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曳影 第七章 夜探秘玉會
是夜，有雨。
除了雨季，沙漠中下雨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但今夜，偏巧就下了一場雨。
雨水宛若一層朦朧的面紗，讓這座被玉石的光芒所點亮的不夜之城更添了幾分神秘的美。
正是在這樣的一個晚上，李白悄然溜出了眾人下榻的旅館，朝著“秘玉會”的總舵出發(fā)了。
裴先生曾教導過李白：對待任何事，都要多做思辨，不要因為所有人都認為一件事如何，你也就想當然的接受。
所以，李白從一開始就對這“眾所周知”的寶藏傳說就是心存質(zhì)疑的，而這份懷疑也是他對寶藏感興趣的部分原因。
原本他以為這其中可能只是因為以訛傳訛，使得真相被歪曲或夸大了，但今天白天發(fā)生的一件事，改變了他的看法——他在那“玉面壁虎”的尸體上，發(fā)現(xiàn)了一樣東西。
這件東西，和他那晚在拍賣會上看到的“寶藏鑰匙”一模一樣。
一個懷揣著價值五百萬的鑰匙的人，還有必要去打劫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隨之而來的就是其他假設：比如玉面壁虎并不知道這塊玉石是鑰匙、也不知道其真正的價值。
但一個身在玉城附近的沙匪會不知此事，這可能性很低。
又或者，這鑰匙本就是假的，而這又帶來了另一個疑問——拍賣會上那個就是真的了嗎？
至少在李白看來，玉面壁虎身上的這把“鑰匙”和拍賣會上的那把放在一起，誰也分不出真假。
那么……若假設這鑰匙就是假的，拍賣會上的也是假的，到底又是誰制作并散布了這些假鑰匙呢？由此能否推測，關于寶藏的整個傳說，也未必是真的呢？
想知道這一切答案，“鑰匙”就是最重要的線索，而放眼整個王者大陸，有能力制造出如此高品質(zhì)的玉石的，就只有那些掌握著“點玉術(shù)”的、秘玉會中的玉法師們了。
想到了這點的李白，自然不會被動地等著，所以他選擇了主動出擊，前往秘玉會進行查探。
而這樣的舉動，在別人看來無疑是不可思議的……
誰都知道，秘玉會的玉法師們能力高深莫測，正是他們那神奇的“點玉術(shù)”將這玉城打造成了荒漠中的一顆極樂明珠；而戰(zhàn)力方面，一名帶著玉衛(wèi)的玉法師，比起長安虞衡司中的精英機關師來也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不用說秘玉會的總舵中除了那些玉法師之外，還有大量的武裝護衛(wèi)和玉石機關存在，可謂戒備森嚴。
所以，別看如今這玉城中各方豪強云集，紛爭不斷，但這些勢力中愣是沒有一支敢去動秘玉會的。
當然，李白顯然不這么想。
他的思維與常人不同，他認為，當一個地方被人們認定為“絕對不可能有人敢去闖”之后，闖進去的難度反而會變低……因為那些守備的人很可能也是這么想的。
今夜的雨，就像是上天給予李白的助力，雨水模糊了人們的視線，雨聲則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蓋住他的腳步聲。
李白武藝超群，飛檐走壁對他來說自不是什么難事，他幾乎是腳沒沾地、只在各個建筑的屋頂上起躍飛縱，就一路來到了秘玉會的總舵前。
李白并沒有急著沖進去，而是在附近一棟較高的建筑樓頂上朝那總舵內(nèi)觀望了好一會兒，記下了眼前這組建筑群中幾個主要建筑的位置，一些守衛(wèi)的分布和巡邏路線，以及那些看起來很寬敞、卻被守衛(wèi)們刻意避開的路口和拐角……
隨后，他才找了個守衛(wèi)移動的空隙，借著雨聲翻墻而入。
和李白的預料的一樣，這里的守衛(wèi)雖然人數(shù)眾多，崗哨和巡邏的路線也都配合得很緊密，但他們精神上都比較松懈，因為守衛(wèi)們也都覺得，有這么多人守著、還有強大的玉法師作為后盾、加上陷阱的輔助，不會有人敢來潛入的，就算有……也會立即被發(fā)現(xiàn)。
可李白沒有被發(fā)現(xiàn)，不但沒被發(fā)現(xiàn)，他還憑觀察和機智輕松推測出了那些藏有陷阱的地方，全部避了過去。
