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森的閻羅殿,氣氛不太融洽,甚至有些尷尬。
老子就是不想死,你能拿我怎么樣?來呀,打我呀,抓我呀!李小飛扯著閻羅王的胡子,歇斯底里的叫喊著。
哎呦,輕點,疼死我了,年輕人,你這么做可是損陰德的。快放手,快放手。
我就不放,你能咋地!讓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都退下,不然我把你的胡子都薅下來。那個拿毛筆的,沒說你是不是!后退!
拿毛筆的?判官低頭看看自己的行頭,無奈地?fù)u搖頭,你娃兒,拿毛筆個錘子,我判官的辨識度就這么低嗎?竟然還是川普。
少廢話,老子接受的是九年義務(wù)教育,學(xué)的是自然科學(xué),可不是神學(xué),誰認(rèn)得你!你看人家牛頭馬面和那個大長舌頭,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牛頭馬面對視一笑,小聲嘀咕道,看來咱們在人間的名頭還挺大!黑白無常則是怒目圓睜,說誰大長舌頭呢!
我跟你廢什么話,都給我退后。說完,李小飛又狠命拽了一把閻羅王的胡子。
大家不要沖動,退后,我能搞定。閻羅王下達(dá)命令后,看了一眼李小飛,年輕人,他們都退后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放開我,有話好說,有屁好放。我們不過是地府公務(wù)人員,按程序辦事,你別為難我們。
算了吧,當(dāng)年孫悟空不是修改了生死簿嗎?那個誰,哦對,判官,去,把生死簿拿來。
判官看著閻羅王那幾乎被拉斷的胡子,現(xiàn)出了兩難的神色。顫聲說道,這個我做不了主!
叫能做主的去拿!
能做主的被您薅住了胡子,動不了了!
還有誰能做主的?
話音剛落,一個慈祥的聲音響起,我來做主。李小飛,放下執(zhí)念,讓本尊度化你吧。
只見來人坐在一只像是大獅子的動物身上,頭戴佛冠,身披袈裟,周身散發(fā)著耀眼金光。
閻羅殿中除了李小飛,所有鬼神齊齊下拜。
看來是個大人物。李小飛有些傻眼,不認(rèn)識啊,真后悔當(dāng)年看86版西游記的時候沒好好記記這些鬼神,不過還是緩緩開口問道,這位大哥,不對,這位領(lǐng)導(dǎo),我就是不想死,您能做主嗎?
來人慈祥地看著李小飛,聲音空靈,仿佛天籟,讓李小飛一下子平靜了下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可以不死,不過你要跟我一起工作,做世界上最高尚的工作,實現(xiàn)你的個人價值。
不死就好,不死就好。領(lǐng)導(dǎo),還是您有水平,上來就給我來了個馬斯洛需求金字塔的最頂層設(shè)計。李小飛緩緩放開了抓著閻羅王胡須的手。領(lǐng)導(dǎo),咱們具體做什么工作?
來人笑瞇瞇說道,我曾經(jīng)發(fā)下誓愿,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待到清空地獄,你與我一起成佛。
??!壞人啥年月都有,清空地獄,那得猴年馬月???領(lǐng)導(dǎo),您不是畫大餅忽悠我吧?李小飛不滿地問道。
領(lǐng)導(dǎo)很有涵養(yǎng),笑瞇瞇說道,2016年就是猴年,農(nóng)歷五月就是馬月,就幾年時間,不遠(yuǎn)了。
領(lǐng)導(dǎo),人間跟地府的猴年馬月難道不是一個意思?你確定不是在忽悠我?見領(lǐng)導(dǎo)打馬虎眼,小飛更加不滿,大聲嚷嚷了起來。
嗷嗚,就是忽悠你呢,你能咋地?一個炸雷般的吼聲之后,那頭大獅子一下子躥了過來,一爪子拍在李小飛腦袋上。
李小飛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忽的一下坐了起來??戳丝崔k公桌上的一灘口水,奶奶的,嚇?biāo)懒耍瓉硎莻€噩夢!從辦公桌上拿起鏡子,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滿頭大汗,腦門子上似乎還有一個紅色的巴掌??!不會是被那大獅子拍的吧?
也可能是趴著睡覺,在胳膊上硌的!
