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想起茯姿在日記里提到過的像白蘿卜的野山參,眼前那簇白色的植物須根像是某個條件反射的誘因,一下子激起了韓譯的回憶……
椮城的奇石俱樂部雖然說是一個民間奇石愛好者自發(fā)組織的交流小團體,但嚴格來說更像個戶外徒步俱樂部。因為對于俱樂部里的成員來說,奇石帶給大家最大的樂趣并非觀賞,而是發(fā)現(xiàn)。那意味著俱樂部里大部分的活動都是在外面尋找奇石,這也是為什么俱樂部中老年人少,青年人居多的原因。
俱樂部的經(jīng)費大部分來源于南濟,當然平時一些日常的小開銷大家都會自己解決,畢竟都是自己的愛好。
家境優(yōu)渥是南濟一直為大家愛好買單的原因之一,但是據(jù)韓譯對南濟的了解,這并不只是因為他家境優(yōu)渥那么簡單。至于具體什么原因,他也說不準,或者可以說南濟有些他到目前都都還是還不太能理得清楚的執(zhí)念。
南濟很少跟韓譯聊關(guān)于自己家庭的事,韓譯只知道南濟的父親是椮城周邊幾個城市群里規(guī)模最大的一個飲料制造商的法人,而早些年他的爺爺是加工和銷售山泉水發(fā)家的。
去年夏至前的某一天,俱樂部里一個老成員不知道從哪里得到的消息,說是椮山里最大的湖泊突然進入了枯水期。
據(jù)當?shù)氐囊恍├先嗣枋?,那個湖原先叫瘆水湖,后來因為名字太過晦氣,怕沖到周邊的山民,當?shù)厝司筒恢\而合地把名字改成了椮湖。
雖然這都是些迷信的說法,但因為地處椮山,這名字也算是理所當然。
椮湖最近的一次枯水期距離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六十多年了,至于枯水的原因目前誰都不清楚,倒是當年枯水的時候湖面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下降的幅度很大,旁邊露出的湖灘上布滿了各種形狀和顏色各異的卵石。
由于過夜是在大家討論和制定的這次出游計劃里的,所以需要外出額外購買一些野營剛需的裝備和物品。
南濟給俱樂部里報名出游的每個隊員都分配了購買任務(wù),大家拿著各自記下來的清單就那么忙活了一整天。在晚上小分隊集合的時候,大家基本上已經(jīng)將裝備和物品湊齊并打包裝載到了南濟的車上。
當呂妮趴在韓譯的腿上睡覺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中午,南濟自顧自地在開著車,一路上都顯得有些沉默。
茯姿和俱樂部里另外三個男隊員在玩誰是臥底的游戲。車后座正輕輕地抱著呂妮的韓譯透過車前后視鏡看了一眼南濟,本想說點什么,卻正好被茯姿和三個男隊員玩游戲的喧鬧聲壓了回去。
不知道是因為韓譯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才覺得今天的南濟有些沉默,還是因為南濟今天表現(xiàn)的沉默讓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粗蜃怂齻冋娴闷鹋d,韓譯猶豫了一下還是掐掉了想要詢問南濟的念頭,然后轉(zhuǎn)過頭去望著車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發(fā)起了呆。
對于韓譯來說,南濟就像月球,站在地球上的他一直只看得到南濟的一面。雖然這并不妨礙他們之間的友情,但是有些時候一個玩世不恭的人突然變得沉默會更加讓人接收到一種奇怪的憂傷,而這種憂傷就像他一直耿耿于懷昨天傍晚在天臺上南濟對他說的那段話一樣。
前兩年南濟把自己的發(fā)小,也就是呂妮介紹給韓譯的時候,當時的韓譯幾乎是全程都目瞪口呆。因為作為一個“紈绔大少爺”,南濟自己脫單的事都沒解決,卻急著幫兄弟解決。
那頓三個人的飯局尷尬得連桌子上的啤酒都恨不得自己起來把三個人都灌醉。但如今事實證明了南濟看人的眼光是沒錯的,韓譯和呂妮接觸下來以后,兩個人漸漸發(fā)現(xiàn)對方都挺適合自己的,而又正好到了適婚年紀,兩個人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一起,這也讓本就已經(jīng)是孤兒的韓譯多了一絲寄托和慰藉。