沒過多久，他就一路潛行到了一棟高塔的附近，并游墻而上，翻進了一處陽臺。
還沒來得及透過窗戶往里看一眼，他就聽到了屋里有說話聲。
“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他的嗓音聽起來有幾分低沉，但并不厚重，相反，給人一種富有磁性、溫柔的感覺，讓人聽著很舒服。
李白聽到這句話時，心中也是略為一驚，那一瞬，他以為是自己暴露了，對方正在跟自己說話。
好在，兩秒后，那屋里就傳來了另一個聲音：“主人，剛才子爵的手下和南海商會的另一隊冒險者又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沖突，毀掉了一片民宅和幾間商鋪，這份是事件的報告……您吩咐過，不管什么時候，只要有傷亡人數(shù)超過二十人的事件就要立即將報告送到您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蹦莻€嗓音的男人沒等手下把話說完就打斷了，“東西放桌上吧，去幫我沏壺茶?！?p> “是。”第二個聲音應了一句后，房間內(nèi)便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此時，知道自己并未暴露的李白也已透過陽臺和房間之間的窗戶朝里悄悄看去。
奢華的屋宇內(nèi)，玉石所制的奢侈品俯拾即是，那些李白曾經(jīng)在千窟城的集市上看到的過的高價玉器，和這間屋里的那些東西一比，那簡直就是殘次品。
尤其是屋中那名男子身下的那張玉制大床，即使是不怎么懂玉石的人，也能看出這樣一整塊完整的、四面都經(jīng)過精密切割和雕琢的巨大玉石必然是無價之寶。
但在眼前這名男子的眼里，這也不過就是一件他并不在意的日常用品罷了……
“主人，您的茶。”那名部下很快就從隔壁的房間端來了沏好的茶。
而那名嗓音低沉的男子這時才從他那張玉床上慵懶地起身，來到了桌邊。
借著屋內(nèi)的燈光，李白從側(cè)后方看到了那名男子的側(cè)臉：那是一張有著女性般柔美線條的臉龐，其臉上、頸部、還有手臂等處露出的皮膚都顯得極為蒼白，他的一頭長發(fā)也是白色的，如一簇白玉所鑄的細絲般披散在身后。
李白只是看到這人的側(cè)面就明白，這應該是一名“玉法師”。
由于這些玉法師常年使用點?術(shù)，導致身體?質(zhì)化，所以他們會變得越來越像?俑，于是也就衍生出了這種蒼?而病態(tài)的美。
毫無疑問，這種變化對身體肯定是有害的，隨著玉化的加重，他們的?動也會越來越不便，但他們本身并不抗拒這種現(xiàn)象，反而將其視為榮譽。
在玉法師們看來，每?次點?術(shù)都是?命流逝與盛放的儀式，他們將??視作盛放?死的花，以?化為美，是其地位的象征。
而李白眼前的這名玉法師，雖然年紀看起來不大，只有三十歲上下，但從他玉化的程度推斷，他顯然已是一名資深的高階玉法師了。
“嗯……這傷亡數(shù)字和名單都準確嗎？”那玉法師一邊喝著上好的“玉仔青茗”，一邊看著手下送上的報告，看了一會兒后便開口確認道。
“是的，子爵的人常會惹事，所以我們盯得也緊?！蹦敲肯禄氐馈?p> “哼……”那玉法師冷哼一聲，“又只死了些無關痛癢的小角色，一條大魚都沒有?！彼f著，已隨手將報告扔到了桌上。
似乎是聽出了上司的失望之意，那名部下眼珠子一轉(zhuǎn)，趕緊又接上了一句：“主人，說到‘大魚’，今天城里的確來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物?！?p> “哦？”那玉法師聞言，將信將疑，但也姑且一問，“是哪位呢？”
那名部下回道：“是海都‘處刑人家族’的少主，賽澤爾·德·阿貝爾·美第奇?！?p> “呵……”那玉法師聽到這名字，只是冷笑，“美第奇家的小鬼也來了嗎……這倒是個意外收獲呢。”
那名部下又道：“主人，賽澤爾身邊現(xiàn)在好像沒什么人手，要不要趁此機會，明天給他制造點‘沖突’或者‘意外’，把他給……”
“與其刻意去做這種事，不如再放幾把‘鑰匙’出去?！庇穹◣熃拥?。
“屬下明白了……”
這兩人的對話，雖還只有幾句，但信息量著實不小。
