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季漢彰武

第三章 友諒有元常

季漢彰武 陳瑞聰 2995 2021-07-25 18:16:25

  陳沖再從太學出發(fā),入開陽門,繞南宮半圈,路過奢靡的雒陽金市,戰(zhàn)亂時年,關西大族多有遷徙,從而金價飆升,加上陛下公然賣官鬻爵,而后花銷豪費,雒陽金市愈發(fā)癲狂,不知滋生了多少罪惡與黑暗。

  陳沖放眼望去,路上竟沒有一個乞丐,不由得快馬加鞭,匆匆而過,如此好的治安,讓陳沖忍不住背脊發(fā)涼。

  金市之后便是西園。西園本是天子平常閑所,但自光和元年以來,天子賣官鬻爵處便在西園,滿朝勛貴往來不停,使天子廣斂錢財,西園地位也水漲船高,可為雒陽心腹所在。

  而今天子修繕八關之后,意猶未竟,又豪擲千金,在西園大張旗鼓地修建軍營堡壘。如今工程尚未過半,陳沖路過時,正見大批從三河征召來的民夫們,雖快到秋日,但天氣仍然酷熱難當,他們打著赤膊搬運建材,監(jiān)工在一旁呵斥,雖然隔著數(shù)丈遠,陳沖也能看見他們身上如林的疤痕與如雨的汗水。

  陳沖止步少許,這是他的習慣,他在很多年前便下定決心讓自己不能對這種情景司空見慣,即使無用。

  等到天色稍暗,余輝如麥浪般在天地間漂浮,陳沖再次啟程。鐘繇的府邸就在西園后方不遠處,不過拐個彎,再向前數(shù)十步,院前種著幾株青梅的便是了。

  陳沖上前叩門,一個老蒼頭打開門洞,陳沖這些年時常往來鐘府,他早就稔熟了,忙禮笑道:“原來是祭酒大人,我家主人還未歸家,不過他已經(jīng)吩咐過了,您先到他書屋稍等片刻,我看最多兩刻鐘,他也就到家了。”

  時間與陳沖估計的相差不多,雖然大事緊急,但一個人空著急也毫無作用,只不過白白讓人緊張罷了。他整理心緒,對蒼頭含笑還禮,蒼頭連忙打開門,領陳沖走進書房,他知道陳沖喜好飲茶,又給他燒了壺熱水,給他端過來,陳沖再告了聲謝,隨即順手從鐘繇書房里抽出一冊《漢記》【1】,邊泡茶邊看。

  竹簡的重量很沉,一冊竹簡約一斤有余,能書寫的卻不過寥寥數(shù)百字,但這個年代,這些字跡背后的意義更加沉重,這往往是一個人的蓋棺定論,以及他背后無數(shù)的失敗者。

  陳沖手上這冊乃是朝廷令蔡邕最新編纂的版本,不過內(nèi)容卻是老內(nèi)容,乃虞詡傳記。如列光武定鼎河北至今,這百五十年來的名將,前五十年第一為馮異、后五十年魁首為段颎,中間這五十年,則為虞詡為獨秀。

  那時正是和熹鄧太后當政,先零羌多次叛亂,攻陷涼并兩州,以至于朝廷有放棄涼州先安北防的想法,虞詡先謀劃征召兩州豪族子弟入京,以為質(zhì)子驅使兩州勇士,卓有成效,而后又出任地方,為朝歌縣令則河內(nèi)平,為坐鎮(zhèn)武都則涼州平。因此虞詡一直被認為是邊地大臣鎮(zhèn)守地方的典范。

  陳沖合上竹簡,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想月初的戰(zhàn)報,恰好此時背后一人對他嘆道:“庭堅,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方才回來,不嫌太晚了嗎?”

  陳沖將竹簡放回原處,看見好友正脫下朝服,從房角的衣架換上一件紗衣披上,他忍不住笑道:“元常,我從雒陽趕到許縣,再從許縣,見到的所有人,都對我說,你趕得太急了,應該停一停,緩一緩,君子以靜不以躁,還是你是首個對我說,你來太晚了?!?p>  鐘繇看見席案上泡好的茶水,也不問候,直接端起長飲,舒一口氣,方才正色道:“庭堅,這不是玩笑話。你走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前天,袁本初已就敲定征召匈奴的方案,由大將軍上交給陛下,陛下已經(jīng)蓋璽同意。木已成舟,這次征召我們恐怕無法阻止了?!?p>  陳沖聽罷也停止了玩笑,來回七八步,而后問道:“我本以為我上次上疏,道理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了,征召匈奴于國家有害無益,當時無論是袁本初、還是蹇常侍,都無話可說,陛下也同意推遲再議,結果連五天都忍不???元常,你可知是何原因?”

  “還能是什么原因?”鐘繇放下茶杯,憤然作色:“十常侍等人當初收受耿鄙錢財,說服陛下任命他為涼州刺史,結果此次韓遂進犯隴西,耿鄙任用程球等碩鼠貪吏大肆收刮,反而激起民變,涼州堂堂六萬軍隊,盡數(shù)覆滅!傅君侯也因故戰(zhàn)死。你看蹇常侍現(xiàn)在哪里還敢對大將軍他們多說一個不字?!?p>  說到這里,鐘繇難忍失望之情,喟然嘆道:“我本以為袁本初名族子弟,名動四海,必有高論。結果他和那一群狐朋狗友給大將軍出主意說,你那是書生之見,涼州戰(zhàn)局敗壞至此,一沒有錢糧,二是人心思變,從中原調(diào)兵導致防務空虛,那一旦出現(xiàn)禍亂,必將一發(fā)不可收拾,除了調(diào)匈奴兵入涼,實在沒有別的法子?!?p>  陳沖倒是安坐如山,他用手指敲擊桌案,冥思少許,隨后問道:“元常,蹇常侍什么態(tài)度?”

