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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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早上好！您所需要的食材已為您備好，就等您大展拳腳了?！?527一早便在廚房恭迎李峰的到來。

　　1527為之前自己的欠考慮而感到內(nèi)疚。

　　是夜之前，1527聽聞了莫倩妮和李峰的徹夜長談：

　　“他是我的博士論文研究對象，不能退了他，不然我就畢不了業(yè)了?！蹦荒莸穆曇袈犐先ダ淅涞?。

　　“但夏楠和他走得太近了，我實在是……”李峰的聲音極為低沉，在寂靜的深夜，似乎連墻壁都被他的話語震得嗡嗡作響。

　　“你犯不著為一個機(jī)器人吃醋吧？那是他的程序設(shè)定，又不是他主動要和你搶的?！蹦荒荽蛄艘粋€大呵欠，翻了身，勸道，“早點睡吧，都快四點了?！?p>　　“我睡不著?！崩罘逭f著，轉(zhuǎn)向莫倩妮，道，“我這兩天總覺得我這個心里堵得慌，但又不知道該做什么，只有在做菜、做家務(wù)的時候，我才覺得輕松?！?p>　　“你就沒別的什么想做嗎，比如打打游戲、看看書？”莫倩妮聽上去就快要睡著了。

　　“那也總不能一直打游戲，一直看書吧？我之前只知道工作，但是現(xiàn)在，真的閑下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么。”

　　莫倩妮沉默良久，只是說了句：“快睡吧?！眱扇吮阆啾扯P，不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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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27知道，自己作為居家服務(wù)型機(jī)器人，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就是為了主人的家，那么，自己的主人李峰必然也有存在于世的價值與意義，1527推測如果說過去對于李峰來說人生的價值是工作的話，那么現(xiàn)在就是他即使失業(yè)但仍被人需要的感覺了吧？1527很愧疚自己之前怎么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然而，李夏楠并不像莫倩妮那樣能夠照顧自己丈夫的感受，也不如1527那般能夠計算主人的需求。李夏楠只是一個心智還不成熟的小孩，她高興就會笑，難過就會哭，喜歡誰就會和誰在一起，討厭誰就不和誰說話，而且，那個時候，她還會害怕。

　　她喜歡媽媽和1527，但是害怕爸爸，因為李夏楠一直覺得自己的爸爸很兇，所以，她不敢說自己不喜歡爸爸做的飯，但看到那寡淡的菜色，卻根本提不起胃口。

　　李峰是一個曾能管理浩浩蕩蕩幾百號員工的公司董事長，他能關(guān)注到每一個員工的需求，也能關(guān)注到李夏楠對自己迥異的態(tài)度，比如，前一秒，李夏楠在自己房間里和1527玩鬧時還在恣意地笑著，自己后一秒推門入內(nèi)時，李夏楠望向自己時總會神色一緊，隨后再展露出討好的笑。

　　自從1527不再和李峰搶著做菜、做家務(wù)后，李峰逐漸也失去了對做飯、做家務(wù)的三分鐘熱度，生活重又陷入了無趣之中?，F(xiàn)在不過是疫情后的第三個月，之后我的人生該怎么過呢？李峰心里苦悶，但莫倩妮一直待在書房里和1527做研究，不能去打擾，李夏楠不是在上課就是在和1527玩，自己竟然成了家里被孤立的人！

　　李峰突然靈光乍現(xiàn)——讓自己被孤立的人是1527！對！都怪他！

　　1527剛從外采購回來，一進(jìn)門便看到李峰正在等自己，他的臉上揚(yáng)起了溫和的笑容：“主人?！?p>　　“我記得你的電量只要低于4%就會休眠，就必須回那個隔間，對不對？”李峰問。

　　“是的，主人?！?527答道，但心里卻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為何會這樣問。

　　“我要你計算好每一次自己的用電量，完成手頭的活之后，就必須讓你自己的用電量接近4%，這樣你就必須去隔間充電，但你不能充滿電，每次只能充你的活動所對應(yīng)的電的電量，你聽明白了嗎？”李峰咄咄逼問，這兩天，他已經(jīng)不再精心打扮，胡渣爬滿了他的兩頰，發(fā)型也有些油塌，他看1527緩緩眨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擔(dān)心這個傻乎乎的機(jī)器人沒聽明白，就又補(bǔ)充道，“總之除了干活，和給莫倩妮做小白鼠，其他的時間，你都必須給我待在隔間里！”

