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這片海,對如今的風寒來說,不用太多時間。他卻喜歡那種在海面上略過的感覺。
這是人對自身渺小的驚懼,區(qū)區(qū)七尺之身,竟能橫渡海洋。這也是人對天道的敬拜,超越人之為人的極限,得以觸摸仙門。
風寒停在了半空,他左右散開神識,又下潛一千海里,沒有發(fā)現(xiàn)魚小珠姐妹的蹤跡。
更奇怪的,他明明到了石玉床的位置,那張靜立天海數(shù)萬年之久的石玉床,也不見了。
風寒見如此,也不想在探究其中的緣由了。
現(xiàn)在,他要回玄敕島去。
與那座正式學丹道的島嶼相比,這么多年了,風寒心里一直對一個人過意不去。
她就是燕妍。
風寒臨近玄敕島的領(lǐng)域時,改為御劍而行。
他飛的不算快,按元嬰期修士御劍的速度,他也就快了一點。
飛了四天三夜,風寒盤腿坐在劍上,都沒合眼。
第五天,空中飄起了雪花,晶瑩的落在了海里。
風寒這個怪胎,也不加速。雪越下越大。
睫毛上都結(jié)了冰,風寒看到那座島了。
“喂,御劍的,快點下來!”
玄敕島入口,下面屹立一座牌樓,精雅而古老,上書“道里乾坤”,專供外來修士入島檢查。
風寒收了御劍,落在四個雪衣護衛(wèi)前面。
玄敕島護衛(wèi),風寒第一次來這里也遇到過。不過這四人法力深厚,根基都已超過百年,這使風寒有些疑惑。
中間一個大胡子護衛(wèi)喊道:“叫你快點下來,是不是聾了?”
其他三人臉色也不好看,這么凍的天,他們幾個還要在這守門,心情好才怪。
風寒飄飄落在了玄敕島上,有一會,好像沒了魂一樣,臉色木然。他對四人說:
“我叫風寒,此次回玄敕島拜謁師門,還請幾位行個方便。”
四人好像沒聽到一樣,那個大胡子說:“你在說一遍?”
風寒說:“我叫風寒,我……”
“停!”
三人喊道。
大胡子護衛(wèi)走到風寒跟前,拍了拍他肩膀上的落雪。告訴他說:
“我們守這道門的,很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冒充風寒,就想著去煉丹師總會行騙。今個下這么大的雪,你還是我們遇到的第一個?!?p> 三人中另一個護衛(wèi)稍年輕些,已經(jīng)拔出了腰間的劍,直指風寒道:
“叫風寒的是吧,你在往前一步,我叫你修為散盡!”
“我真的是風寒,他雖然將近一百年沒回來了,但我今天真的是回來拜訪同門的?!?p> 大胡子護衛(wèi)退到三人中間,笑了起來。他們被風寒這么膚淺的辯白逗笑了。
“你聽聽,怎么現(xiàn)在冒充風寒的,什么理由都這么直接了?!彼娜穗m然笑,但對風寒從未放松過警惕。
“難道要我證明,我是我嗎?”風寒問他們。
“你說你是風寒,但有誰見過他嗎?你倒是拿出你是他證據(jù)來啊?!?p> 面對這四個護衛(wèi)的羞辱,風寒倒是冷靜。他沒想到,如今他雖早已聞名于天下,回曾經(jīng)的師門卻被拒之門外。
罷了,既然他們不相信,我也不想辯解,風寒強笑著說道:
“其實我只是與風寒同名,這次來到圣地,是來學丹道的?!?p> 大胡子護衛(wèi)冷不防的揭穿了風寒。他回道: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雖然隱藏了修為,但是煉丹師的氣韻卻藏不了。”
立即有護衛(wèi)接道:“我觀你的氣,雖然看不出來,但閣下必是丹道宗師!在你來玄敕島之前,我島就探到了你的行途路線,所以有我們四個在這里守候?!?p> 風寒一聽,知道有門,說道:“既然你們知道,那可以放我進島吧?!?p> “不行。”四人異口同聲道。
“為什么?”這次,風寒真是不解了。
“會長有令,凜冬季節(jié),玄敕島不接待外客。”
風寒馬上知道這事不同尋常,又問如今的煉丹師協(xié)會會長是誰?
大胡子護衛(wèi)說道:“這你都不知道,你來玄敕島,必有二心!”
年輕一點的護衛(wèi)收起了劍,回他道:
“她是我們天靈大陸丹界的驕傲,四千年來第一位女會主,也是第一位一階丹帝?!?p> 風寒愣住了,嘴里吐出一個名字:
“燕妍?!?p> “不錯,正式燕會長。”
風寒說:“我想見她一面?!?p> 大胡子護衛(wèi)道:“閣下,你沒聽清楚嗎,凜冬季節(jié),玄敕島不接待外客。更別說見會長了?!?p> “這么說,你們四個是專門攔我才站在這里的?”風寒的心冷了下來。
察覺到風寒的變化,四個護衛(wèi)都緊張起來。
“對不起,會主有令,還請閣下改日在來吧。”四人對風寒彎腰抱拳道。
“你們的拳頭沒我硬,求我有什么用?”
