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
“王獨獨,4號車。王獨獨,4號車?!?p> 廣播一連播了兩遍,王獨獨慢慢放下手中的水走出小院。
出了回旋門到小坪,4號車還未進場,王獨獨就站在小門口等。
算著時間,劉玥的12號車去了十幾分鐘,應該過了。
她過了,12號車的安全員也差不多會回來了。
4號車拐進小坪……
王獨獨越過它往后看去,又有一輛車進來了。
是12號車……
王獨獨心跳有些不穩(wěn),雙手交握在前抓著“候考證”的牌子。
車在她面前稍停了一下,車內的人看到她:“幾號車?”
王獨獨抬起左手豎起4根手指。她喉嚨發(fā)緊,說不出話來。
她那雙眼睛始終漆黑平靜的,毫無波瀾,沒有人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出什么??谡终趽趿搜劬σ韵碌哪槪R框架在鼻梁上,在濃烈的陽光下模糊了所有情緒。
看著兩輛車停穩(wěn),王獨獨注意著回來和起步的車輛,繞到最后走了過去。
“你接12號車。”
江澗生對4號車的安全員說,那安全員點點頭沒說什么。
王獨獨覺得,第六感有時候真的很準。好的壞的,總是很多相似。
她有強烈的感覺這次她會碰上他,她真的碰上他了。
看到江澗生走到4號車旁,她才拉開車門進去做起步前準備。
江澗生也跟著上了車。坐在車上,他并不比她高多少,但那種強烈的壓迫感一度讓王獨獨覺得自己十分渺小。
“要看身份證嗎?”
王獨獨不清楚這個是不是必須要有的,想拿出身份證給他。
江澗生奇奇怪怪地看著她:“我不認識你?還要看身份證?”
身份證還沒拿出來,王獨獨就放下了手。
他只喊過她一次名字,據(jù)劉玥偶爾提起,還認錯了一次。
“上次應該過的?!迸赃叺娜碎_口。
王獨獨還在調座椅,沒聽清,于是對上他的視線,他又說了一遍:“上次就應該過的,對吧?”
王獨獨想到那次,口罩下的嘴角有些苦澀。不知道是汗珠擦到了嘴里還是想起了苦澀的東西。
那雙毛茸茸的眼睛里也染上一些暗淡。
——
這幾天練車,進入了三伏天,熱到懷疑人生,加上她例假,整個人被曬得渾渾噩噩。
又時常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緒不穩(wěn)定。
但她和劉玥,還有“妹妹”幾個人,在車外很愉快,她們總能找到一些小事笑個不停。
其他人總莫名其妙看著她們三笑成一團,她們還新認識了幾個同齡人,都很好玩,時常逗得她們笑不停,他們自己卻不知哪里戳中了她們笑點。
王獨獨突然明白自己是喜歡熱鬧的,她需要朋友陪伴。
因為在自家親妹妹早早回學校后又留下她一個人在家里,她的睡眠質量就越來越差。到第三回來練車的這幾天,不管睡多早,都要到凌晨才能入睡,中途也是半夢半醒狀態(tài)。
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睡了,又好像沒睡,精神實在不好。而和她們在一起,她很開心。
王獨獨很喜歡觀察江澗生的一舉一動,以十分認真的態(tài)度,就像一個熱愛學習的人。
她來了三回,江澗生第一回最是親切一些,第二回冷漠了一些,第三回他就真的是全程緘默不言,除非她們主動提問題。
除了兇學員,他連該教的項目都懶得多說一句了,教完就了事。倒弄得那些初考的學員不懂時,常問王獨獨和劉玥她們這些掛科幾次的補考人員。
前一天模擬,王獨獨第二圈狀態(tài)很差,從第二個掉頭開始,語音扣分一個接一個,到靠邊停車了,還扣了個空檔滑行的分……
江澗生愣是從第一個扣分后她走錯道開始,到最后扣了滿滿一屏幕的分都一直沒兇她。
反而是王獨獨下車自顧自的喃了一句:“這都啥啊……”
王獨獨清楚,她喜歡自己情緒起伏的感覺。但是可不想因為自己敏感的心思造就錯誤的認知,所以自然而然也給自己上了一把封閉的鎖。
——
在江澗生問完第二遍后,王獨獨看向他終于開了口:“那我有什么辦法。”
視線偏移,她調整好座椅。
試了幾下檔位之后,王獨獨就感覺到這輛車的檔位彈性挺大,加減檔需要小心一點,于是又反復試了幾下才回了空檔。
“不要著急?!苯瓭旧f。
王獨獨沒回話。
“不要著急,嗯?”他耐心地又說了一遍。
王獨獨這才轉過頭點了一下。
她不著急,她做什么都不會很快。
上了車,她的心平靜得就像一壇死水,四周荒草叢生,雜亂的蘆葦擋住試圖穿過的風。
只有他說話的聲音,躲過遮擋的囚籠與偽裝,硬生生破開一道口子在水面落下,不輕不重地蕩起一層層漣漪,連帶著荒草和蘆葦也開始顫動起來。
王獨獨壓下心底的異樣看向他。
江澗生:“準備好了嗎?”
