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xiāng)
夜晚,黑色的大旗在城樓上飄揚,靖州新都寧安城東門外,郭廓領(lǐng)著數(shù)百騎兵馬,焦急的等待著。
一支出征邊界的玄甲兵今日凱旋,車隊中,護(hù)送著靖州的少主人。
“來了!”
郭廓于心中歡呼起來。
他直起身來看向遠(yuǎn)方,黑暗中,士兵們清一色的白色鎧甲,如同浪潮般緩緩前行。
“終于等到他們回來了……”
玄甲軍終于來到了面前,于前方領(lǐng)軍的宋缺看見等候多時的郭廓,快速下馬,兩人的目光交匯。
郭廓先行開口:“恭賀將軍,此次平亂邊界,剿滅逆賊,大功一件?!?p> 宋缺知道他是為了陸逐來的,懶得與他寒暄,揮揮手道:“小公子的車隊在大軍后方,一路顛簸,好在安然無恙的將他送回來了?!?p> 稷王的妻子,陸逐的母親,名叫郭素。郭家本是靖州大族,陸淮諳能夠起事,一定程度上借助了妻子娘家的勢力?,F(xiàn)在陸淮諳封王,郭家在靖州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郭廓是陸逐母親的表弟,按血緣關(guān)系來說,他是陸逐的舅舅。
郭素與陸淮諳育有一子一女,兩年前“永安之役”,涼軍突襲陸淮安所率的軍隊,陸淮安的長女陸瑤,不幸遇難,被叛軍所殺。當(dāng)時一起逃亡的陸逐,雖然沒有找到尸首,卻也音訊全無,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在了那場戰(zhàn)亂中。
可是如今他完整無缺的回來了。
前來迎接的隊伍,變得靜悄悄一片,大軍后方的車隊緩慢的接近,馬車終于停在了郭廓的面前,陸逐掀開布簾,將身子探了出來。
寧安城比記憶中宏偉了許多,靖州曾被涼國攻破,原先的王都于戰(zhàn)火下滿目瘡痍,陸淮安獲封后將都城定在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寧安,然后對其進(jìn)行了軍事上擴(kuò)建與的修整。
所有人都將頭低下,向這個孩子躬身行禮??申懼鹬皇前察o地看著他們,神色有些憂郁。
“小公子,這些是來迎接你的人。”看著陸逐不動,韓單出聲提醒。
陸逐這才緩緩走下馬車。
“雀兒,不認(rèn)識舅舅了嗎?”郭廓激動的一把抱過孩子:“在你家院子中的梧桐下,我常常帶著你和姐姐放風(fēng)箏啊,還記得嗎?”
陸逐的眼中閃起一絲懷念的神色,然后迅速的黯淡了下去,他低聲喊了句:“舅舅?!比缓蟛辉傺哉Z。郭廓開心的望向他,這個孩子還是同從前一樣安靜。
只是那雙眼睛,不似從前的天真爛漫,而是變得幽靜深邃,深不見底。
……
夜已經(jīng)很深了,男人于閣樓上俯瞰著整座城市,“還是不夠雄偉??!”男人嘆息著說道。
“后悔了?”一個老人拄著拐杖,拾階而上,“天臨比寧安,的確如同明珠與瓦礫?!?p> 男人連忙趕去攙扶老人,“老師說笑了,我一個鄉(xiāng)下鐵匠,若是真的占領(lǐng)了天都,那些如虎狼般的諸侯,怕不是立馬會將原本指向涼王的刀劍,轉(zhuǎn)而對向我?!?p> “而且,我要的不只是一座城,我要的是整個天下!”
“只是被人說成是袁桓的一條狗,倒是真的讓我傷心難過。”這句話聽起來頗為不善,可男人卻是笑著說出口的。
“你打著袁氏的旗號擴(kuò)張勢力,的確該謝謝人家?!崩先艘残Τ雎暎媛冻爸S道,“袁氏百年諸侯,鼎盛之家,沒想到只是徒有虛名,一座城池,就讓他們心甘情愿做天下的靶子?!?p> “畢竟是天京啊,世上權(quán)力的最中心,而且天子年幼,易于擺布,若不是底蘊不夠,說不定我也要試上一試,挾天子以令諸侯?!蹦腥藢⒗先藬v扶坐下。
說話的男人,便是靖州新王陸淮諳,而與他對話的老人,是端朝最具盛名的名士,老人名叫崔廣,也是陸淮諳的老師。
原先,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這個譽滿天下的名士會收一個鄉(xiāng)下鐵匠當(dāng)?shù)茏?,可現(xiàn)在,陸淮諳用自己的實力證明,老人當(dāng)初并非有眼無珠。
“我聽說逐兒回來了,你這個做父親的不去見見?”
