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爆炸
高凡醒了,但沒完全醒。
確切地說,他知道自己醒了,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睛。
他也曾鬼壓床過,只是這一次事情發(fā)生得過于詭異。
此時的他確切的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與身體失去了聯(lián)系,像是突然被閘刀斬斷,完全感受不到肢體的存在。
他似乎是漂浮著,沒有外形沒有質(zhì)量,在一片虛無縹緲、無比靜謐的黑暗中——黑暗包裹著他,又好像離得很遙遠,內(nèi)心里無窮無盡的恐慌感卻愈來愈濃稠……
救命!
誰能來救救我!
他不斷地呼喊,近乎是在咆哮,卻發(fā)不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恐懼令絕望開始蔓延,在不斷地進攻并吞噬著他的意識,理智節(jié)節(jié)敗退;他幾近陷入瘋狂。
然而,突然有一股力量將他給狠狠地拽了回來。
“嘭!”的一聲巨響過后。
黑暗中誕生出一抹白光,時間在那一刻,似乎停頓了一下,卻也僅是剎那之間,白光便完全撕裂了黑暗。
這一片暗黑虛空倏然變得純白。
……
他茫然不知所措。
因為白光里,突然浮現(xiàn)出一只巨大的眼球,凝視著他。
眼球中是無盡的深淵,是世間萬物初始時的寂寞與孤獨。
高凡開始聽到紊亂的音調(diào),似乎是從眼球那里傳來的。
可當他認真地去辨別時,卻又不像,只感覺這紊亂的音調(diào),是來自于四面八方,又每個方向都不是。
這一切,讓他煩躁不已,突然出現(xiàn)的詭異眼球,又加深了他的恐懼感。
當然,他不會輕易服輸,于是心頭一狠,遂咬咬牙,鼓足勇氣大喝一聲。
“喂!”
眼球微微的動了動,依然凝視著他,好像是在分析著什么。
高凡確定這眼球能夠“聽”見,但他不確定對方是否能聽得懂自己說了什么,遂大聲問到。
“大眼子!你能聽懂人話嗎?”
眼球再次動了動,卻沒有回應(yīng),而紊亂的音調(diào)陡然間上升了幾個分貝。
“啊啊?。 ?p> 高凡實在是受不了這種無比壓抑的感覺,控制不住的大喊大叫起來。
那“大眼子”猛然間顫抖起來,似乎是被高凡嚇了一大跳。
與此同時,高凡突然怔了怔,遂既意識不由自主的生出一幅幅畫面。
從數(shù)不清的蝌蚪傲游開始,然后形成胚胎,漸漸地演變成嬰兒的模樣。
嬰兒誕生下來,在畫面中無聲的嚎啕大哭,一名記憶中從未見過的女子,被汗水浸濕了頭發(fā),又哭又笑的臉上寫滿了憔悴與虛弱。
她呼呼喘息著,想要支撐起身子,卻被身旁的醫(yī)生阻止下來。
醫(yī)生試圖給她帶上氧氣罩,她搖搖頭伸手推開,一邊伸手想要從護士手中搶過嬰兒,一邊開口央求著醫(yī)生……
高凡突然不自覺地喃喃臆語道:“媽媽~”
他確定畫面中的這名女子就是他從未見過的母親。
我這是回到自己出生的時候了嗎?!
高凡意識到如此,畫面卻突然轉(zhuǎn)變,隨著護士將嬰兒抱出產(chǎn)房,遞給門外等候著的一名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接過嬰兒時皺起眉頭,疑惑的看向那名護士,畫面是沒有聲音的,也不知道黑衣男子與護士說了什么,護士則是露出害怕且恭順的表情,不時地搖頭或是點頭。
隨后黑衣男子抱著嬰兒乘坐電梯,來到地下車庫。
他一路上都很警覺,也不知道他們給嬰兒做了什么手腳,這小生命此時在襁褓中竟能安然酣睡。
男子來到一輛小車前,將嬰兒扔在后座上,便開車駛出地下停車場。
高凡這才發(fā)現(xiàn)這里并非是醫(yī)院,時間似乎也很晚了。
在橙紅色的夜空下,一座極具繁華的大都市出現(xiàn)在畫面中。
高凡努力記下車牌號與這棟大樓的名字。
這是屬于天海市的車牌,而這座城市,正是如今高凡所工作的地方。
大樓頂部的四個大字——世代中金。
他有些許印象,似曾見過,可一時之間又難以想起與之關(guān)聯(lián)的事物。
高凡也不多深究,此時還有更讓在意的事情。
目前看來,所浮現(xiàn)的過往,竟是與當下如此的巧合。
原來二十多年前,他便是在此地出生,而當初技校出來也正是分配到此地。
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存在天意一般。
命運待他何其的狡黠。
天海市的繁華,讓他迷茫,且數(shù)次生出想逃離這座光怪陸離的城市的想法。
可每一次,又不得不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灰溜溜、老老實實的回到工作崗位上,內(nèi)心里的掙扎,在日復(fù)一日的忙碌中,日漸磨平……
那個他撫平其傷痛、帶來美好回憶的孤兒院,他已經(jīng)是回不去了。
可又怎么會是在數(shù)千公里之外的地方長大的?
