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上午八點(diǎn),日頭如火爐一般。
范世貴本來就胖,穿的還是一身長袖綢衫,已是汗如雨下。
沒辦法,只能擰開純凈水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這時,一個拎著鳥籠的老者走到倆人身邊,先是滿臉厭惡的看了一眼范世貴,然后輕輕拍了拍沈愈肩膀。
“小沈,不要動氣。多少藏家都看著呢!
“人活一世,總會碰到些腌臜的鳥人?打發(fā)走就是了,待會去我鋪?zhàn)永锖炔琛!?p> 老者沈愈認(rèn)識,是古玩市場某個雜項(xiàng)小店的店東,人稱:楊伯。
人品沒的說,可說是急公好義。
沈愈本來要爆發(fā)的火氣,被楊伯一句話,瞬間消散一空。
是啊,誰還碰不到幾個鳥人?
“知道了楊伯,等我有時間找您喝茶!”
楊伯這一來,遠(yuǎn)處十幾個圍觀的人瞬間圍了過來。
而楊伯離開去遛鳥,這些人卻是沒有任何挪動腳步的意思,擺明了想看熱鬧。
范世貴繼續(xù)喝水,不發(fā)一言,也不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但是看面色已經(jīng)恢復(fù)一些。
看熱鬧的人越多,沈愈修理他的幾率越小。
“小沈師傅,我承認(rèn)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單憑這些,還不能證明此畫是拼接,你必須給我?guī)讉€能站得住的理由?!?p> 沈愈取了一張濕巾擦了擦手,“總共一千塊鑒定費(fèi),你就給了五百,另外五百你還得鑒定完才給,我都告訴你畫是拼接了你還要什么理由?
“還是那句話,鑒錯賠百,若是我鑒定錯了,回來馬上點(diǎn)給你十萬塊。但若你找不到,以后在這舊貨市場你怕是很難再請到掌眼師父給你鑒定。因?yàn)闆]人喜歡跟無賴打交道,懂?”
范世貴頓時蔫了幾分,“別啊沈老弟,一千塊錢對你們這些古董商家來說不算錢。
“但對我來說可是實(shí)打?qū)嵉氖畯埌僭筲n???
“你說畫是贗品,那總得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不能用一個拼接畫就把我打發(fā)了。
“我來鑒定畫,最后要個理由,這不能算胡攪蠻纏吧?”
沈愈將放大鏡甩給對方,“你買畫,放大鏡是擺設(shè)嗎?還是說你買不起放大鏡?自己拿鏡子好好看一看,看看畫上是不是有裂痕?”
范世貴用放大鏡看了幾分鐘后,馬上發(fā)現(xiàn)了不對。
畫中古寺,涼亭,行旅這三處地方用放大鏡觀察后,裂痕非常的明顯。
而且裂痕處有薄有厚,紙色也有細(xì)微的差別,拼接的痕跡也非常的明顯。
“哎,六萬塊錢估計又特娘的喂狗了?!?p> 定了定神,范世貴是越想越不甘心。
要知道六萬可不是六百,面前這小子的祖父生前是收藏界頂階的人物,若是讓他寫一張鑒定書,那假畫也能成真畫。
“我這畫確實(shí)是有些裂痕,也有修補(bǔ)過的痕跡,但有一點(diǎn)你沒想到。那就是此畫確實(shí)是唐寅真跡,只是在這三處地方破損了,后人重新裝裱修補(bǔ)了一下,這樣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而且此畫唐寅題詩,畫名,印章全都不缺。
“就連沈周、仇英,項(xiàng)元汴,乾隆的印章也有,試想一下,哪個作假的能這般周全?”
說完,范世貴抽出一支煙,點(diǎn)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
吞云吐霧中,他眼珠滴溜溜的轉(zhuǎn)個不停,好似也想什么陰謀詭計。
沈愈把桌上的古寺圖往自己身邊輕輕拉了一下。
這完全是出于本能,愛畫之人最見不得畫旁有人吸煙,一點(diǎn)星火瞬間就能毀了一幅傳世神作。
縱然這幅畫是贗品,卻也是一幅古畫,不能隨便就糟踐了。
沈愈拿毛筆敲了敲桌面,“你光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有個屁用?既然你認(rèn)定這畫是唐寅的,那你就去萬寶樓,博古堂,翰林閣去賣,可是你敢嗎?”
“這畫硬傷就有三處
“第一,清代官服為一偽。
“第二,這畫是春夏之景,山腳的行旅穿的卻是棉衣。
“若上山之人穿棉衣還能說的過去,因?yàn)樯缴侠?,但山腳過路怎么可能冷呢?
“此乃二偽。
重新戴上白手套,沈愈右手食指點(diǎn)了點(diǎn)畫的右上角,“此處有鈐印兩方,唐寅作畫用印毫無規(guī)律可尋,就是說使用印章沒有什么固定模式,想用哪個用哪個,充滿了隨意性。
“但這枚‘金陵解元’用在此處卻是完全不對?!?p> 范世貴聽到沈愈的話頓時眼睛一亮,好似終于抓到了沈愈的短處,“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唐寅乃是實(shí)打?qū)嵉慕庠?,人稱唐解元。
“知道什么是解元嗎?就是鄉(xiāng)試第一名,唐寅二十八歲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一,而且他不但鄉(xiāng)試第一,府試也是第一。
“若是能順利完成會試,三元及第不敢說,起碼也能中個進(jìn)士,可惜被徐霞客的高祖徐經(jīng)給連累了。
“當(dāng)時與唐寅一起赴京考試的有他的好友,豪富人家出身的徐經(jīng),這徐經(jīng)花錢買通了當(dāng)時任翰林學(xué)士,禮部右侍郎,科舉主考官程敏政家的下人,提前得到了科舉題目。
“后來此事泄露了,程敏政入獄并被勒令致仕,徐經(jīng)與唐寅也不能再考。
“其實(shí)唐寅純屬被誤傷,只因?yàn)樗嫉暮?,與徐經(jīng)又是好友,算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但事實(shí)上徐經(jīng)并沒有告訴唐寅考試題目。
“唐寅成績好純屬是因?yàn)樽约旱牟湃A。”
沈愈等的就是范世貴這句話,“既然你知道唐寅是二十八歲時中的解元這就好辦了。
“我問你,必須是先中解元后刻章對不對?”
范世貴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是如此,沒中解元哪有先刻章的,那不是讓人笑話嗎?”
“那唐寅的自題你看了嗎?”
“看了啊,沒這題跋我還不買呢,不是,我祖宗還不買呢!”范世貴說漏了嘴,不過他腦子快,馬上就改了過來。
沈愈一拍木桌,“唐寅自題是說此畫是他在弘治二年初夏時畫的,這就是最大的畫蛇添足,或者說是造假者故意留下的破綻。
“弘治二年,唐寅才十八歲,當(dāng)時的他中童子試第一沒多久怎么敢去刻解元的章?
“難道他能后知十年?知道自己十年后會中解元,提前刻了這枚金陵解元的印章?此乃三偽,無可反駁?!?p> 沈愈聲音不大,也是把話講給圍觀的人聽,范世貴聞言卻是如五雷轟頂,“是啊,唐伯虎怎么會知道自己十年后會中解元呢?
“范世貴啊范世貴你真是個大傻子啊?!?p> 一瞬間,范世貴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