提到了自己的兒子,陸淮諳嘆了口氣:“郭家派人將他先接走了,大約是他母親有些話要對他說?!?p> “我聽說回程的路上,護(hù)衛(wèi)的玄甲軍受到了多次襲擊,好在平安無事的將人送回來了。”崔廣看似平靜的問道。
“是戚氏做的,怕逐兒回來影響到鼎兒的地位?!标懟粗O皺眉著回答道。
戚氏是陸淮諳的寵姬,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比陸逐小兩歲,名叫陸鼎。陸淮諳很喜歡這個小兒子,因為他是自己的那些孩子中,最像自己的。
他看見老師冷笑一聲:“真是個蠢婦?!?p> “我會處理好的,只是可憐了鼎兒?!笨此齐S意的話已經(jīng)決定了戚氏的生死,他對這個寵姬死活并不在意,即使也曾在月下與這個女人許下海誓山盟,可如今他談?wù)摰恼Z氣就像對待一件可以隨意舍棄的物件。
看著冷漠的男人,老人想起了第一次與他見面的場景。
那時的陸淮安還只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子,兩人之間唯一能扯上關(guān)系的,就是都出身于寧安城。崔廣年輕時四處游歷,晚年后卻開始思鄉(xiāng),于是他回到了家鄉(xiāng)。
一時間,前往寧安城拜訪的人絡(luò)繹不絕,很多人更是登門拜訪,希望能夠拜入門下。
那時,寧安城的南方有一座山,名為雁蕩山,山上地勢險要,有一股割據(jù)的山賊,經(jīng)常為禍百姓。于是,崔廣出了一道難題,說是如果有人能清剿這些山賊,造福一方的話,自己就破例收徒。
有不少的世家子弟前去嘗試,全都鎩羽而歸。
山賊們雖然靠著地勢擊敗了想要拜入崔廣門下的前來征討的貴族公子,可眼看著清剿山賊的隊伍一波又一波,山賊們打算干掉事情的始作俑者,閑著無事想要收徒,卻把自己一眾山賊搞的苦不堪言的天下名士—崔廣。
山賊們集結(jié)了六百人,趁著崔廣講學(xué)出游時發(fā)動襲擊,包圍了出行的隊伍。
當(dāng)時的隊伍中有不少世家公子,山賊也不愿將事情做絕,于是高呼,“此行只為誅殺崔廣公,其余人等可自行離去,否則刀劍無眼,后果自負(fù)?!?p> 在武力的威嚇下,那些一路以來不停對老人吹捧拜服的公子全都失了聲。
有時候,只有在生死面前,人才能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軟弱。
當(dāng)時,坐于馬車內(nèi)的崔廣哈哈一笑,活到他那個歲數(shù),已經(jīng)不懼怕死亡了。他笑那些貴族公子們走時還惺惺作態(tài),又笑自己一身本事卻沒能傳授與人,著實可惜。
那些世家子的屈服引的山賊們更加狂妄,他們叫囂著讓馬車內(nèi)的老人出來受死。然后一支利箭呼嘯而至,從其中那個叫喊最歡的山賊嘴里貫穿而過,擊碎的他的后腦。
一個男人騎著馬破風(fēng)而來,他沖進(jìn)了山賊的包圍之中,扔掉長弓,提著一把闊刀,立在馬車前,冷冷的看著無惡不作的山賊們。
六百多窮兇極惡的山賊,被他的氣勢所懾,不敢妄動。他身上散發(fā)著威嚴(yán)與殺氣,攝人心魄,沒有人能聯(lián)想到這個騎馬的青年其實只是個鐵匠。一瞬間似乎角色調(diào)換,山賊們成為了獵物,而持刀立馬的年輕人才是狩獵者。
這是陸淮諳一生中最大的豪賭,不過他賭對了。
山中突然殺出了大量預(yù)先埋伏好的精兵,雁蕩山的地形太過復(fù)雜,內(nèi)部巖洞眾多,不知通向何處,所以必須將山賊騙下山來一網(wǎng)打盡,所以崔廣已自身作餌,誘騙山賊上鉤。
只是那些世家子弟太過出乎意料。
他們?yōu)榱税輲熁巳齻€月的時間追逐在自己的馬后,然后山賊只用了短短幾句話就擊潰了他們的內(nèi)心。
次日,陸淮諳拜入崔廣門下,他的人生也從此刻發(fā)生改變。
陸淮諳用自己的命,和六百山賊對峙,贏來了十息。
他將比天下人都快出十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