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天,我失去了正常的視力。
說是失去視力,其實也不太對,我只是看不見人了而已。
人聲鼎沸的大街上,鬧市里,舞臺下,在我的眼里皆是空無一人。
看不到,摸不著。
但人聲鼎沸。
正常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沒過幾個星期便崩潰了。家里人便把我送到了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療。
病院同樣空無一人。
我在食堂里,能看到上百雙筷子在空中亂舞的壯觀景象,餐盤里的食物不翼而飛,耳朵里卻能聽到我那些沒見過面的病友們的咀嚼聲。
我頭一次覺得自己十分需要別人,需要別人在我眼前出現。
我嘗試著乞求那些圍繞著我的聲音,乞求他們在身上抹上油漆,掛上彩燈,然后絕望地看著那些我本能看到的事物在空中消失。
我吃不進去飯,喝不了水,身體狀況每日愈下。
終于有那么一天,我睜開眼,看到天花板上有發(fā)著光的人臉在搖曳。
我意識到,我瘋了。
病房成了雛蕾少女的嬌軀,每當門外的聲音要打開門,她都會含著羞澀緩緩解開衣扣。
洗漱間卻是一個酒鬼,我也不知道他在我睡著的時候去哪里找的酒缸,每到我洗漱時他就會把胃酸和著酒一股腦地吐到我的水池里去。
照明燈很活潑,非常愛玩,會嘰嘰喳喳地一整天都不停,央求著我去牽她的手。
我的妻子……不,那是床。床有著柔軟的身體,當我每天想要離開房間時,她都會扯著我的衣角不讓我走,我只得分出專門的時間來哄騙她,好讓她安心入睡。
可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和我的衣服會在病院的花園里糾纏一天。
我不再關注周圍的聲音,我的衣服纏在我的身上,和我訴說著那些癡情的昵語,我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了又一段時間。
我開始向床索求慰藉,她包容了我的一切,我的悲痛,我的孤獨,還有我和衣服的事情。
我和床有了孩子,是一雙拖鞋。
我負起了責任,和我的衣服坦白,她哭著離開了我。
拖鞋有著小孩子特有的活力,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都會發(fā)出不合時宜的叫聲,我無數次從夢中被他驚醒,但床總是比我先一步安撫拖鞋睡著。
某一天的清晨,我睜開眼,發(fā)現照明燈離開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
一封道歉信。
她帶走了酒鬼,他們倆要去很遠的地方,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
她沒有說明原因,但給我們留下了房間的鑰匙。
對,她是這間屋子的房東來著。
床抱著拖鞋,依偎在我的懷里。
我失落地說道:“我會記住他們的。”
“像你會記住我們一樣?”她問道,我為此沉默了一會。
“一樣?!?p>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帶著孩子離開了。
只剩下少女,她看著我,我看著她。
“你要出去嗎?”
她紅著臉問道。
“外面……外面怎么樣了?”我失了力氣,頹然回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
我不再問什么,強撐著身體走到她的腰間,解開她的衣扣。
走廊里全是樹。
堅硬的,沒有葉子的,姿態(tài)瘋狂的,樹。
我的耳膜里有水流出來的聲音。
于是我又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了……只是,此時我只能聽到風聲。
風在樹林間穿梭,被樹枝與樹洞切割后,發(fā)出的悲鳴。
那聲音蔓延到我目力所及,蔓延到地平線下。
我站在病院的門口。
眼前是一片樹海。
我和少女揮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