斗得過鬼神,未必斗得過命運啊。李小飛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張體檢報告單,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哀嘆道:“真是命運不濟(jì)啊,剛博士畢業(yè)來到松花江大學(xué)工作,還沒來得及大展拳腳,就得了重病要離開人世了。唉,老天爺,我還沒活夠呢!能不死嗎!還有好多事沒做呢!要不再回夢里跟那位領(lǐng)導(dǎo)商量商量!”
此刻的李小飛真想再多活幾年,可殘酷的現(xiàn)實就是,他可能幾個月都活不到了。
乍一看,李小飛就像個大煙鬼。眼圈微黑,雙腮塌陷,胡茬子稀稀拉拉,皮膚粗糙沒有光澤,脖子細(xì)的像根麻桿,好像就快要支撐不住腦袋了。剛剛28歲的年輕人,看上去就像40來歲。
有幾個同事發(fā)現(xiàn)他最近瘦的厲害,問他咋回事,是不是病了。
李小飛輕描淡寫地回答:“做試驗,寫論文,熬夜累的?!逼鋵嵵挥兴睦锴宄?。
最近這一個月,吃什么吐什么,下咽食物困難。
實在撐不住,才去醫(yī)院看病,檢查結(jié)果是食道癌晚期。年紀(jì)輕輕的他當(dāng)然不想死,可活下去更難。雖說醫(yī)學(xué)已經(jīng)很發(fā)達(dá),但作為一個生態(tài)學(xué)博士,小飛對這事還是比較科學(xué)理性的,他很清楚晚期癌癥的治療,患者會遭受身心痛苦的煎熬,到最后還是人財兩空。
李小飛心一橫,把檢查報告扔進(jìn)了垃圾桶,不治了,就這樣走了算了,免得給親人和朋友帶去無窮無盡的悲傷,還能留下一點錢給母親。
臨近春節(jié),小飛遲遲沒有動身回家,他怕母親看出他的病。母親在這方面有經(jīng)驗,小飛的父親就是這個病去世的。為了拖延回家時間,小飛不僅繼續(xù)在實驗室做試驗,還主動申請在臘月二十九這天值班,能拖一天是一天??山K究還是要回家過年的,該怎么辦呢?小飛想的腦袋疼,也沒想出個辦法。
到了這個時候,學(xué)院樓里除了門衛(wèi)大爺,也就只剩下小飛一個人了。按要求值班人員需要巡視每一層樓。盡管小飛身體狀況已經(jīng)很糟糕,但是他對待工作仍然一絲不茍,從上到下開始逐層巡視。
小飛身體虛弱,一步三晃,他覺著自己隨時都會倒地,死在這樓梯臺階上。走著走著他突然冒出個想法:要是一頭栽下去,會不會把臉?biāo)牧?,那死相可就太難看了。
終于到了地下室。這里是師生最不喜歡的地方。潮濕陰暗,散發(fā)著一陣陣腐爛的氣味。偶爾還會發(fā)現(xiàn)野貓、野鼠、死貓、死鼠。甚至在學(xué)生中還傳說這里鬧鬼。小飛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學(xué)生物的怎么會認(rèn)為這世界上有鬼呢!以往來到地下室,小飛只是感到氣味令人作嘔。今天小飛一點惡心的感覺都沒有,身體太虛了,嗅覺都退化了,還有什么好惡心的呢?
小飛把混亂的思緒整理了一下,該干的工作還是要認(rèn)真完成的。抬起左手拉了一下防火門把手?!八弧?,左手手掌的劇烈疼痛讓小飛倒吸了一口涼氣,馬上把手縮了回來。
這疼痛讓小飛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早上做測定叢枝菌根真菌孢子密度試驗時,小飛不小心打碎了培養(yǎng)皿,被碎片劃破了左手掌心。培養(yǎng)皿里的生理鹽水灑在傷口上,當(dāng)時就是一陣鉆心的疼痛。傷口長約三厘米,深約兩毫米,時不時滲出一點鮮血。小飛忍著疼痛用自來水沖洗了一下,做了簡單包扎。小飛不會想到,就這么一點小事,會給他帶來什么!
