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你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萬山聽海云說完在寺院發(fā)生的事,問道。
“沒錯?!焙T坪茔皭潱翱偹隳苓M入仙界了?!?p> 萬山苦笑一聲,剝開燒熟的山芋,說道:“結(jié)果是瞎忙活一場嘍?”
“嗯?!?p> “仙師為什么會弄錯?”
“我忘了問他?!?p> 萬山仰頭望向天邊。
他們正在一個無名村子里休息,遠(yuǎn)處是播種后的稻田,吐露新芽的稻谷在風(fēng)中搖曳,倒映在天邊,把天空照得綠油油的,黃昏尚未降臨,盛放的霞光比以往更加紅艷,光線在曠野之間躥躍、穿梭、流行,散發(fā)著誘人的幻彩。
萬山說道:“事情都結(jié)束了,我還是一頭霧水,感覺很多事都沒弄明白?!?p> 海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一路上,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五俠頌仙的真相?五大法寶的真正用途?李尹貞的過往?
這世上遍布著未解之謎,就像云朵,眼看一朵吹散,又等一朵重聚,循環(huán)往復(fù),永無休止。
北方的游云峰,像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蓮花,隱隱約約在翻涌的云霧里閃爍。
那已經(jīng)成了一座空山,一座死人山。
海云想到游云峰下的李尹貞。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她看到了這場人間慘劇嗎?自己或許能返回游云峰,找去找到她??删退阋娏怂?,又能做什么?他想到李尹貞的話——她說自己注定成仙。
突然,海云心里猛然一緊。
難道從一開始,李尹貞就知道他有靈根?
海云胸口彌漫著劇烈的不適。他似乎被李尹貞利用了。
說利用又太過于苛刻,這大概是欺騙,仔細(xì)一想又不算欺騙,因為自己從沒問過她。海云相當(dāng)煩躁,如果當(dāng)初多一個心眼,這一路的苦難或許都不用經(jīng)受了!
海云學(xué)著萬山的樣子,望向村口遠(yuǎn)處的朦朧的稻田?,F(xiàn)在沒有一點風(fēng),稻田凝滯不動,像一幅畫,可這幅畫并沒有美感,它只是隨處可見的景色。
“你以后去修仙了,我們是最后一次見面吧?”萬山淡然說道,并把烤好的山芋遞給海云。
海云心底冰涼,他接過熱騰騰的山芋。
“以后就吃不到你做的菜了?!?p> “那你就別修仙唄?!?p> “那你……”海云沒有繼續(xù)開口,而是話連同山芋,一起吞進肚子里。
他另起話題道:“你之后打算去哪?”
“不知道?!比f山伸了個懶腰,灰色的眼眸轉(zhuǎn)向海云,“先送你去仙界,我很想知道你們是如何進入仙界的。”
“再之后呢?”
萬山笑了,說道:“你問這么多做什么?計劃趕不上變化。我可能會去寧火谷吧。”
海云默然。
游云、金蓮兩大派都已覆滅,山馗掌門田飛鷹、游云掌門孫崢道和虛清掌門尾浮子皆死,金蓮掌門連覓下落不明,有人說看到她背著一具女尸,獨自前往北方的極寒之地了。
放眼整個江湖,只有寧火派保存了大部分實力,他們前往頌仙會的弟子很少,受到的沖擊也小。楊眠在途中與他們暫時分別,先回到寧火谷,擔(dān)當(dāng)起作為二師兄的職責(zé),避免恐慌和紛爭在門派內(nèi)發(fā)酵,并且,他沒有放棄尋找離雅君和芊芊的下落,這段時間他大概會非常忙。
因為他的二師兄,而大師兄武弦已經(jīng)離世了。
可以預(yù)見的是,江湖武者會在寧火谷集合,重新商討武林門派資歷和勢力。
誰能想到,幾乎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五大門派就接近覆沒。
這就是仙界的偉力,繁榮昌盛、綿延不息將近上千年的五大門派,彈指一揮間就全部瓦解了。
一個尾浮子、一枚蛇形玉琀、一幅青銅鼎上的銘文——所有事情的源頭就是這三樣簡單的東西。
海云低聲呢喃道:“……倘若無上君未能建立天道,人間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
“誰知道?!比f山突然拍了下腦袋,說道,“差點忘了一件事?!?p> “什么事?”
“總得留個紀(jì)念吧?”
海云不知所措。說起來,除了兒時跟父母分別外,他還從來沒有經(jīng)歷真正意思上的離別,他不是沒有常識的人,當(dāng)然知道朋友離別之際都會贈禮以示情誼,但萬山突然提出這個要求,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留念。
“喏。這個給你了。”萬山從口袋里取出一個東西,銀光閃爍。
那是什么?萬山從不戴任何飾品,至少海云從未見過。
他沒有問,而是伸手接了過來。
掌心很是冰涼。
海云認(rèn)不出這是什么東西。
它看起來像一塊石頭,乳白瑩潤,但又有不同于石頭的氣質(zhì),這讓它看起來又像是奇珍異寶,直覺卻告訴他,它并不是供人賞玩的寶珠。
“李尹貞告訴我,在你進入仙界前,把它交給你?!?p> “可這到底是什么?”
“她只說,你以后能用上,而且切莫讓他人看到。”萬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當(dāng)是護身符?!?p> 海云知道,自己再怎么都無法看透李尹貞的意圖,他收好珠子。
“我該送你什么?”
萬山笑道:“當(dāng)然是你自己想啊!反正離你去仙界還有一段時間?!?p> *
四天后。
古老的城郭,在海云面前依次展開,村落之間依靠泛青的石板路連接,斷斷續(xù)續(xù),再好的車轱轆走在上面都會顛簸,人們匆匆忙忙地來往在各個村落,用自家的東西,拿去換自家沒有的東西。
車轍深深印在大地上,供一代又一代人緩慢前行。
好陌生的村落,這就是我曾生活過的地方嗎?
海云放眼望去。
最后一次收到父母來信,是從此地寄來的。
這里正是他曾經(jīng)的家。
戰(zhàn)亂實際上并未波及到這座江南小鎮(zhèn),當(dāng)初背井離鄉(xiāng)的逃難者,只要是活下來的人,幾乎都返回了,海云的父母也不例外。
如白練的天空是這座村莊的背景,許多未干的衣裳晾在街道邊,增添了許多淡雅的色彩。絳紫色的藤蔓攀附在石頭和木樁一齊堆砌成的屋檐上,放眼望去,矮矮的樓和屋鱗次櫛比,上巳節(jié)的花燈還擺在門前,喜氣洋洋,游云峰發(fā)生的事似乎并未傳到這座寧靜的村落。
不,其實傳到了。
海云很快聽到,過往的行人,時不時就會討論游云峰,眾說紛紜。
海云聽到了很多不著邊際的猜想。
人們似乎不認(rèn)為這是多么要緊的事,而是當(dāng)成茶余飯后的閑聊話題。
海云伸長脖子,眼睛掃過各家各戶,尋找父母。
自己能認(rèn)出他們來嗎?海云沒自信,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別了父母,關(guān)于他們,海云腦中只剩模糊的剪影。
要不直接在大街上扯一嗓子,說我海云回來了?
正當(dāng)海云迷茫的時候,看到了一雙眼睛。
他其實并認(rèn)不出那個老婦人的臉。
可唯獨那雙眼睛,讓他瞬間明白——我找到了。
因為,那雙眼睛和別人不一樣,流露恐懼和悲傷,始終凝望游云峰的方向。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