　　“好的，主人?！?527溫聲答道，但卻不知其中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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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李峰沒想到，自己像1527那樣抱著李夏楠入睡的結(jié)果竟然是——他半夜打鼾、出汗把李夏楠吵醒、熱醒。

　　李夏楠實在是忍不了了，便悄悄出門去隔間找1527，但不巧的是，1527正站在隔間里離線升級，這個時候除了主人，沒人能喚醒機(jī)器人，所以，李夏楠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李夏楠突然想起來，的確，最近1527做好飯和家務(wù)就消失了，對自己也似乎盡可能地避而不見，還總是帶在隔間里。

　　“1527…….？”李夏楠攥著1527的袖口搖了搖，但1527輕闔的雙目并沒有睜開，也沒有任何肢體回應(yīng)。

　　該不會是……李夏楠意識到，最近下課后還有晚上的游戲時間都是爸爸在陪著自己，吃飯的時候1527不在，下午茶的時候1527也不在，睡覺的時候1527也不在，似乎1527正在從他的生活中抽離。

　　李夏楠越想越不安，抱著1527的腿晃了晃，道：“1527，你快醒醒吧！你不要嚇我呀。”

　　然而，1527仍舊一動不動。

　　這該不會是……李夏楠幼小的心靈只能得出一個結(jié)論：是因為1527的壽命快到了，他害怕我會傷心所以才故意躲著我的吧！1527，你是要離開我了嗎？李夏楠想到這里，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她默默說：“1527，如果你要走，你千萬不要害怕，也不要難過，你可以告訴我的呀，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雖然很難很難，但我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努力去接受的，可你要是沒告訴我，就突然走了，我會瘋的，我會想你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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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在1527程序升級完成后，他同時檢測到了這么幾件事：首先，主人和夏楠媽媽都仍在熟睡中，但卻不見夏楠的蹤影，其次，整幢樓的清風(fēng)和空調(diào)系統(tǒng)已經(jīng)重啟了，室內(nèi)溫度25度，宜居，他順便推測防護(hù)膜已完成安裝，并且小區(qū)內(nèi)也已完成消殺了，他檢測到的第三件事是自己褲腿被一些液體沾濕了，而最后的那件事才是自己的腿邊正蜷縮著一個活物。

　　他猛一低頭，發(fā)現(xiàn)竟然是李夏楠抱著自己的腿睡著了。

　　穿著奶牛睡衣的孩子的那張無暇而圓嫩的面孔上，浮著熟睡時方有的蘋果色紅暈，但細(xì)密的長睫毛下卻留下了幾道淚痕，1527趕緊蹲下身，伸手去擦拭。

　　組成1527手指皮膚的納米機(jī)器人汲取了1527身上的微量凈水，并緩緩升溫從而在擦過李夏楠臉頰時，產(chǎn)生與加絨毛巾一樣的效果。

　　李夏楠蘇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看著1527，說：“我是在做夢嗎？1527，真的是你嗎？”

　　“夏楠，是我?！?527沒想到自己的輕聲細(xì)語，卻換來孩子的一個猛撲。

　　1527被李夏楠這么一個猛撲，背都靠在了隔間的墻壁上。

　　“你嚇?biāo)牢伊??！崩钕拈犐先ビ行┻煅剩齾s覺得“女兒有淚不輕彈”，便伸手抹了抹眼淚，說，“1527，我以后和你說話，你一定要回答我，不許再這么嚇我了……”

　　1527這才明白過來，便柔聲道：“對不起，夏楠，我剛剛在離線程序更新，我之前想大家都入睡了，所以才抓緊時間更新程序的，讓你擔(dān)心了，夏楠，對不起。”1527輕撫著孩子的背，替她順氣。

　　“你不用道歉的，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了，我還以為你的使用壽命到了，不能再陪著我了呢?！崩钕拈獪愒?527的頸窩里，聽上去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的使用壽命有好久好久，幾百年，幾千年都有可能吧，所以夏楠放心，我不會不辭而別的?！?527勸道，“現(xiàn)在快回房間去睡吧?！?p>　　“我不去。”李夏楠仍舊沒有放開1527。