小飛看了看防火門,看了看受傷的手掌,沮喪到了極點,“我雖然不怕死,可我怕疼啊。人點兒背喝涼水都塞牙啊!能不能給老子來個痛快的!”小飛怒道。
小飛換用右手拉開了防火門,剛進(jìn)入地下室走廊,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白色球體,從走廊地上迅速滾過,不對,說是“滾過”不太準(zhǔn)確,應(yīng)該是迅速地跑過。
雖然不信邪,但李小飛還是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大白鼠。
這種大白鼠是實驗用的,顯然眼前這只是越獄逃跑的。這只大白鼠不知道逃跑了多久,身體長得碩大肥胖,從頭到尾巴尖兒都快有一尺長了。如果不算尾巴,跟一只中號的貓大小差不多。大白鼠沿著走廊跑了幾米,突然停下,轉(zhuǎn)身抬起前腿,向著小飛眨了眨眼睛,用兩只前爪捋了捋胡子,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大白鼠的這一舉動這讓小飛心下一凜,想起了東北黃鼠狼討封的故事。很久以前,小山村里生活著一個傻子。有一天傻子遇到了一只黃鼠狼。黃鼠狼像人一樣直立站在地上,開口對傻子說:“你看我像個人兒還是像個神兒?”傻子看了半天,一臉不屑地說:“像,像,像你MB?!痹捯魟偮洌S鼠狼一溜煙兒消失的無影無蹤。講這個故事的老人們說過,如果你說它像個神,那么它就會得道成仙;如果你說它像個人,它就會幻化成人形,然后繼續(xù)修煉。不管黃鼠狼得道成仙還是幻化成人形,都屬于討封成功,它會報答封他的人。
想到這里,小飛勉強(qiáng)笑了笑,問大白鼠道:“你是來討封的嗎?”可是大白鼠并沒有回答,如果回答了,那就是聊齋故事了。
大白鼠聽了小飛的話,一轉(zhuǎn)身,閃電般鉆進(jìn)了旁邊一個陰暗的房間。
小飛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房間里傳來了實驗器材翻倒的聲音。小飛忙打開手機(jī)手電筒,走到那個房間門口向里面望去,被嚇了一跳。
那只大白鼠被一只大黑貓叼在了嘴里,發(fā)出凄慘的叫聲。
大黑貓嘴角邊還往下滴著血,顯然那是大白鼠的血。大黑貓的綠眼睛在手電筒照射下顯得格外亮。雖然是小動物之間的殺戮,但是這種場面還是很血腥的。
看到這里,小飛的心臟劇烈跳動,胃里一陣翻騰。大白鼠是生命,大黑貓也是生命,需要吃大白鼠來維持生命。誰都沒有錯,幫誰都沒有任何意義。只是這血腥的場面,小飛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打算馬上離開。
就在這時,大黑貓充滿殺氣的眼睛瞬間變得黯淡,進(jìn)而變成驚懼,一張嘴放下了大白鼠,恐懼地盯著小飛的方向,隨后慘叫一聲,身體瞬間擺成弓形,黑毛乍起,跳了起來。
小飛急忙往后退,同時用手格擋。其實小飛和大黑貓之間還有一丈多的距離,大黑貓就算一躍也撲不到小飛。但是他被大黑貓的樣子嚇壞了。
哪知道大黑貓只是虛晃一槍,隨即轉(zhuǎn)身向它身后的窗臺跳去,順著玻璃窗的破洞竄到了室外。一邊跑,一邊驚恐地慘叫。
這時躺在地上的大白鼠緩緩爬了起來,拖著血跡跑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聲聲凄慘的叫聲。
小飛心下一駭:“是自己把大黑貓嚇跑了嗎?不像,開始大黑貓很是囂張啊。如果不是害怕自己,那就是還有其他讓大黑貓害怕的東西在這里。難道真的,真的有鬼!”他一個急轉(zhuǎn)身,看見身后的014實驗室門開著,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見?!肮緡9緡!?,小飛突然聽到那個實驗室里傳出了聲音。小飛知道,014實驗室里有一個污水池,配有一個潛水泵,但是最近幾天這個潛水泵壞了,而且還漏電。不應(yīng)該還能抽水的,怎么會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呢?驚魂未定的小飛強(qiáng)打著精神,推開了這個實驗室半掩的門。水泵確實是在轉(zhuǎn)動,但是有氣無力,總是吸上一點水之后水又流了下來,所以就發(fā)出“咕嚕?!钡穆曇簟_@情景雖然詭異,但至少比剛才大黑貓吃大白鼠的場面要讓人能接受一些。
小飛走到污水池旁邊,想要查看水泵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時,從半開的門后閃出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走到小飛背后,用力一推。