在韓譯看著窗外的風景胡思亂想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停在了環(huán)山公路盡頭的臨時載客點上,而此時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下午五點多。
一行人下了車,各自背著裝備物品就繞進了環(huán)山公路邊上那條通往椮湖的小路里。
一路無話,在大家抵達椮湖邊上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即將向西邊落下去的秋日正透過山林把最后的光芒零零散散地灑在椮湖的湖面上。盡管已經(jīng)是枯水期,這片占地面積將近八千平方米的湖水此刻還是美不勝收。
由于將近入夜,為了安全起見,南濟建議眾人次日早上再開始下湖灘尋找奇石,當下先找個合適的地方扎營和解決吃飯的問題,于是七個人開始一邊四處探查周邊的環(huán)境,一邊尋找合適的扎營地點。
西邊的落日像一枚燒得通紅而又快要被浸入水中的硬幣,正漸漸地失去顏色,隨后冷不丁地就往水里沉了下去,周遭的空氣也隨著冷卻了下來。此時的椮湖水面出奇的平靜,湖灘上是各種在夜色里已經(jīng)全部變得黑壓壓一片了的卵石。
由于湖泊西面的山林要比東面的山林要高出很多,南濟帶著大家在湖泊的西面找到了一片距離湖灘不算太遠的平整地帶作為扎營地點。
隨后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南濟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的六個人也沒有太留意,大家早已習慣了他的做事風格,只是快速地將打包帶過來的裝備物品整理出來準備扎營。
這片湖水除了可以供外人進來的東面有一道“缺口”以外,西面、南面和北面距離湖面約不到十米的地方都圍滿了各種高聳的山石。而東面“缺口”處,隔著來路的是一條約五米寬兩米深的河溝,里面落了好些橫七豎八,高低和大小都不一的石塊,看樣子似乎是平時泄洪時候用的,但由于是枯水期,大家并沒有太在意。
不到半小時的時間,眾人已經(jīng)把六個帳篷圍成一圈,門口對門口地扎了起來。而后一行人本打算在下風口生點柴火熱些東西吃的,但考慮到法律和安全的問題還是打消了生火的念頭,最后紛紛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自熱米飯盒。
為了節(jié)約飲用水,韓譯跟眾人打了個招呼,提起一個折疊水壺后借著手上泛光手電的光一個人就往湖邊走了過去。
韓譯漸漸地背離了人群,周圍環(huán)境散發(fā)過來的靜謐之氣正隨著身后人群喧囂聲的遠去開始慢慢地壓了過來,他的耳邊只剩下腳下偶爾踩斷樹枝的細碎聲響和一些窸窸窣窣的蟲鳴聲。
突然的“落單”和周邊的死寂讓韓譯心里頓時生出了一絲莫名的恐懼,他稍微加快了速度,大步地踱到了湖邊。他先是伸出一只腳試探性地踩了一下河灘上的卵石,在確認沒什么大問題后才小心翼翼地順著湖灘往中間的湖水走去。
就在韓譯拉起折疊水壺準備彎下腰去取水的時候,眼前湖水里突然蹦過來的兩聲一前一后的“撲通”聲把原先就已經(jīng)有些心慌的他嚇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到了湖里,還好他反應(yīng)及時挪了一下腳步,穩(wěn)住了重心才不至于落入湖里。
在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后,韓譯舉著泛光手電就往前方不遠的湖面照去。
只見兩只差不多有拳頭大小的青蛙正在水里不停地嬉戲,或者說是打架。
韓譯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一下子就把剛才的意外甩到了腦后,他舉著泛光手電開始靜靜地觀察起眼前的那兩只青蛙來。
兩只青蛙此時正打得不可開交,時而交纏在一起,時而各自蹬著腳蹼往外彈出去。
在又是一頓“難舍難分”的糾纏后,左邊的一個青蛙似乎吃痛失勢,只見它腳蹼往前一蹬,整個就往后彈了出去,最后臉朝天背朝水地重新摔回到了湖面。讓韓譯納悶的是這只青蛙沒入湖面的瞬間突然憑空消失了。
此時的湖水并不渾濁,泛光手電的強光對湖面的穿透能力并不算弱,要是直接沉下去,韓譯肯定是看得到的,然而他眼前只有湖面泛起的一簇翻滾了幾下就消失了的白色植物須根。