在四人準備拔劍的瞬間,他們倒了。
雪地上躺著四個男人,都香甜的睡著了。風寒自然不會對他們下殺手。
穿過這道牌樓,風寒直奔玄敕島的城而去。
兩邊山林雪白高聳,路上一步踩下去,雪越來越深。風寒終于又走在了玄敕島城里的街上。
街道上幾乎沒有人。靜寂的大道上,偶爾有幾個穿的肥肥的人,不露出臉,縮著手,一腳一腳消失在某個街口。
風寒想起來了,他正是在這里碰到的燕妍。那一年,她差點被他父親賣了,結(jié)果被他買下,一起跑去煉丹師協(xié)會學丹。
風寒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好痛,他一手揪住自己的胸口,突然罵自己是個混蛋。
他想起,那一年他離開玄敕島,燕妍哭成個什么樣。她又是怎樣不舍自己,但他還是走了,甚至連安慰她的承諾都沒給。
風寒沿著城里的建筑走去,高一腳底一腳的陷進雪里。
他朝那道記憶中的門走去,愈來愈近了。他的眼淚也來了。
雪花紛紛,他幾近成了一個雪人。走在街道上的他,兩邊的窗戶口有人看向街面。
“哪家的男人,大雪天的凍成這個樣?”
窗口里的人嘀咕了一句,抱手哈一口熱氣,從窗口走開了。
“兒啊,你往哪走???”
風寒一腳一腳走著,身后傳來一個大媽的喊叫。
風寒回頭看去,一個穿著破棉衣裹著頭巾,臉上干裂發(fā)紅的女人,正很是心疼的瞧著自己。
“大嬸,我不是你兒子,你認錯人了?!憋L寒嘴唇也凍干了,聲音倒沒有變。
“你不是我兒子?我兒子在哪。”
女人年紀估計五十多歲了,她的手從肥破的袖口里掏出來,露出一雙蒼老的,長滿凍瘡的手。
風寒的眼淚一下子又來了。他看到女人眼中的光在慢慢消失。他知道,那是絕望。
“媽,我們回家去,這里太冷了?!?p> 風寒回身往女人走去,踩著走過的腳印,風寒很快來到了女人眼前。
風寒看著女人的眼睛,原來女人的瞳孔是一樣的,細瞇著。
她是一個瞎子。
女人聽到風寒的聲音,立即就笑了,嘴角委屈的上揚,就要哭了。
風寒抱住她,說:“媽,我們回家去?!?p> 女人瞎了的眼睛嗚嗚的哭著,聲音難聽骨澀,嘴里絮絮的念道:
“街坊說看到你回來了,要我來接你,我就知道我的水生命大,死不了?!?p> “我叫水生,我是你的兒子,媽媽?!憋L寒說。
“誒,我們回去吧?!迸顺吨L寒的袖口,很用力,生怕風寒走了。
風寒眼中的熱淚,劃過臉龐流下,讓那冰冷的皮膚熾熱起來。
女人帶風寒拐進了一個低低的巷子,然后找到左邊一個矮門,一推就開了。
風寒低頭進來,女人蹣跚著身體要去灶臺燒火,她對風寒說:
“水生,你坐著,我去給你燒火烤手,等下就不冷了。”
風寒看著這暗暗的小屋子,左邊一個小窗口射進來淡淡的白光。冬日昏昏沉沉的,這屋子沒一點生氣。
女人坐在板凳上,撿一束木枝塞進灶里,彎腰摸索起來,她點了幾次都沒點著,又去柴堆里找合適的點燃物。
風寒走去,坐在女人旁邊,撿起火石,打了兩次就點著了。
“哎,水生你以前不會生火的啊?!?p> 女人從柴堆里出來,跟風寒靠著坐在灶前。
“媽媽,以前的水生不會生火,現(xiàn)在水生會了。”
“那就好,真是好孩子?!迸松斐鰞芍桓煽莸氖?,叉開湊到火前。
風寒幾近又要流淚,怕女人起疑,又憋了回去。
“媽媽,明天水生帶你去看病,給你買身好衣服?!憋L寒說。
女人把頭靠在風寒肩膀,風寒頭一轉(zhuǎn)就碰到灰白的頭發(fā)。
“哎,明天,明天就好咯?!迸说穆曇艉苁前惨萘?。
這一晚,火沒有滅,一直燒著,風寒保持那個姿勢坐了一晚。
早上七點,風寒想把女人送到床上去睡,剛站起來,女人就要倒了。
風寒一把抱住她,一試脈搏,停了。
火滅了,灶里只剩下燒過的木骸和殘煙。風寒抱起女人,把她放在灶后面的床上。
床單裹身,風寒不知道女人有沒有親人,出門在街口敲其他門,都不應。
風寒不敲了,回去在屋子里就地挖了一個長放形的口,卷了層床單下的席子,下葬。
出來的時候,雪還在下。風寒抬眼看了看天邊淡淡的太陽,快到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