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82年,本能寺之變,明智光秀背叛織田信長。
這是龜梨和也那場演出的主題。
而表演的最后一環(huán),是鎮(zhèn)魂,使織田信長的亡魂得以安息。
“少年易老學(xué)難成,
一寸光陰不可輕。”
伴著少年以悲愴的調(diào)子唱出朱熹的《偶成》,苗淼披了一身素白色長衣出現(xiàn)在舞臺中央,一圈水柱自他身后升起。
鉆進那片水柱狂舞,他的衣服被冷水淋了個通透,并隨著溫度的變化而變色,粉紅色的花紋兀然出現(xiàn)在那身長衣上。
他走出水柱,撩開滴著水珠的劉海,眼神有些迷離。旁邊的人舉著數(shù)個木桶朝他澆下,桶里的熱水又把衣服染回一片素白。
織田信長死于火,需以水鎮(zhèn)魂。
表演的尾聲將近,他還在回憶降格神說的話。
“要把石頭推到山峰上,下一個輪回才會開啟?!?p> 對手說的話,他能夠相信嗎?自然不能。
冷熱水交加著淋過身體,大腦在快速的溫差變化中漸漸發(fā)昏?;秀遍g,他回憶起了自己數(shù)日前的夢,那夢里他曾推著一塊巨石爬上山峰,但過程中巨石好像被什么斬斷了。
對!惑心劍法!
夢里那道粉色的劍光,正是惑心劍法的光芒,也是他目前掌握的、蘊含法則程度最高的攻擊手段。
雖然不知道“下一個輪回”對應(yīng)什么,但倘若“巨石推到山峰上”對應(yīng)的是表演的終結(jié)、織田信長的安眠,那么結(jié)束鎮(zhèn)魂、斬斷巨石的方法興許是重新拿起長刀,支著身體不倒下去,鎮(zhèn)魂也就以失敗告終。
不知道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個念頭,可能是他在表演里感受到了織田信長對“天下布武”霸業(yè)未竟的執(zhí)念、對心腹背叛的不甘憤懣。
一切情緒都指向絕不安息、死不瞑目的結(jié)局,從而冥冥中促使他選擇了唯一正確的做法。
要拿到長刀,首先需要搶回身體的控制權(quán),其次是在表演的最后,從潑水的伴舞腰間抽出長刀。
隨著鎮(zhèn)魂走進尾聲,籠罩著他的灰光如月亮一樣由盈到虧,他很順利地用戒指里的法則力量奪回了身體。
而此時,鎮(zhèn)魂曲也到了最后的一小節(jié),眾人舉著木桶朝他沖來。
四面八方被微燙的水流沖擊,他卻好似已經(jīng)適應(yīng),躬身前探,隨手抽出來一把長刀。
眾人散去后,他能明顯感覺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再被抽走,使得腿腳發(fā)軟,頭重腳輕,他就要往地上倒去。
但他不會允許自己倒下,就像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不會就此安眠!
長刀插進堅硬的舞臺地板,他勉強支撐住了,身體如殘燭搖曳,但這心里的火始終沒有熄滅。
那要被抽走的東西再次被拽回身體,即使頭腦還有點發(fā)昏,但比前一刻相對清醒了,沒有長刀,此刻也不會倒下去了。
心中巨石被斬斷。
“你若視它為懲罰,則懲罰愈重?!苯蹈裆竦穆曇粼俅雾懫?,一塊更巨大的圓形巨石虛影在苗淼眼前閃過。
舞臺所有的燈光瞬間被打開了,把整個演唱會的現(xiàn)場照得如同白晝,他的眼睛被晃了一下,隨后他終于看清了場下的那些觀眾。
一群又一群尖腦袋、猩紅眼睛的人形鼠怪,嘴角淌著口水,全部都在死死地盯著他。
“剛才看演唱會的都是怪物嗎?不對的,我的觀眾不是鼠人。”他呆呆地望著。
倘若之前的幻象,樂子神的出現(xiàn)、復(fù)刻龜梨和也的表演都源自他內(nèi)心的欲望,那眼下的這些觀眾是怎么回事?他可從來沒有這樣希望過!
