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街道緩緩行駛了數(shù)百米后,沈愈才驚覺這吉祥街竟然尋覓不到一處停車位。
確切地說,是根本就不存在可供停車的正規(guī)區(qū)域。放眼望去,但凡有那么一丁點的空地,全都被形形色色的小吃攤給占據(jù)得滿滿當當。
此情此景,顯然是不能再繼續(xù)往前開了。前方的道路愈發(fā)狹窄,不僅無法掉頭,而且若是執(zhí)意前行,只怕就只能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倒出來。
萬一后面再有車輛跟上,那可就真要徹底被困在這逼仄的街巷之中了。
然而,車總歸是得找個地方停放的,并且絕不能隨意停在路邊。這般狹窄的道路,若將車停在路邊,無需多想,肯定會被穿梭往來的三輪車刮出一道道劃痕。
在這地方要是車被劃了,想要找出肇事者簡直比登天還難。某些人的證件都未必是真的,又能去哪里找他們的蹤跡?
況且就算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對方往地上一躺耍賴,往往也只能無可奈何。
“約定的時間是 7:00,眼下已經(jīng) 6:45分了,怕是要遲到了?!迸嵊袂俚哪樕锨娜桓‖F(xiàn)出一抹焦急之色。
沈愈的目光左右掃視了一番,隨口問:“距離那戶人家還有多遠?”
裴玉琴微微眨動美眸,思索片刻后說道:“上次來這兒已經(jīng)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我估摸著差不多還有三四百米的路程吧?!?p> 沈愈微微頷首,鎮(zhèn)定自若地說道:“不會遲到的?!?p> 言罷,沈愈輕輕點了點油門,穩(wěn)穩(wěn)地將車??吭谝晃徽诩议T口擇菜的阿婆門前。
解下安全帶下車,沈愈笑容滿面的蹲下身子,“阿婆,能不能在您門前空地上停一會車?”
阿婆看都沒看沈愈,“不行,你把車位占了,我小孫兒回來可就沒地停了?!?p> 沈愈臉上笑容不減,他取出一張嶄新的五十元紙幣遞到阿婆面前,“不白停,這是給您的車位使用費?!?p> 阿婆飛速的自沈愈手里接過錢,喜笑顏開的道:“小伙子,你真有眼光,這條吉祥街就屬我家門前最平整了?!?p> 阿婆的話讓坐在副駕駛的裴玉琴秀眉直皺,這老人家簡直是睜眼說瞎話,她家門前坑坑洼洼的哪里來的什么平整?
沈愈又在錢包里取了五十塊紙幣甩了甩,鈔票登時發(fā)出一聲醉人的脆響,“阿婆,你幫我看好車,等我回來再給您這五十塊?!?p> 阿婆有些不確定,“真的?”
沈愈一本正經(jīng),“我從來不騙老人家,再說我開這么好的車,能缺您這幾十塊錢?”
回到車上將空調(diào)關(guān)掉,又將車窗升起,沈愈下車來到副駕駛幫裴玉琴打開了車門,“密碼箱給我,咱們快去快回。這里白天還沒什么,晚上著實有些不太安全。別的不說,碰上幾個地痞醉漢也是麻煩事?!?p> “我,我……”裴玉琴的話語突然變得支支吾吾,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遲疑。
沈愈見狀,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裴玉琴的臉頰瞬間泛起一抹紅暈,“不是,是地上,地上太……”
沈愈滿心疑惑,追問道:“地上怎么了?”
