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默默感受從樸越身上流淌而出的無限悲傷。
猶如在黑夜中孤獨隆起的海潮,悄無聲息地吞沒熠熠墜水的星光,所有的聲和響,隨著樸越一聲沉重的嘆息,全部湮滅了……
此刻的樸越看起來格外脆弱。
他低垂腦袋,身體像受寒了一樣微微顫動。
海云總覺得樸越遙不可及,因為他看起來那么完美,那么強大。但海云突然意識到,樸越也不過是剛剛進入修仙之途的道友,他們是一樣的。
海云問了一個聽起來很傻的問題:“你為何要修仙?”
樸越抬頭,緩慢地看了海云一眼。
他此前也一直注視海云的眼睛,但此刻,那雙散發(fā)著熒藍光芒的眼睛似乎多了一些情緒,他捂住腦袋,輕輕說道:“我不想說?!?p> “好吧。”
海云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們的關(guān)系還沒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
如果樸越修仙的理由像海云一樣,是為了長生不老,那樸越大可不必閉口不言。海云隱隱能猜到,樸越修仙的理由和那個死去的“她”有關(guān)。
一時間,海云腦中出現(xiàn)了許多猜測,但下一瞬,他立刻掃除了這些念頭。對方既然有難言之隱,那擅自揣測就是對他的不尊重。
海云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自顧自地說道:“我修仙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想活久點。一個人如果死了就會被埋進土里,被埋進土里就會化成白骨,最后連白骨也會像煙塵一樣一點點消散,他的墓碑上會刻字,但時間會侵蝕石碑和字跡,最終什么都留不下來。我想不到死后還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辦法,所以就想一直活著。”
樸越點了點頭。
海云繼續(xù)說道:“聽說修煉到元嬰境,壽元便可至一千,而元嬰境后面還有合體境和大乘境,如果貿(mào)然進入合體境就麻煩了——啊,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擺在我們面前還有一道難關(guān)?!?p> 樸越深呼吸了一次,打斷了海云,說道:“狩獵考核?!?p> “你有把握嗎?狩獵考核比拼的是每人獲得獵物的優(yōu)劣多寡,我們只有兩人,會不會吃虧?”
“你會道術(shù)嗎?”
“不會。我打算明天去請教師父,不過馬上就到考核日了,恐怕我來不及掌握?!?p> “那總會劍法吧?你是那個……游云派的弟子?我聽別人說了,你的劍術(shù)非常高超。”
海云撓了撓腦袋:“我得到了游云劍法真?zhèn)?,在人間,我的劍法算得上一流,但面對下界的妖魔,我不太有信心。這些日子看了幾遍妖魔鑒,里面雖然記載了許多妖魔的要害,但并未詳細記載它們的習(xí)性和進攻習(xí)慣,妖魔畢竟不同于凡人,若是真要針鋒相對,我不確定自己這套對人的劍法是否奏效?!?p> 樸越皺起眉頭,看起來相當(dāng)苦惱:“我不懂人間劍法,但對于你們這些從凡間來到仙界的武者來說,狩獵考核里主要的進攻手段就是從前習(xí)得的武功,所以問題應(yīng)該不大。你放心,我們就算不能拔得頭籌,也肯定能全身而退,別忘了我能很快召喚出傳送陣法,只要提前準備符箓,我們不會陷入危機的?!?p> 樸越語調(diào)平和,又充滿力量,聽得讓人充滿安全感。
海云說道:“屆時還得仰仗你了。”
樸越笑了笑:“我也一樣?!?p> 幻彩的光透過窗縫照了進來,照在樸越的紅耳珰上。
海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為什么要提出跟我一隊?明明可以直接通過考核?!?p> 樸越說道:“原因很簡單,因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p> 海云木訥地頓住身體:“你是指哪方面?”
“心?!?p> “心?”
樸越微微一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p> 他起身,盤腿正坐到床榻上:“晚上的時間很寶貴,我該坐禪了。”
“坐禪?”
*
郭槐腆著肚子,神色有些輕佻,步伐虛浮地行走在霧氣中。
自在地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經(jīng)過神識滋養(yǎng),花花草草形成了初步的形勢,這片白茫茫的世界不再死氣沉沉。
忽然,一聲清脆的啼鳴劃破濃霧。
郭槐有些驚訝,但總體而言,事情還在預(yù)料之中。
自在地一定會誕生生命,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循聲望去。
一只羽翼稀薄的雛鳥歪歪扭扭地穿行在野草之中,嘩啦啦的摩擦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淌水而行,雛鳥在飛奔,它奮力撲騰雙翅,頑健的肌肉似乎沾上了青草的綠色,振翅速度逐漸加快,它周身出現(xiàn)了深綠的模糊,呼的一聲,白霧被翅膀推開,雛鳥搖身一變成了茁長的雄鷹,銳利的眼神迎上郭槐的雙眼。
它像是進入捕獵狀態(tài),飛撲,沖向郭槐。
殺了你!
郭槐眼閃寒芒,抬起右手用力一揮,白霧如網(wǎng)一般攔住了雄鷹。
下一刻,雄鷹就消失了。
郭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是怎么回事?”
他走到雄鷹消失的位置,這里沒有留下任何飛行痕跡,霧氣很快填補了剛才的空缺。
“我的自在地意圖攻擊我?”
他眼中閃著兇光。
“……也就意味著我的神識試圖反噬我自身。這應(yīng)該就是反噬了,但這個反噬過程非常緩慢,可以控制,但緩慢是它的缺陷,也是優(yōu)勢,它像溫水煮青蛙一樣啃噬著我?!?p> 郭槐像一位嚴謹?shù)尼t(yī)師,冷靜地剖析自我。
“說起來,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非常奇怪,我本來應(yīng)該和海云共享一具身體,可事實卻是他占據(jù)主導(dǎo),而我如一塊惡瘤般寄生在他的魂魄之中。仔細想想,海云的魂魄似乎從一開始就不是完整的……”
郭槐流下一滴冷汗。
“沒錯!這小子的魂魄是殘缺的!所以我的魂魄被直接納入,成了他的一部分。剛才進攻我的不是我自己的元神,而是海云的元神!”
郭槐加快了腳步,在自在地內(nèi)踱行。
“為什么會這樣?”
他找不到答案。
“無論如何,這次進入下界,必須盡快和海云分離,否則我身為寄生的一方,會被他的元神徹底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