道亡羊補牢?!?p> “大將軍,如今百姓都在享受和平的盛世,冒然開戰(zhàn),恐怕難以服眾,這……”劉全志臉色凝重,一改往日的和顏悅色。
“是啊,我們都知道,大夏的三十萬鎮(zhèn)北龍騎軍和十五萬百戰(zhàn)獵神軍的威力,哪怕是如今將軍早已更迭,但底蘊深厚。而我們西蜀赤羽軍和靈鹿軍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十萬,若在民心有失,恐怕這戰(zhàn)斗力?!壁w仲愷將大家不得不接受的事實稱述出來。
關(guān)天河則在一旁沉默不語,桌上的茶水也幾乎一口未動。
“周北落率領(lǐng)的鎮(zhèn)北龍騎嗎?”劉騭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激進,鎮(zhèn)北龍騎驍勇善戰(zhàn)是天下皆知,三十年前盧廣陌統(tǒng)帥的三十萬鎮(zhèn)北龍騎軍更是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四年時間,連克東越、北燕、南楚大大小小八十余城,南楚的覆滅始作俑者,如今天下局勢的締造者,都是這個人和他帥領(lǐng)的鐵騎。
“盧廣陌已經(jīng)在七年前的離煌宮一案中以謀權(quán)篡位罪被處決了?!标P(guān)天河補充道。
“其中緣由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如今這個大夏王國的大皇子風(fēng)采并不輸當(dāng)年的盧廣陌,無論是戰(zhàn)場的排兵布陣,還是戰(zhàn)場外的突擊偷襲,幾乎都能運籌帷幄。”劉全志說道。
“我聽聞前陣子靈松院的武會好像很熱鬧呢,大將軍,少將軍好像也參加了,結(jié)果好像敗給了一個叫寧熾陽的小子,這家伙是什么來頭,少將軍的本事我們是見過的,說句粗話,這小子還穿開襠褲在地上亂竄的時候。我們幾個就沒見他輸給過任何人。哦,對了,除了皇宮里那個小妮子,可真是個怪胎?!壁w仲愷打趣道。
“寧熾陽,我也不太清楚。但他能連克公主和溫兒,我察覺到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這小子我在他身上只能感知到一絲靈力,但與公主和溫兒對決的最后關(guān)頭,他總能凝聚出超出平常數(shù)倍的靈力。反敗為勝?!眲Ⅱs開始思考起來。
“靈松院自王庭深死后,一向保持中立,如今也是如此?!焙嫡f道。
“我們與大夏國即使在軍力上能相互抗衡,但是諸位,大將軍,不要忘了古澤遙?!标P(guān)天河重新泡了盞茶,但卻來不及入口,便想起此時。
“輔佐大夏國五朝的功臣,人間絕頂。”劉騭也無暇飲茶,眉頭緊皺。
眾人都沉默了,許久之后,夜幕垂臨,劉府的院中卻是格外敞亮。所有人都明白,古澤遙這個名字對于天下意味著什么,因為他,戰(zhàn)國時期,偏居于西北角的人口不足百萬的夏國用僅僅十年躍升至二十四國之列;因為他,殘暴弒殺的北原荒狼只能匍匐在貧瘠荒蕪的極北之地。他是大夏王朝的第三支鐵騎。
“?!?,一陣清脆的響聲,打破了堂中的寂靜,“眾位將軍可信得過我劉騭?”
胡康、關(guān)天河、劉全志以及趙仲愷都抬起頭看著劉騭,轉(zhuǎn)而面面相覷。劉全志性子急,立刻就發(fā)問:“大將軍這是何意?我們跟隨大將軍有二十多年了,咱剛出家門那會兒,毛頭小子,出門在外除了自己的名字,也沒認得幾個字兒,說考點功名吧,也不太現(xiàn)實,跟著大將軍東征西討,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如今也習(xí)慣了,咱們幾個的這幾條命都是大將軍從戰(zhàn)場上背回來的。后來啊,你做了大將軍我們也風(fēng)風(fēng)光光,一身平常老百姓羨慕不已的行頭,還有氣派的府邸,唉,不說這些,總之,大將軍您的話就是軍令,雖說如今太平已久,那又如何,我們幾個都清楚那條狼不知道哪天會撲過來,早晚得提起刀過日子。”
“老劉說得是,大將軍可有對策?”關(guān)天河言簡意賅的問道。胡康和趙仲愷都點頭,等待著劉騭的軍令。
見大家如同當(dāng)年般視死如歸,劉騭輕咳兩聲,是啊,時間過了很久,久到白塔河岸兩邊的埋尸都已經(jīng)消散在風(fēng)沙中,久到自己當(dāng)年赤膊上陣殺敵右臂上的傷痕連疤痕都快消失,久到老將軍前一刻擊鼓進軍,后一秒便死在了他們幾個面前。靈鹿軍自老將軍吳桐到他劉騭,傷口可以隨時間消退,但心中那份赤忱卻永遠不可磨滅。
“諸位,我有辦法,能助西蜀在此戰(zhàn)中擊垮大夏龍騎。”劉騭不緊不慢的說出此話,在場的人面面相覷,“將軍何出此言?”一向謹慎的關(guān)天河開始發(fā)問,雖說大將軍領(lǐng)軍打仗的本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古澤遙的修為大家同樣也很清楚,三年前從星霜閣叛逃出的葉輕瀾,最終也是被古澤遙擊殺,葉輕瀾是何等人物,年少成名,以一己之力滅了滿閣弟子,為了追捕他最后竟然出動了十多名御靈境的高手。
“諸位可知‘蜀道天書圖’?”劉騭環(huán)顧四周。
“大將軍說的可是靈松院院長王庭深的那幅集天地之靈所繪的妙筆?”趙仲愷說道。
“不錯,王庭深雖然最后走火入魔而死,但他生前用二十年繪得這幅西蜀天地確實精彩,但這圖中玄妙,和這開啟天地之靈的方法,四屆靈松武會都一無所獲,前些日子,那圖不是失竊了嗎?”