“是地上的臟水!實在是太臭了!”裴玉琴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直接捂住了嘴。
吉祥街的地勢呈現(xiàn)出越往里越低的態(tài)勢。街口處小吃攤洗菜洗肉以及刷盤子刷碗所潑灑的泔水,還有洗車店洗車時產(chǎn)生的污水,全都順勢流淌匯聚到了此處。一時間,蠅蟲在空中肆意亂飛,在這炎炎夏日里,這股刺鼻的味道簡直令人難以忍受。
裴玉琴許久未曾經(jīng)歷這般場景,望著車外那臟兮兮的地面,竟一時不知所措,全然不知該如何下車才好。
沈愈很快便洞悉了裴玉琴的心思,知道她是嫌棄此地太過污穢,于是無奈地苦笑一聲,“堅持一下吧,你也瞧見了,這條街本就如此。眼下咱們也只能在這兒停車?!?p> “我,我有潔癖!”裴玉琴俏麗的臉龐愈發(fā)漲得通紅,話語中明顯帶著一絲微微的顫音,仿佛說出這句話需要莫大的勇氣。
沈愈微微一愣,“那怎么辦,難不成要我抱你下車?”
裴玉琴輕輕地咬了咬唇瓣,像是經(jīng)過了一番艱難的心理掙扎,終于下定了決心,“不用你抱我,但你能不能牽著我一起走?”
語畢,她竟毫無顧忌地徑直朝著沈愈伸出了那欺霜賽雪、柔滑似玉的手臂。
沈愈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略作思索后,他還是緩緩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裴玉琴的柔荑,“要是怕看見臟水,就先閉上眼睛?!?p> 隨后,沈愈拎起密碼箱,仔細鎖好車,牽著裴玉琴的玉手,緩緩朝著街里走去。
裴玉琴微微眨動著那雙美麗的眼眸,眼神中頗有些情意綿綿的意味,“沈愈,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p> 或許是兩人此刻距離太過貼近,裴玉琴身上那如蘭似麝般的淡淡幽香,一縷縷地朝著沈愈的鼻中飄來,竟在不經(jīng)意間將街上那難聞的異味遮蓋了不少。
只可惜,沈愈似乎全然沒有領(lǐng)會到這其中的旖旎風情,“你還是先留意腳下吧,可別待會兒不小心踩到污水,到時候還要我背著你?!?p> “真是一塊木頭!”裴玉琴在后面狠狠地剜了沈愈一眼,那眼神中既有嗔怪,又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情愫。
……
“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p> 裴玉琴站在一棟門前種著兩顆梧桐樹的宅子前對沈愈說道。
這是一棟青磚碧瓦獨門獨院的宅子,看起來頗有古香古色的美感。
與吉祥街很多人家用鐵門不一樣,這戶人家用的是木門,上面還有兩個銅制獸首門環(huán)。
沈愈幫裴玉琴擰開一瓶純凈水,“確定是這里?”
裴玉琴接過水朝沈愈感激一笑,又對比了下門牌號以及微信里的照片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里。”
“沒鎖門,家里應(yīng)該有人。”走上前,沈愈將獸首門環(huán)抬起輕輕叩了數(shù)下。
等了半分鐘,并沒有人來開門。
鐺、鐺、鐺!
沈愈將銅環(huán)對著怒目圓瞪齜牙咧嘴的虎頭銅面用力敲了三下。
沒過兩秒,院子里面就響起了一陣急促腳步聲。
隨著吱呀一聲,一個四十歲出頭的高大中年人打開了木門。
他用一雙滿布血絲的眸子在沈愈與裴玉琴的臉上掃了幾下,用有些疑惑的語氣問:“二位看著臉生的很,有事嗎?”
裴玉琴露出一個職業(yè)微笑,“你好,我們是興庭古玩行的,這次是專程來找陳老先生買畫的?!?p> 中年人:“哦!什么古玩行?”
裴玉琴重復(fù)一遍,“興庭古玩行?!?p> 高大中年人想了一會,然后猛搖頭:“沒聽說過?!?p> “那高古拍賣您聽過嗎?”
“這到是聽過。”
“我們是一個集團公司的?!?p> “買畫你們帶錢了嗎?”
