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縣西門菜市場,鴻運酒樓,二樓雅間。
李世舉給老趙倒了杯酒:“趙谷,我敬你一杯。這些年來……”
趙谷端起,仰頭一吸,放下酒杯。
李世舉愣了愣,沒想到老趙喝酒這么猛??戳搜勖媲翱盏舻木票?,傾斜酒壺續(xù)上。
“這些年來,你和五弟離家在外,想必也是諸多不順。每逢佳節(jié),我也總是想起你和健儒。去年臘八,家里人一起去城外的上坎廟里燒香……”
清酒盈樽,趙谷端起,一滴未撒,一飲而盡。
趙谷咂了咂嘴:“大當家有話直說無妨,趙某只是個書童——公子離京至今,和夫人攜持相助,并無不順?!?p> 李世舉看著面前身高八尺如熊、面色黝黑如鐵的書童,笑道:“好,那我就直接問了。”
“小侄子的病是什么時候好的?”
“正月初二,小公子頑疾頓愈,能呼父母,能道饑渴?!?p> 李世舉點點頭,這和五弟信中說的一樣。于是繼續(xù)問道:“一晚上病就好了?就會說話了?”
“夫人日日誦讀詩經(jīng)典籍,想必小公子耳濡目染,學會了說話?!壁w谷補充道:“走路倒是花了一周才學會?!?p> “陸婉倒是花了心思?!崩钍琅e似乎認可了這一說法:“前后可有異常?”
“與平常無異?!壁w谷搖搖頭:“四歲大的孩子會說話,大當家覺著稀奇?”
“沒有,沒有。”李世舉給趙谷倒酒:“看到小侄子病好起來,我是打心底里替五弟他們高興啊?!?p> “小侄子可認得你?”李世舉看向趙谷。
“公子讓其稱我‘趙叔’?!壁w谷看向酒杯。
等趙谷再將酒飲完,李世舉終于問道:“方才小侄子的那番話,可是你教的?”
趙谷回味著口中酒香:“不是。”
李世舉再將酒杯滿上:“如果不是,難道無師自通?”
趙谷搖搖頭:“你不要把小公子當作懵懂兒童。”
“上個月小公子問我修為如何,師承何處,可有家室?!?p> 修為!
李世舉一驚:“你怎么回答的?”
趙谷搖了搖頭,低頭回憶道:“回小公子的話,趙谷我練武二十載,沒有師傅,只以前在府里和大伯伯學過一套軍中把式。至于妻子孩子……尚未成婚,并無家室。”
李世舉不滿:“你不該說二十載的……”
趙谷繼續(xù)道:“我當時本想解釋下京都李府和現(xiàn)居李府的不同,小公子卻一邊嘆氣一邊說他知道的。然后還感謝了我的……救命之恩?!?p> 李世舉瞪圓了眼,張口想問,被打斷——
“公子與夫人并未對小公子提過……往事。那時小公子才十五個月,看來就已經(jīng)有印象了?!壁w谷盯著大當家:“他一直記得?!?p> 大當家低頭避開視線,給自己倒了杯酒,送入嘴邊慢慢喝完:“你咋不喝了?”
趙谷第四次搖頭:“一日飲酒不過三杯——貪杯誤事?!?p> 想起以前聚會,幫五弟擋酒,喝趴一桌人的趙谷,李世舉無言放下酒杯:“你真的變了?!?p> “大家都變了?!笨吹嚼钍琅e開始喝自己的那杯,趙谷笑道:“大當家倒是沒怎么變?!?p> “大當家……”李世舉突然哈哈大笑:“變啦!現(xiàn)在也不是當家啦!”
沒等趙谷發(fā)問,李世舉大喊道:“小二!點菜了!”
隨后李世舉又倒了杯酒端起:“我敬你一杯,你不喝,我再替你喝一杯……”
“我問你趙谷,小侄子他喜歡吃什么?喜歡玩什么?待會我買點,明天帶過去……”
……
李世舉醉成一灘爛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趙谷從他腰間搜出銀兩結(jié)了帳,再下樓通知等候的車夫上去接人。
車夫和馬車是縣令朱清松的,李世舉住衙門后就贈予他了。朱清松現(xiàn)在每天坐轎子出門。
趙谷提了壺沒喝完的酒,慢慢往回走,準備明天喝??吹铰愤呝u酥糖的攤子,想著是不是給小公子買來嘗嘗。又想到大當家明天要來討好小公子,于是搖頭作罷。
“大當家說他不再是當家了,是發(fā)生什么了嗎……”趙谷聞了聞酒壺壺口的酒氣,咽了口口水,想著回去稟告公子和夫人此事。
另一邊,微央國京都,京都李府。
“世舉去了有多久了?”
“回老夫人,舉大爺離開京城已有三個月了?!?p> 李府主母接過丫鬟遞來的手帕:“這又是什么玩意兒?”
手帕上繡了青山和瀑布,還有一輪紅日。
“蓉夫人昨日繡好的‘煙山綺日’,送來給老夫人一觀?!?p> “煙山只有云海,哪有什么瀑布?!崩戏蛉税咽峙练呕乇P子里:“再寫封信催催,我孫子和兒子什么時候回來?!?p> “是,老夫人。”
李府主母看向屋外的假山翠竹,心里滿是思念和焦慮。
“娘親怎么說?”李蓉問道。
丫鬟把盛有“煙山綺日”手帕的盤子放下,怯怯答道:“回蓉夫人,老夫人說……煙山?jīng)]有瀑布,只有云?!?p> “還有嗎?”李蓉捻起自己花了一周繡好的手帕,冷聲問道。
“沒有了……”丫鬟的聲音越來越小。
李蓉揮手示意,丫鬟端起木盤,如釋重負的離開了。
雙手將手帕拉起繃直,上面精心繡刺的青山和紅日展現(xiàn),其間有流水飛濺成瀑布,恢宏大氣。
越來越用力,手帕終于招架不住,刺啦一聲裂出個小口子。
還不解氣,李蓉提起手帕,放在桌邊的蠟燭上?;鹧骝v起,李蓉吃痛松手,一團火落下,點燃了桌上的宣紙。
汪永澤終于坐不住了,從床上一躍而起,抄起宣紙扔地上踩滅。
看著夫人坐那一動不動,汪永澤只好自己拿掃帚來掃:“我剛散值,也不讓我休息下。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和誰置氣。多大的人了,還這么小氣……”
李蓉趴桌子上嗚嗚哭出了聲。
汪永澤放下掃帚,想來安慰一下夫人,李蓉卻已經(jīng)用衣袖擦干了眼淚。
“你不懂?!崩罴依纤膹慕锹鋼炱馃龤埖氖峙?,放桌上鋪開。
“我怎么不懂?”汪永澤躺回床上,發(fā)出一聲滿意的嘆息:“你不就是嫉妒老太太偏愛小儒嘛,蓉小姑娘?”
李蓉沒理會丈夫的嘲笑,自顧自用指甲刮手帕燒黑的碎邊。
“你為什么要繡個瀑布在上面?”汪永澤偏頭問道:“煙山的確沒瀑布啊。”
“我喜歡。”李蓉背著身答道:“我喜歡山上有瀑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