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察曹尚節(jié)將初步了解的信息匯報完后，拱了拱手，緩緩走到了仵作劉允周身邊。
聽完曹尚節(jié)的報告，沈白不由得皺了皺眉，這位按察到底是怎么做得？她有些懷疑這中年人的按察官是不是買來的？
他看似什么都說了，什么都做了，但實際上卻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
真正好的按察絕不是這個樣子！
真正的按察應是大宋開封府府尹龍圖閣大學士包拯包青天那樣，有洞若觀火、明察秋毫、聞一知十、舉一反三、未卜先知、原始見終之能，只一眼望去便可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只一言問去便可知因果先后。
這名傳天下的開封府府尹，神探包龍圖正是按察官出身，當今天下能在破案上與包龍圖一較高下的也只有那仵作出身，官拜直秘閣提點參議官，建陽經略安撫使的宋慈。
至于在官位以及政績上能與包龍圖名列，且不分先后的按察官，也只有前唐之時的神探狄仁杰狄閣老。
眼前這個曹尚節(jié)，沈白不奢求其能有包龍圖那般天大的能耐，但好歹你也要有點推理能力吧！
就只光說了疑點，也不說一說從疑點中推理出來了哪些線索，看出來了哪些問題。
想想還真是有點頭痛，沈白輕咳了一聲，看著高堂下的那位書記官，很希望能從他那里得到一點線索，輕笑了一聲，道：“書記你也來說說。”
高堂之下，這位長相斯文，臉色蒼白，眼圈五黑，神情萎靡不振的書記官常庚金聞言，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走出，他先是拱手行了一禮，接著從懷里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書，開始念了起來。
他的聲音很是憊懶消極，聽起來令人昏昏欲睡。
“咳咳，大宋慶歷四年三月初一，楊思義翻看了善惡薄，勾了幾個名字，把任務交給了少司命鄧華圖?！?p>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初二，并無大事發(fā)生，楊思義睡了一個懶覺后，翻開刑部發(fā)的《尸語》，看了一會兒后，覺得有些餓，吃了兩碗餛飩?！?p>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初三，楊思義早起，打了一套拳，跟護衛(wèi)董司昭切磋了半個時辰，去了案卷房，觀看永安司發(fā)過來的諜報和信息。并檢查了一下，上個月的卷宗。”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初四，楊思義檢查了一下鄧華圖帶回來的人頭，寫了一封卷宗放進了案卷房?！?p>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初五，楊思義去了云縣縣府，跟縣君鄭子齊下了三個時辰的棋后，在華隆堂吃了一口飯，去了輕紗戲班，兩個時辰后雙手捂著腰走出來，面色紅潤，滿頭大汗?！?p>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初六，楊思義睡了一上午，起來時吃了一碗帶有兩個煎蛋的面條?！?p> “……”
“……”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十九，楊思義去了案卷房，翻看了甲字第一千二百三十一卷，看了足足一個時辰?！?p>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二十，楊思義早起簽了一個捉拿文書，交給了少司命張譽龍，下午美滋滋地去了輕紗戲班，呆了三個時辰，扶墻而出。”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二十一，楊思義早起，吃了一碗帶有三個煎蛋的面條?！?p> “大宋慶歷四年三月二十二，楊思義去了一趟詔獄，地字第一百五十九間，呆了三個時辰?！?p> “……”
“……”
“大宋慶歷四年四月初一，楊思義去了案卷房，再次翻看了甲字第一千二百三十一卷，看了兩個時辰。”
“大宋慶歷四年四月初二，楊思義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天，一天沒有吃飯。”
“大宋慶歷四年四月初三，楊思義早起，舒展身體，拔出了腰間那把已經生銹了的鈍刀，頗有氣勢地耍了一套長寧十四勢，一縷刀氣斬斷了院中那顆三人合抱的柳樹，賠了一百兩銀子。”
“……”
“……”
“大宋慶歷四年四月二十一，楊思義去了一趟詔獄，地字第一百八十間，坐了六個時辰，夜幕將黑，他才從詔獄中走出。”
“大宋慶歷四年四月二十二，楊思義早起去了輕紗戲班，呆了六個時辰，扶腰而出，雙腿打顫，面色紅潤，神情舒爽，脖子上有幾個紅色大小不一的瘢痕。”
“大宋慶歷四年四月二十三，楊思義白日吃了一碗帶有六個煎蛋的面條，夜晚吃了一份夜宵?！?p> “大宋慶歷四年四月二十四，董司昭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經查驗死者正是楊思義，楊思義卒，生于大宋淳化五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死于大宋慶歷四年四月二十四，享年四十八歲?！?p> 這位姓常名庚金的年輕書記官，終于念完了手里的那本黑皮書，終于念完了這本記載著上任長寧司卿楊思義生平的起居注。
按照大宋慣例，官員死于任上，查案時，需要由書記官念誦官員這一個月的遭遇和經過。
“咚”“咚”“咚”……
沈白聽完常庚金的報告，閉上雙目，伸出手指在紅木卓上一邊輕輕敲擊，一邊在心中暗暗思量。
她在長寧司做少司命時，與當時的長寧司卿楊思義相交莫逆，若沒有十年前的那檔子事，她也不會對楊思義產生怨恨，可能現(xiàn)在還是好朋友。
依照她對楊思義的了解，楊思義為人任俠，重情重義，但卻又心思頗多，貪慕權欲，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一個人。他可以死心塌地的對一個人好，也可以翻臉不認人。
若你阻擋他升官，阻擋他向高處攀登，他可以不念舊情，毫不留情，十分殘忍地一腳將你踢開，踢開后還會扔下一塊石頭。
楊思義做事很認真，每一個案件都會親自去查，每一個善惡薄上的人，都是由他親手勾勒后，才會交給少司命。
與楊思義相處的那段時日里，沈白從未見過楊思義去過案卷房，下詔獄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從常庚金這里聽來的報告中，楊思義這一個多月來，去了兩次案卷，下了兩次詔獄。
這很古怪，不符合他的性格。
沈白睜開眼睛，笑了笑，問道：“常庚金你這一個多月的起居注上記載，上任長寧司卿楊思義去了兩次案卷房，下了兩次詔獄。他是只有這個月如此，還是每月都如此？”
常庚金聞言，搖了搖頭，一點活力也沒有，死氣沉沉地回答道：“楊思義只有這個月不知為何去了案卷房，不知為何下了詔獄?！?p> 沈白點了點頭，果然跟她想的一樣，這案卷里一定有點說法，她看了看那按察官曹尚節(jié)，問道：“曹按察，你可曾檢查過那封案卷？可曾下了詔獄看看？”
曹尚節(jié)點了點頭，答道：“屬下檢查了那封案卷，并無任何異樣！那兩間詔獄空蕩蕩的，也沒有任何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