鼠人們開始笨拙地爬上舞臺,嘴里叫著他的名字,雙手合十地踱步走來,帶著忐忑與渴望,仿若狂熱的僧侶教士,遇見了自己的真主。
“提亞...提亞...提亞......”
他想求助周邊的伴舞,卻發(fā)現(xiàn)他們早已不在。望向臺后的馮少川,馮正摘下人皮面具,變成和觀眾一樣的鼠人,混進人潮里。
數(shù)以萬計的怪物向他涌來,他下意識抽出長刀,想要自我防御,可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灰黑色腦袋的浪潮,刀卻拿不穩(wěn)了,掉在地上。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心里有個奇怪的念頭告訴他:他們是你的觀眾,你不能傷害他們。
他只能棄刀而逃。
然而四面八方的人群已把舞臺圍得水泄不通,把他困在一個圈子里,圈子越縮越小。
他們要對自己做什么?
無盡的恐懼和反胃襲來,將內(nèi)心里的求生欲逼迫到了極致,他拼命催動魔法、功法,可最終發(fā)現(xiàn)但凡能用來逃生的手段都在此時失效,這一事實一下子把他從水面拽進深海,窒息、絕望。
他癱坐在地上,等著最后的終結(jié)。他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該按照降格神說得做,但還是搖了搖頭。
本來就是不知結(jié)果的事情,有什么可后悔的。反抗過,就足夠。
死志已萌,但鼠人們卻止步不前了,圓圈的范圍縮在了離他七八米的距離,那些鼠人期盼地望著他,卻不敢再靠近分毫,同時還分神望著其他鼠人,不許其他人靠近苗淼。
“你們要做什么?”苗淼勉強從嗓子眼擠出這些字,他的手還在發(fā)顫。
“提亞大人,請問您是口渴了嗎?”一個鼠人小心翼翼地問。
意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了,這些怪物居然會問他是不是口渴,這讓他分外奇怪,難不成這些也是內(nèi)心欲望的一部分?
“有...有一點?!彼冻鰻I業(yè)式的笑容,手指在空中捏了一下,表示他有一點點渴。
可能是被剛剛的冷熱交加激到了,他現(xiàn)在有點感冒的癥狀,口干、嗓子發(fā)癢。
鼠人們一陣哄鬧,緊隨其后的,從人群里投過來一瓶瓶飲料、礦泉水,塑料瓶子在他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他輕取了一瓶礦泉水,在萬眾期待下擰開,輕輕喝了一小口。
“她喝得是我的水!”
一個鼠人激動地喊道,但他完全沒有預(yù)料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不許你這么說!”
“提亞,喝我的!喝我的!”
“她喝的是我們的水,不是你的水?!?p> 鼠人中開始為他喝了誰的水產(chǎn)生騷亂,苗淼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些怪物為著自己爭斗,心里有一絲不舒服、不安定。
“謝謝大家,你們的水很好喝,不要再吵了。”他從那小山里又隨手拿起幾瓶水,各喝了一口,想以此勸阻。
鼠人們不吵了,卻盯著地上那堆塑料瓶小山,似乎在期待他把它們?nèi)亢韧辍?p> 但怎么可能喝完呢?他現(xiàn)在小小的身體,要全部喝一口,只怕肚子都會被填滿到撐破。
窘迫、不知所措出現(xiàn)在心頭,他不知道要怎么去滿足這些觀眾,他們的貪婪像是個無敵的大洞,終將擇人而噬,把他吞沒。
“抱歉大家,我喝不了那么多?!彼鐚嵳f道。
騷亂再起。
本來維持得很好的距離,此時此刻在擁擠和混亂中漸漸被壓縮,內(nèi)圈的鼠人離他越來越近,留不出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
真的會被擠扁的。
“大家,聽我說,聽我說?!彼穆曇舯蝗顺毖蜎]。
忽地,舞臺對面的大屏幕上放起一段畫面,那是一位狼耳狼尾的美少女,在跳著頗具風(fēng)情的舞蹈,瞬間把鼠人們的目光吸引,紛紛跑向那片屏幕下方。
不過鼠人們經(jīng)過他的時候,還是不敢觸碰他,人潮像被分水口分開的洪水從他的兩側(cè)流過。
盡管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總而言之,他得救了。
“沒想到會再一次看到這個畫面?!币粋€熟悉的女聲在他背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