“韓譯,你在干嘛呢?”一臉不解的韓譯盯著青蛙消失的地方看了好久才被突然出現(xiàn)在湖邊的南濟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沒……沒事,可能晚上有些眼花……”韓譯彎下腰去把水壺裝滿水后,還是一臉的不解,怯生生地跟上了正要往營地走回去的南濟。
此時的韓譯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走在他前面的南濟像是剛從水里出來沒多久一樣,頭發(fā)在手電光的映射下還在閃著些水光,而且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服。
椮山里的夏夜居然已經(jīng)涼得像深秋,而仲夏時節(jié)居然能遇得上枯水期的湖面,這一切就好像此時湖面上空慢慢聚集起來的云層一樣,在這片夜色里總顯得有那么一絲的不合時宜。
一行人吃完聊完基本也都開始困倦,草草地收拾了幾下后就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誰都沒有留意到周遭環(huán)境里一絲絲的微妙變化。
帳篷里的韓譯和正躺在身邊的呂妮有一茬沒一茬地聊著,不知不覺地兩個人就漸漸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熟睡中的韓譯只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冰窟窿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一番后醒了過來。
外面還是窸窸窣窣的蟲鳴聲,韓譯迷迷糊糊地拉緊了睡袋想要接著睡,無奈剛才的掙扎已經(jīng)把自己弄得越來越清醒,最后他干脆拉開睡袋一下子就坐了起來。他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睡得正香的呂妮,然后輕輕地給她拉緊了一下睡袋后一個人摸著黑鉆出了帳篷。
由于大家用的都是些不透光的帳篷,鉆出了帳篷外的韓譯才發(fā)現(xiàn)南濟帳篷門簾的縫隙里正透著光,似乎人還沒睡。此刻的韓譯已經(jīng)清醒了許多,一邊心想著南濟到底是睡不著還是不放心大家才在守夜,一邊已經(jīng)走過去拉開了帳篷的門簾。
只見南濟的帳篷里正立著一盞野營燈,帳篷里卻一個人都沒有。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南濟的隨身物品,此時都還好好地堆在帳篷里的一角。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涌出南濟要突然不辭而別的念頭,不過看到物品還在的時候他還是松了一口氣。
也許只是出去解手了吧,就那么想著,韓譯提起野營燈就從南濟的帳篷里退了出來。他隨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夜光手表,心里抱怨著睡了一覺出來居然才深夜十點多。
為了不吵醒其他人,韓譯關(guān)掉了野營燈,有些躡手躡腳地走到了營地邊上找了塊凸起的石頭坐了下來,接著打開野營燈,拿出口袋里的手機開始玩了起來。
這一片山里的手機信號基本都是在沒有信號和一格信號之間來回地跳,此時的韓譯正百無聊賴地點開了朋友圈,他試探性地刷了一下,然而卻一直顯示網(wǎng)絡(luò)不可用。
韓譯開始有些無趣地不停重復(fù)下拉刷新的動作,這是他無聊的時候最喜歡干的事,那種瘋狂地刷新對他來說能起到很好的解壓作用,就跟有的人喜歡捏泡泡紙,喜歡捏方便面解壓是一樣的道理。
就在盯著手機信號跳回一格的那一瞬間,韓譯又迅速地下拉了一下朋友圈,沒想到這次居然刷出了一條同事在中午發(fā)的視頻動態(tài)。
點開了視頻后又是一通漫長的“加載中”,很顯然又要等待網(wǎng)絡(luò)的波動才能看到視頻內(nèi)容了,韓譯就那么無趣地拿著手機不停地刷著點著……
不知不覺十分鐘就過去了,剛才還沒加載出來的視頻居然在韓譯最后點進去的一瞬間加載了出來。
視頻是從一座人形天橋上往下的角度拍的,只見視頻里兩個男人正商量著腳下用爛布條包裹著的石龜?shù)慕灰變r格,然后周圍還圍上來了好幾個人,視頻上配文則是“這演的是哪一出?”。