小飛整個身體橫著飛了起來,重重摔進(jìn)了污水池。一瞬間,電閘電線爆出了絢爛的火花。小飛感到一陣徹骨的涼意襲來。伴隨著污水臭味兒,小飛渾身上下一陣戰(zhàn)栗,隱約看見左手掌上無數(shù)顆金色小球發(fā)出炫目的光芒。這光芒就像無數(shù)觸角,迅速延伸到身體每個角落。當(dāng)光芒充斥了整個身體,就開始不停地沖撞皮膚,經(jīng)過多次碰撞,終于沖破皮膚的束縛穿到了體外,向污水里不斷延伸。當(dāng)光芒把水池填滿后,繼續(xù)沿著水池外壁的縫隙延伸進(jìn)了泥土里。
小飛感到一陣陣燥熱和窒息不斷襲來,身體也在一點點膨脹。當(dāng)膨脹到頂點即將炸裂時,呼吸也徹底停止了。小飛瞬間舒適起來,就像胎兒在子宮里吮吸著母親體內(nèi)的營養(yǎng)?!霸瓉磉@就是死亡??!就這樣甜甜地逝去,不再受病痛的折磨,無憂無慮的真好?!?p> ……
天亮了,李小飛緩緩睜開眼,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好像久困的人終于睡了一個好覺。
“小飛,小飛,你終于醒啦,嚇?biāo)牢覀兝?!?p> 小飛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醫(yī)院病房里。病床旁邊站著自己母親,還有學(xué)院的辦公室主任。
“媽,你怎么在這兒?我這不是做夢吧?”小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飛母親一邊擦眼淚一邊說道:“你這孩子嚇?biāo)牢伊?。差點就再也見不著你了!”
小飛見母親掉眼淚,自己心里也很難過,說道:“媽,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嗎!就像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好像是死了,但好像又沒死?!?p> “你當(dāng)然沒死了,可把我們嚇?biāo)懒?。”辦公室主任武大哥拍著心口窩說道:“你掉到地下室污水池里啦。你也真是命大呀,那個污水池水泵漏電,你這既沒電死也沒嗆死,昏迷了兩天。真是萬幸啊。你是怎么掉進(jìn)去的?”
“我也記不清了,好像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下。但是我也不確定,你說的掉進(jìn)水池的這件事我也記不清了。就像做了個夢一樣?!毙★w摸著腦袋努力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但就是記不起什么了。
武大哥聽了之后說道:“先不說掉污水池的事兒了,你現(xiàn)在可能腦袋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墒悄愕纳眢w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學(xué)院說一下,好照顧照顧你呀!”
“我的事你知道了?”小飛想想自己患癌的事,顯出一臉絕望。
“豈止是我,院領(lǐng)導(dǎo)都知道了?!蔽浯蟾珀P(guān)心地說。
小飛臉部抽搐了一下,一陣悲涼,一陣絕望。
武大哥見小飛臉色不對,忙說道:“你食道潰瘍的這么厲害,難道你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嗎?醫(yī)生說這種情況是吃什么吐什么呀?”
李小飛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潰…潰瘍!不會弄錯了吧?不是腫……”但馬上反應(yīng)過來,算了,還是不說了,誰都不知道更好。于是就改口答道:“是啊,我沒想給學(xué)院添麻煩,也怕我媽擔(dān)心,就沒跟大家說?!?p> 武大哥搖搖頭說道:“早告訴我們,我們好給你介紹個好醫(yī)生治治,這不是什么大病。話說回來,這次啊多虧門衛(wèi)師傅巡樓發(fā)現(xiàn)了你。你可能是被電暈了,當(dāng)時呼吸都已經(jīng)停止了,就只有一點微弱的脈搏。還好那個漏電的水泵跳閘了,要不然你可能就被電死了。太懸了?!?p> 小飛也是心有余悸,說道:“等我好了之后,一定要好好感謝一下門衛(wèi)大爺?!毙★w一邊說著,一邊想起那金光閃閃的情景,到底是真實的還是昏迷時的幻象,那腫瘤怎么就變成潰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