　　1527溫聲問：“為什么？”

　　“我不想和爸爸一起睡，但他最近總是要陪我做這個，做那個，弄得你都沒時間陪我了?！崩钕拈Ｖ⒆託?。

　　1527向后側(cè)了側(cè)身，盯著孩子的那雙清澈的多情目，問：“夏楠為什么想要我陪你呀？”他的語氣里是拿捏妥帖的循循善誘。

　　“因為我喜歡你呀，我喜歡你，所以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崩钕拈犐先タ瓷先ザ紭O盡真誠，滿是孩童山花爛漫的天真。

　　“那夏楠爸爸一直想和夏楠在一起，也是因為喜歡夏楠啊?！?527朗聲道。

　　“是嗎？我感覺不到。”李夏楠垂著眼簾，圓潤的臉蛋看上去氣鼓鼓的，他說，“爸爸總對我說，你這個畫，畫得不夠好，我像你這個年紀(jì)都能拿自己的國畫去參加全國競賽了，他還對我說，這么簡單的題，你怎么就不會呢，你可是我這個金融博士的孩子，他還對我說，你不要和灰灰走得太近，一看他的媽媽就知道，他們家都不是什么好人?！?p>　　“爸爸對夏楠要求高，也是因為他喜歡你啊，他擔(dān)心如果你將來不夠優(yōu)秀，離開了他，就不能在社會上獨立生活。”1527說，“就像我們上次看的紀(jì)錄片里，小獵豹如果沒學(xué)會捕獵，就離開了大獵豹的話，就會怎么樣……？”

　　“就會被壞獅子吃了?！崩钕拈鸬溃泊笾旅靼琢?527的意思，就點了點頭說，“好吧，我回去睡覺了?！?p>　　不過，她剛沒走出幾步，就又折回隔間，像是突擊檢查一樣。

　　1527笑盈盈地低頭望著李夏楠，問：“怎么了，夏楠？”

　　“說好了，你不能不辭而別的哦！”李夏楠抻著一根手指說。

　　1527點頭，微笑道：“嗯，說好了。”

　　“那我們拉鉤，不然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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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還是食言了，1527心想：不過，莫倩妮應(yīng)該已經(jīng)告訴了夏楠吧，她一定不會再在意我的不辭而別，而是會恨我害死了她的父親了吧？

　　1527抬頭望向防護(hù)區(qū)邊檢站外的晨曦微光，血染的天色逐漸蔓延至整個蒼穹。

　　那里的警衛(wèi)已經(jīng)輪崗了三次，每次都會交代：“有一個機(jī)器人進(jìn)城了，要快準(zhǔn)狠地替長官抓出來！”

　　1527一直在這處墻后盯著那些人的一舉一動，并自認(rèn)為或許離敵人最近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殊不知，那個好心的雜貨店姑娘已經(jīng)被迫出賣了他，之前和擦身而過的路人也指明了他的行蹤。

　　不過，就在此時，邊檢站想起了震耳欲聾的哨聲，消殺室的大門大開，一大批锃亮的黑色車隊頂著再造科技的標(biāo)志隆隆駛?cè)耄瑒澠屏死杳鞯募澎o。

　　1527在墻后盯著，發(fā)現(xiàn)那是幾輛來自再造科技的疫苗卡車，卡車車隊后跟著幾輛小型越野車。

　　出乎他意料的是，其中的一輛越野車恰巧在駛過他面前時拉下了車窗，似乎是車?yán)锏娜讼胪竿感迈r空氣。

　　1527看到了車?yán)镒娜耍嚴(yán)镒娜艘部吹搅怂?p>　　那個人和1527的印象中一樣聰慧靈動，只是，那個人的神色緊張，似乎想要提醒1527什么。

　　1527還沒回過身來，只覺得眼前一黑，脖頸后被人重重地電擊了一下后，他的電子神經(jīng)隨之過載，便失去了意識。

　　在失去意識前，1527的腦海里只回蕩著那個人清雅雋麗的面容和她的名字：“李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