王獨獨點頭,江澗生作為安全員,又說了幾句提醒的考生的話,王獨獨都沒有聽進去。
摘了口罩露出整張臉比對人臉,聽到成功之后她又戴好口罩。
下車,關門,繞車,上車,關門,安全帶,點火,燈光……
“模擬夜間燈光考試開始……模擬夜間燈光考試結束?!?p> 關燈,左轉向……
剛好有其它車起步,王獨獨就沒動,等它們過去了,她才開始起步。
自己教練是個安全員,王獨獨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情況下,大多數(shù)人肯定都希望考試碰到自己的教練。
但王獨獨曾經和同考的劉玥說過:“我挺怕碰到他的,我感覺我和教練沒有默契,要是掛在他手上,就挺糟心?!?p> 劉玥她們很希望碰到他,她說:“教練一個眼神我就知道該做什么,做錯了好像也知道。”
王獨獨笑笑,或許她個性太強,好像和所有人都打不來默契。
平時練車的時候,她也總有種被放養(yǎng)的感覺,江澗生似乎很放心她,時常不幫她踩剎車。
別的學員他偶爾忘了一下,輪到她時,他總是忘記。
練習加減檔時,王獨獨每次完成了之后,他還讓她再掛一次,奇奇怪怪的。
后面她就估摸,他玩手機分心了,根本沒看到她完成了。
——
“起步時車輛后溜,但距離未超過30公分……扣10分?!?p> 扣分語音響起,王獨獨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波瀾也沒有。
后溜……不是旁邊這位江安全員的問題,就是剛才停車的地方有沙子導致后輪打了一下滑。
都考第三回了,王獨獨知道正常不出意外的話,她每次都該過的。
剩下的項目一個都不能扣分,對于她來說,有顧慮的只有另一個調頭和靠邊停車的距離調修。
但是中途江澗生卻讓她覺得要顧慮的挺多。
明顯感覺車速太慢,她看了好幾眼速度表,三檔已經降到了25碼以下快20了,這是會扣分的,再扣就沒了。
她把油門往下踩了踩,速度竟然一點提不上去。
她平時練車速度控制得都很好,正當她奇怪時,她余光瞥了一眼旁邊的人。
這人腳下的剎車踩過頭了吧,她速度都加不上去,掛了算他的嗎?
雖是這么想,但她還是嘗試加油,快到底了,他剎車仍然踩得緊,她放棄了。
反正還沒扣分,扣了再說。
所幸的是過了幾個路口他好像終于意識到什么,松了剎車。
王獨獨看著車子在彎道,因為江澗生突然松了剎車,她為了將速度提到25碼油門踩得多,車速急劇加快。
那么一瞬間,她覺得他成心的,他指不定當遛貓遛狗一樣。
她不慌不忙地松了些油門,控制方向盤轉彎。
要是前面掉頭扣了分,她絕對給他一個白眼。
好在成功掉頭,平穩(wěn)完成了變更車道和超車進入了最后一項——靠邊停車。
靠邊停車要求停車距離實線距離不超過30公分。超過30公分但未超過50公分,扣10分。壓線和超過50公分都是扣100分。
前面有兩輛車堵著,王獨獨看到車頭小鏡子里的靠邊實線,她知道如果就這樣完成最后幾步就要使用第二次機會了。
靠邊停車她一直不太熟練,她真的和江澗生配合不來,練車時她說要自己試,愣沒試出什么進步來。
如果剛才沒有扣起步后溜的分,這會她完全不用擔心。
但車已經停下來了,她沒辦法了。
空擋之后準備拉起手剎完成最后的幾步。
王獨獨放在手剎上的手一停,傻愣愣地偏了一下頭看向車頭的小鏡子,手最終落在了換擋桿上。
如果再調一下……
掛1檔……
方向盤打一點……
松離合……踩。
王獨獨踩下去之后,鏡子里的白色實線已經看不到了。
“可以?!?p> 幾乎微不可聞的兩個字,王獨獨慌亂了一下,才完成最后的幾步,下車,關車門。
“趕緊走趕緊走。”
江澗生對她擺手讓她回去。
王獨獨的腳步一頓,明白這是過了,然后快速往回跑去。
整個暑假,她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這里,這次走了她不會再回來了。
她停下腳步回頭。
道路兩旁的雜草生得十分蔥綠,樹木枝繁葉茂,烈陽灼熱的光照在她臉上,讓眼睛有些睜不開。
她就那樣直直地站在那,又回了頭離開。
會罵人,會打手,會暴怒,會翻白眼,會不理人,會冷嘲熱諷,還會“漂移“……但幾乎沒罵過她,更沒打過手,也沒真的不理過她……反而是她小孩子氣不想理他。
她知道,茫茫過客中,她記住了這個人。
又好像,從第一次見以后哪次她都不會忘了,她的目光總是落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又明目張膽。
江澗生在她身后看不到的地方呼嘯而過,留下一道不輕不重的車轍。
到頭來還是他親手送走了她,走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王獨獨勾了勾嘴角,烈陽也擋不住她的腳步邁出這個畫了好多天的圈,腳步放下,她也終于放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