“帶了。”沈愈稍稍把手里的密碼箱晃了晃,以示箱子非常重。
高大中年人見此馬上換了另外一副臉色,直接樂開了花,“哎呀,貴客登門失禮了,快請進,快請進?!?p> 沈愈與裴玉琴對視一眼,好么,這家伙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著調(diào)啊。
進了門,眼前景色瞬間一變。
小院不大,有花有竹,有井有池,甚至還有一座小涼亭,入眼的地方全是綠植,環(huán)境可稱清幽雅致。
正房是一座古典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一門四窗,共有五間,其中有三間是打通的。
屋內(nèi)陳設(shè)雅致,古風古韻。
紫檀木博古架,花梨木八仙桌,紅酸枝羅漢床,歲寒三友屏風,松鶴延年條幾,一水的清代老家具。
甚至放洗臉盆的盥洗架,與承足腳踏都是由雞翅木打造的。
不用多想,祖上百分百是真正的豪富之家。因為這種富貴逼人的奢華氣息,普通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整個屋子只有一人,在靠北墻的某個太師椅上坐有一位須發(fā)皆白,稍顯富態(tài)的老者。
其左腿小腿空空蕩蕩,看起來當有腿疾。
不過氣色很是不錯,精神矍鑠,頗具威嚴。
裴玉琴上前很恭敬的打了個招呼,“陳老您好?!?p> 老者面色悲苦,“家門不幸,犬子做生意賠了數(shù)百萬,只能靠出售祖宗字畫度日,愧對先人啊。”
裴玉琴沒有接話,她是來買畫的,這種別人家的家事還真的沒有辦法安慰。
陳老絮絮叨叨說了五六分鐘,最后重重嘆了口氣朝院子里喊道:“陳大山,你這混球趕緊把畫拿出來讓客人看畫?!?p> 高大中年人明顯很懼怕陳老,被罵也不敢還嘴。他低頭一路小跑的到右邊臥室取出一幅古畫輕輕放到八仙桌上,然后馬上又灰溜溜的跑去了院外。
畫為手卷,紙本設(shè)色,橫約110厘米,縱約40厘米,裝裱的極好,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裴玉琴取了白手套戴好,將畫緩緩展開。
一棵花開正艷的桃樹率先躍入二人眼簾,桃樹下則是一汪碧水蕩漾霧氣蒸騰的寒潭。
潭中水草豐茂,上有浮萍、下有水藻,中間有十數(shù)條魚兒游動。
沈愈數(shù)了數(shù)不多不少共有十八條。
這些魚兒時而冒水,時而深浮,或隱,或顯,或覓食,或吐水,或嬉戲。
每條魚兒畫的皆是栩栩如生,好似隨時都能從畫中游出來一般。
整幅畫,構(gòu)圖精致,趣味十足。
畫中有水,水中有魚。
魚水相融,各得其樂。
更有一種生機盎然的味道在里面,給觀畫者一種輕松自在的感覺,不知不覺間,心情已是大好。
這時,坐在太師椅上的陳老突然開口道:“兩位若是帶著手電筒最好打開再看一下,可能另有發(fā)現(xiàn)?!?p> 沈愈與裴玉琴對視一眼,眼中滿是不解。
現(xiàn)在雖已是傍晚七點鐘,但因為是伏天,日照充足,屋內(nèi)的亮度完全沒有問題。
一幅古畫而已,怎么還需要手電筒呢?
但既然對方說了,那肯定不會無的放矢,沈愈取出手機并打開了LED手電筒。
這一照卻是讓他大驚失色。
只見在畫底一叢豐茂的水草中,竟然還有六條魚兒擺動魚尾在水草中悠然自得的游動嬉戲。
關(guān)掉手電筒,再去看畫,魚兒瞬間消失了,只有一叢水草在那里隨波搖曳。
再次打開手電照過去,六條魚兒再次出現(xiàn)。
“這是什么筆法???簡直是神筆?!鄙蛴苯颖牬罅穗p眼。
陳老笑而不語,過了十幾秒方才開口:“小友再去卷尾處照一照,就知道此畫畫名看了?!?p> 手電筒照向卷尾,空白卷尾處豁然現(xiàn)出五字行書:《戲水游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