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
五個月后,北境迎來了第一場雪。
刺骨的寒風(fēng)夾雜著凜冽的雨雪,大地覆蓋上一層銀白色,沿著平原一直蔓延到天邊。
“這么猛烈的雪,明年大約是一個豐年?!贝迯V拿起手中的酒葫蘆飲了一口,“老頭子我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寧安城下這么大的雪,不過也有可能是我曾經(jīng)離鄉(xiāng)太久,錯過了家鄉(xiāng)的許多風(fēng)景。”
老人咂巴著嘴感嘆著,又猛的灌了口酒。
陸逐拉緊了身上的衣服,讓自己變得暖和一些:“聽說各州還有許多流民,大概有許多人熬不過這個冬天了?!?p> “世子是個好孩子,可這樣的世道,活著的人也沒幸運多少。反正人終歸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而已,人生本來就是一條不能后退的路,每一天都是奔赴在死亡的道路上?!?p> “崔公不怕死嗎?”
“我只怕毫無意義的死去?!?p> 陸逐有些不解:“那么怎樣才算有意義呢?”
“意義這種東西需要自己去找尋,每個人的定義都不一樣,不過我的嘛,大約就是能在史書上,留下屬于老頭子濃墨重彩的一筆?!?p> 老人的臉上滿是憧憬,“世子知道李衍嗎?”
陸逐想起了那個眼神如湖水般清澈的女孩,點了點頭。
“亂世之臣,用他一己之力攪亂了天下,正是在他的勸說下,涼王才下定決心起步謀反。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和他是同一種人,不過我比他野心更大一點,我想要的是萬世稱頌之名。”
“你選擇了父親。”陸逐緩緩的開口。
“你父親有野心,有能力,最重要的是…”崔廣盯著陸逐的眼睛,“他有足夠的勇氣。”
“他只缺一個機會,就能一飛沖天,我當(dāng)初見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了。”
陸逐覺得老人有些醉了,可是當(dāng)他看向老人時,卻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燒的正旺。
“你也很有勇氣,世子??上?,太過仁慈了些,如果你父親還是當(dāng)年那個寧安城的小小鐵匠,你這樣的性子自然是極好的,可是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能左右天下的大事,現(xiàn)在的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者?!贝迯V嘆息著說道。
“崔公今日很不一樣?!本腿鐚幇渤菑奈聪逻^這么大的雪,老人也從未對自己說過那么多的話。
“帝都要重設(shè)社稷書院,楚王命令諸侯必須從家眷中挑選適當(dāng)年齡的孩子前往天臨,伴讀天子。”
“父親是想讓我去嗎?”
老人搖搖頭:“是我的意思,稷王最初的人選是公子尋?!?p> 陸逐還有一位大他一歲,庶出的哥哥,叫陸尋。
崔廣繼續(xù)開口:“你父親有三個兒子,和諸王比起來子嗣并不算多。世子身份尊貴,公子鼎最受喜愛,剩下的只有公子尋了?!?p> “可我覺得世子才是派往中州的最好人選,天樞解散,重新設(shè)立的社稷學(xué)院就是天下最好的學(xué)府。楚王現(xiàn)在控制著中州,與我們算是盟友,世子就算到了帝都也不會有人敢輕慢。最重要的是,帝都,是世間權(quán)利的中心,在哪里,你將見識到那群擺弄天下命運的人,他們會教會你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帝王?!?p> “什么時候出發(fā)?”陸逐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仿佛兩人談?wù)摰闹皇羌⒉蛔愕赖男∈隆?p> “半年之后?!?p> “又要離開了嗎?”
陸逐輕笑一聲:“母親說的對,我既然是父親的兒子,有些東西就必須承受,我會前往中州,不過在此之前…”
“我想見父親一面?!?p> 寧安城最高的閣樓之上,陸懷諳正獨自端坐,俯瞰著屬于自己的城市。
“父親?!?p> 陸淮諳抬眼望向陸逐。
“老師都告訴你了?”陸淮諳招手,示意陸逐來到他的身邊。
陸逐點了點頭,走了過去,陸淮諳側(cè)了側(cè)身子,讓陸逐坐在自己的身邊
“你會責(zé)怪父親嗎?明明經(jīng)歷千幸萬苦,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鄉(xiāng),父親又要送你離開?!?p> 陸逐搖頭,“我回來那天,父親在大殿上問我要沒有什么想說的,其實是有的?!?p> 陸淮諳看著欲言又止的兒子,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腦袋,:“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沒關(guān)系的,父親不是別人?!?p> “回來那天的夜里,母親告訴我,不要怨恨父親,即使真的怨恨也不能表露出來?!?p> “可其實,我從來沒有憎恨過父親,我只是…憎恨自己而已?!?p> “永安城破的那天晚上,我和阿姐在一起,嬤嬤抱著我上了馬車,可是城里太亂了,馬匹受了驚,馬車也翻了,姐姐的腳受了傷。那時候城里有好多涼兵,阿姐為了不拖累我,讓嬤嬤帶著我跑。”
“我把姐姐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那里了?!?p> 陸逐的身子微微顫抖,努力回憶著那段不愿想起的往事。
“我當(dāng)時太害怕了,我聽說涼軍見人就殺…我什么都做不到,你知道嗎父親。我不止一次的想,阿姐當(dāng)時是有多么的絕望,我把她一個人留在那里了啊?!?p> “不是你的錯,是父親沒有保護好你們,是父親的錯?!标懟粗O輕聲說著。
“嬤嬤帶著我逃出了永安,她一直在找父親的軍隊,可到處都在打仗,打聽到的消息也真真假假,好在涼王終于被打敗了。我們聽到父親封王的消息,趕到了靖州,我們以為終于可以回家了,卻在荒野上碰到了赤鬼騎,嬤嬤也死在了我的面前?!?p> “我是父親的兒子,是靖州的世子,可我最愛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保護不了,我討厭沒用的自己?!?p> 陸淮諳抱住了正在悲傷的陸逐:“所以你拼命的練劍,你覺得如果自己如果當(dāng)時強大一點,就可以保護他們了是嗎,我的兒子?”
“傻孩子,怎么會是你的錯呢,你還只是個孩子呀!”
“父親想做大事,兒子幫不上忙,不過您想讓我去社稷書院,那么兒子聽你的。”
“逐兒,不要害怕,那些死去的親人,會變成星星守護著我們的。父親和母親會等著你回來,那個時候你已經(jīng)長大了,你會是我最驕傲的兒子,你能保護所有你想保護的人?!?p> “你會成為北境真正的主人?!?p> 端朝二四七年十一月,靖州世子陸逐,踏往了前往中州求學(xu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