  “什么態(tài)度?庭堅,你是想象不到,蹇常侍他全力支持,我到現(xiàn)在都覺得好笑?!辩婔碚f到這里也氣笑了,彷佛又想起當日內(nèi)朝的景象:“閹宦與士族領袖同心同德,本來我對你之前的論述還有所疑慮,但弄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庭堅,你說得對,征調(diào)匈奴出兵絕非善事?!?p>  “也很好理解?!标悰_對此倒沒什么感想,他從小到大都是被人一齊針對,反對派的聯(lián)合千奇百怪,也讓他頗有些寵辱不驚了?!叭绻舜握髡{(diào)能夠平定涼州,蹇常侍他們支持,自然把之前收受耿鄙賄賂的事給遮蓋過去,如果此次征調(diào)失敗,則顯得本初等人無能,眾人也不會再非難常侍。”

  “只是我原本以為陛下看過我上疏后,最少也會猶豫幾日?!标悰_忍不住手指輕扣桌案:“現(xiàn)在看來,涼州盡沒對陛下動搖太大,他已經(jīng)病急亂求醫(yī)了?!?p>  “而我更沒想到的是,陛下對左車騎的猜疑到了這個地步?!标悰_稍稍冷靜,又給鐘繇倒了一杯茶水,繼續(xù)向下分析道。

  “我建議陛下重新啟用左車騎,重振三輔大軍,在隴西與韓遂對峙,涼州窮苦,韓遂必不能久持,這是當下唯一可行的策略。但左車騎平定黃巾以來,功高震主,陛下唯恐他再立不賞之功,視之為眼中釘。之前只不過半年沒能大勝賊軍,便將左車騎免職歸鄉(xiāng),豈不謬哉?段征西屠破西涼,尚須十余年苦工,耗費四十四億。左車騎半年免職,何其冤枉?”

  “可是目前詔令已經(jīng)下至尚書臺,交至三公府了?!辩婔肀P腿而坐,目光灼灼地望向陳沖:“庭堅,如今以你的看法,我們應該如何作為?”

  陳沖不答,反而問道:“元常,這次征調(diào),朝廷以誰為主官?”

  鐘繇聳聳肩,再次端起茶杯:“自從張修擅殺了呼征單于后,為了安撫匈奴,陛下一直沒有再設護匈奴中郎將的意思,此次也不例外。所以這次的主官,應袁本初的建議,定的是并州刺史張懿張德彥?!?p>  “胡鬧”陳沖因為閱歷家教等緣故,涵養(yǎng)一直很好,但得曉此次安排后,竟按捺不住,直接破口大罵:“袁本初是中風了嗎?劉虞劉伯安這么好的人選不用他用張德彥?張德彥在并州干了三年,這三年簡直一事無成,不對,還干成了一件:讓白波賊壯大十倍有余!”

  說到此處,陳沖只覺邊疆前程一片灰暗:“匈奴人向來慕強欺弱,這幾年匈奴人只要不目盲耳聾,還能不知道張德彥幾流人物?劉虞不是你袁本初的人,袁本初你不會自己去?”

  鐘繇只能勸慰道:“庭堅,事已至此,只能靠你我去挽救了,不如明日我上書陛下,請求他更改人選。還是請伯安公做此次的主使為上,劉伯安仁德聞名海內(nèi),想必此行也會順利許多?!?p>  “不成?!标悰_沉吟少許,否決道:“劉伯安雖然不懼任事,但他愛惜名聲,也不愿與袁氏交惡,我們要是如此安排,不僅大將軍府、常侍、宗室都會對我不滿,而且也會被詬病沒有擔當。”

  說到這里,陳沖從袖袍里掏出一份紙折,遞與鐘繇,嘆道:“元常,我本來不想出此下策,但是圣道有傷,阻塞諫路,我也不得不親身冒險了?!?p>  鐘繇借過紙折,再次好奇問道:“庭堅,你到底如何安排?快與我詳謀?!?p>  “別無選擇?!标悰_回首遙望天幕,夕陽殘照,城影斑駁,他的眼神也隨之搖曳,漸漸清晰銳利:

  “此次邊患危急,與其在太學坐而論道,不如為朝廷晏清一方。元常,我要自請為西河太守,如果可以,最好也把玄德安排過來,若此次并州大亂,我地處司并之間,尚能便宜行事,拒浩劫于大河之北!”

  【1】漢記:又稱《東觀漢記》,《東觀漢記》是一部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斷代史巨著,書中記錄了東漢從光武帝至靈帝一百余年的歷史。該書的編撰由漢明帝發(fā)起,記錄其父光武帝時期的諸項大事與人物,后來的東漢皇帝繼承下了這一傳統(tǒng),從光武帝一直記錄到漢靈帝為止。而主修者也歷經(jīng)班固、劉珍、蔡邕、楊彪等多位史學大家,可以說是中國《實錄》的雛形。但后來《后漢書》流行以后,《東觀漢記》逐漸被冷落,至今已大部失傳。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