高凡一想到進入孤兒院之前的那個地方,那段痛苦的記憶便開始折磨著他,雖然已過去許久,但記憶中的那些人,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無不是一張張猙獰的面孔,以及他們所帶來的皮開肉綻的疼痛感。
他開始掙扎著想闖進這副畫面中,他想阻止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他想再見到母親……他想改變自己的命運……
可掙扎非但無用,還令畫面飛快的流逝。
眨眼間,黑衣男子便開著車駛出了市區(qū),畫面再次一閃,車子停在了河邊,男子抱著嬰兒下車,左右看了看,四下里無人經(jīng)過,他便蹲了下來往襁褓中塞石塊。
高凡眼見如此,仇恨與痛苦在他心頭交織起來,令他幾乎快要窒息。
不過,后來男子放著放著,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他站起身,拋下襁褓中酣睡的嬰兒,跑離了這里。
片刻后,一抹車燈閃了閃,轉(zhuǎn)眼之間便消失了。
畫面里,月光皎潔,星移斗轉(zhuǎn);地上無數(shù)的蛇、鼠、蟲爬過,嬰兒卻在襁褓中無聲無息的度過了漫長黑夜,直到日出黎明。
突然遠處出現(xiàn)一位佝僂老者,他肩上背著破布帶,一手拿著根長木棍,或許是眼神不好,他什么事物都要用腦袋湊近了才能看清。
他拿著棍子,沿著河邊,朝著襁褓方向走來,不時撿起地上的垃圾,臉上露出仔細斟酌的神情。
肩上的袋子很大很鼓,顯然一路上有不少收獲。
終于走到離襁褓很近的地方,他與之前一樣,用棍子捅了捅、挑了挑,然后面露疑惑步履瞞珊的走上前,待他湊近看清楚是什么玩意時,著實嚇了他一跳,一個不穩(wěn),便朝后摔了個跟頭。
他爬著腿蹬著,連連退到數(shù)米開外,這才回過神來,一邊拍著胸口,嘴里不斷地念叨著。
也難怪拾荒老者,他沒給嚇跑已經(jīng)算是膽大了。
此時襁褓中的嬰兒,皺巴巴的小臉別提有丑了,上邊還有風(fēng)干了的羊水、血跡等等,又淤青得駭人。
拾荒老者拄著木棍,顫巍巍的站起身,轉(zhuǎn)身便離開,可沒走幾步又回過頭看了眼地上的襁褓,搖搖頭嘀咕著,又往前幾步后卻是停了下來,如同老樹皮的臉上滿是掙扎。
他到底還是走到襁褓旁邊,顫抖的手指伸到嬰兒的鼻下……
畫面再次流轉(zhuǎn),老人抱著嬰兒,在村落、城鎮(zhèn)里走街串巷,很快的,這嬰兒便長大了,可小不點兒大,很難看出他的年齡。
畫面放緩,突然來到了那一天。
拾荒老人背著他擠進人群中,他以為里頭是馬戲表演,擠進去一瞧才發(fā)現(xiàn)竟是些骨骼驚異的不大孩童在表演節(jié)目。
老人吃驚過后,便滿臉厭惡的擠出人群,可他不曾想到,那些人中有一人已經(jīng)注意到他了。
而圍觀群眾卻是不時地給予鼓掌、扔錢、起哄,而高凡看到組織這場表演的那些人,突然一陣心悸涌上了心頭。
那是一副副面孔,他再熟悉不過了,那在人前偽裝出來的乞憐模樣,人后卻是一個個惡鬼!
這是他怎么也揮之不去的夢魘。
不幸且可笑的是,他最初的記憶——那段本該是幸福的孩童時光,卻是與這些人息息相關(guān)。
前面那些應(yīng)該被記住的事情,尤其是與拾荒老人相處的那段時光,卻沒有留下一丁點兒的印象。
面對那段深入骨髓的記憶,他寧愿拾荒老人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他寧愿在河邊孤獨的死去,他甚至升起異樣的恨意,只恨那名黑衣男子虛情假意的、可笑至極的良心發(fā)現(xiàn)!
他甚至……
怪罪給予了他生命,卻沒能守護他的母親和父親。
這些人??!怎么不堅決一點?!
事情都已經(jīng)到了那個地步!
再堅決一點啊!
……
……
隨著高凡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幾近要失控時。
意識里的畫面也隨即破碎、撕裂開來。
重新面對“大眼子”時,它依然凝視著他,依然深邃且孤獨。
隱隱之中,那紊亂的音調(diào),似乎是悲鳴聲。
正不斷地浸透著他那千瘡百孔的心,令他深陷仿徨的泥潭,無法脫身且不知該去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