“大將軍難道知道圖的去處?”眾人坐起身,不愿錯過接下來劉騭的一字一句。
“不錯,是我派人將它取來,而且我已有破解之法?!?p> “若能用此圖中所蘊含的天地靈力,對抗古澤遙也并非難事,大將軍我們無話可說,愿誓死追隨?!?p> “誓死追隨大將軍!”
“今日我們同生共死的兄弟相聚一堂,就別提這些死不死的,來人,備酒席,我們不醉不歸?!眲Ⅱs站起身示意大家。
“好,不醉不歸?!眲⑷舅查g來了興致。
“父親做這些事,究竟是為何?難道這三軍之主,父親已經(jīng)做膩了,想換個位置?”劉初溫叫住剛出門的劉騭。
“為父要做何事,心中自有定奪,你趕緊回去修行,別下次又輸了,為父身為大將軍,你也是少將軍,我們丟不起這個人?!眲Ⅱs顯得有些急促。
見劉騭的反應(yīng),劉初溫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立身之地都要支離破碎了,還修行,我們修行,難道是為了有一日讓自己無依無靠?”劉初溫質(zhì)問道。
“你懂什么,給你安排的修行,難道你都完成了?還不給我滾回去!”劉騭憤怒的說道。
“父親,收手吧。靈鹿軍的宗旨可不是這般忘恩負義?!?p> “這些事情,不用你來教我!”劉騭揮袖一擺,推開了放在前方的劉初溫。
但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后傳來劉初溫倔強的聲音:“既然父親不愿清醒,那就讓孩兒來喚醒這三十萬靈鹿軍的良知吧?!闭f罷,游龍槍瞬間握于手中,劉初溫抬起槍指著劉騭說道。
“放肆!”“咻”的一聲,一枚靈力之箭正中劉初溫眉心,將劉初溫瞬間擊暈。
“來人。”幾名下人應(yīng)聲而來,“把少將軍扶回書房,沒我的命令,不許放他出來。”劉騭重重的“哼”了一聲,回到中堂。
“剛才聽到少將軍的言語,看來是誤解了?!焙嫡f道。
“小孩子,懂什么,誤會就誤會了。來眾位,喝酒吃菜?!闭f罷劉騭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梅菜扣肉,狼吞虎咽一番。
酒足飯飽后,幾位將軍都有些迷糊,劉騭抬起頭。
“諸位,若此行我遭遇不測,希望你們,你們都是看著溫兒長大的叔叔們,希望你們,能替我照顧好他。”說罷,這個昔日殺敵成千上萬的西蜀“狂鹿”,竟然留下了眼淚,但因為爛醉如泥,也無暇擦拭。
邁著醉酒的步伐,他來到臥室,拿出了那件珍藏了二十三年的戰(zhàn)袍,這是一件有些許銹跡的鐵衣,主人是一個在戰(zhàn)場上救過自己一名的少年,多年過去,自己依然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來自何處,只好用“兄弟”一詞來稱呼他。
“兄弟,來,我敬你一杯?!闭f罷劉騭將酒緩緩倒在鎧甲之上,水流順著冰冷的鐵衣表面,折射出晶瑩的光點,酒已倒完,還有淚水。
“溫兒,有朝一日,你便會明白,為父,依然是當(dāng)初那個戰(zhàn)功顯赫的靈鹿軍統(tǒng)領(lǐng),那個醉了的人也并不是我,而是陛下。最應(yīng)該清醒的,是如今茍安于亂世的西蜀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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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籬墨客
謝謝昭昭的熱愛,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