眼前的情景對于韓譯來說真的再熟悉不過了,他本想在評論下面告訴同事兩人在唱雙簧詐騙不知情又想買下石龜?shù)娜?,然而看到那惱人的網(wǎng)絡(luò)信號后還是打消了評論的念頭。
大約又過了有十來分鐘,韓譯發(fā)覺整個營地依舊還是靜悄悄,南濟還是沒有回來,他放下了手機,心里開始有點揣揣不安。
韓譯提著野營燈重新放回了南濟的帳篷里,接著返回自己的帳篷里悄悄地摸出了一個聚光手電后就走出了營地。
由于泛光手電射程太近,在韓譯換了聚光手電后就要開始沿著湖灘去找南濟的時候,前方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似乎是什么東西鉆出水面的聲音瞬間劃破了湖泊的死寂,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緊張起來。
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韓譯拿著聚光手電掃了過去,只見南濟身著一身黑色的潛水服,此時正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河灘上,舉著兩只手遮擋著韓譯手電射過去的強光。
“南濟?你到底在干什么?”還沒等南濟說話,韓譯已經(jīng)將聚光手電的光束撤到了一邊,有點慍怒地問道。
“我、我沒事,就是......睡不著,正好看看這個湖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也好方便大伙兒明天撿石頭?!庇捎趧倧乃锍鰜?,南濟喘著粗氣,臉色有些蒼白地回道。
“看一看,然后看到湖底去了?還偷偷帶著潛水服出來的那種看看?南濟,不是我多管閑事,你要真把我當朋友,有事就別瞞著我,我……”雖然早年間南濟在部隊里待過幾年,身體素質(zhì)和心理素質(zhì)都很良好,但是南濟這個危險的行為還是讓韓譯有些生氣,其實他很在意朋友有事刻意地隱瞞他,況且還是他最好的朋友,只是又不太敢表現(xiàn)出來。
“走,我們先上去再說?!蹦蠞吹巾n譯有些慍怒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窘態(tài),上前拍了拍韓譯的肩膀就自顧自地走了上去。
南濟沒有回帳篷換掉潛水服,只是有些欲言又止地坐到了湖邊的山石上,韓譯也跟上去坐到了旁邊。
“……韓譯,這片湖其實遠沒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簡單,你還記得我們來之前聽過的那些事吧?隨身帶著這個,還有就是千萬別下水,也一定要記得提醒其他人?!蹦蠞杂种?,松開了手心一直攥著的一塊人形小奇石,然后遞給了韓譯。
“這是……”韓譯不太理解南濟這番話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地拿著聚光手電觀察著眼前那濕漉漉的人形小石頭。
不知道是湖水浸潤的原因還是南濟手心一直攥著的原因,人形小石頭在光照下有些許玉石般通透,但是細看又會發(fā)現(xiàn)一條條斑斑駁駁的紋理和暗影,氣質(zhì)上還真的有些像南濟。
一直盯著湖水出神的南濟并沒有留意到韓譯的問題,而韓譯也深知南濟的個性,因此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那么靜靜地在湖邊坐了好久。
“你先回去睡吧,我再坐一會兒。”南濟極力地壓住了臉上浮起的那絲不易察覺的悲傷,轉(zhuǎn)過頭看著韓譯說道。
“……”韓譯沒有說話,只是站起來欲言又止地拍了拍南濟肩膀,隨后表情有些復(fù)雜地看了一眼南濟就轉(zhuǎn)身往營地走了回去。
南濟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一眼身后的營地和韓譯往回走去的背影,本想再說點什么,卻又有些失落地把頭轉(zhuǎn)向了湖面。
此時湖面上空的點點星光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似乎就要壓下來的積雨云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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