李白從他們這短短句話中，已聽出了很多事，比如……這名玉法師的實際年輕恐怕要比外表看起來要高得多；又比如，賽澤爾的真實身份原來是海都的貴族，還是那二十二家族中充滿著爭議的、以“武力”、“激進”和“邊緣化”著稱的處刑人家族一員。
當然，最關鍵的一條信息是——這名高階玉法師似乎有意借寶藏之事讓各方勢力進行爭斗，并很樂于見到有重要的人物因此而殞命。
就在李白分析著自己聽到的內(nèi)容，并準備繼續(xù)聽下去的當口，突然！
夜空中劃過一道閃電。
那一剎的雷光，將漆黑的雨夜照得宛如白晝一般。
這回李白的運氣可不太好，閃電所劃過的那片天空，剛好在他的后方，因此，雷光耀空之際，陽臺窗口那兒的影子被映照在了屋內(nèi)的地面上。
還沒等隆隆的雷聲傳來，那屋里的玉法師和其部下已同時看到了地上的倒影，看到了……那窗緣的輪廓上還有半個腦袋的影子。
下一秒，他們便猛然轉(zhuǎn)頭，雙雙看向了陽臺的窗口。
但這時，陽臺上的李白已不在了。
玉法師的那名部下快步?jīng)_了過去，來到陽臺上頂著風雨朝外張望，但他朝四下看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李白的身形。
“算了吧?！蹦怯穹◣煷藭r又發(fā)話了，“一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這里偷聽我談話的人……憑你是追不到的?！?p> 那名部下回到了房中，單膝跪地：“屬下無能！屬下這就吩咐下去，讓守衛(wèi)們嚴……”
“沒那個必要?！蹦怯穹◣熡忠淮未驍嗔瞬肯碌脑挘按丝套ゲ坏降娜耍退阕屇悴槌隽松矸?，過段時間再抓到，也沒有意義了……因為那時他知道的事情可能已經(jīng)滿城盡知。”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那名部下小心翼翼地請示道。
“呵……”玉法師笑了笑，“看來這城里也不全是庸才，至少還有這么一個聰明人在……那‘本公子’就陪他玩玩吧?！?p> …………
李白回到旅館的時候，已是凌晨。
他穿著一身濕透的衣服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還沒點亮屋里的玉石燈柱，他就開口道：“你可別告訴我你是走錯了房間?！?p> 話音剛落，黑暗中，黎星緯的聲音響起：“呵……我要是走錯了房間，那你怕不是走錯了旅館？”
李白知道對方的言下之意，所以他一邊打開燈光，一邊說道：“你等了我很久嗎？”
黎星緯也沒打算跟他拐外抹角：“你出去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p> 李白道：“既然我走的時候你就知道，為什么不干脆跟來呢？”
黎星緯道：“我要是跟蹤你，你會發(fā)現(xiàn)不了嗎？再說了……你要去的地方那么危險，就算你請我同行，我也未必會答應啊?！?p> 李白道：“你還知道我去了哪兒？”
黎星緯道：“以你的聰明才智，自然明白只有去秘玉會才能查探到關于寶藏的、進一步的情報?！?p> “你什么都知道，自己怎么不去？”李白道。
“我這身機關外裝，不適合這種潛入的事情?！崩栊蔷暬氐馈?p> “所以你來這兒等著我，想聽‘現(xiàn)成的’？”李白道。
黎星緯微笑道：“如果李兄你不介意的話……”
李白也笑了：“我為什么不介意？我們的關系很好嗎？”
“呵……其實我們倆的確有不少相似之處?！边@時，黎星緯忽換上了一種頗為真誠的、攀談般的語氣，“或許是因為你那打扮和口音吧……我聽得出來，你也是在長城附近長大的吧？”
“哦？難道我們還是的同鄉(xiāng)？”李白道。
“那倒不是?！崩栊蔷晫@點似乎很肯定，“不過咱們長大的地方，離得應該不太遠?！?p> “呵……”李白聞言，冷冷一笑，“其實是不是同鄉(xiāng)都無所謂……因為黎兄你本就不是那種會因這種理由就去和別人套近乎的人?！?p> 黎星緯還在微笑：“那我是哪種人？”
“你應該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可以面不改色地看著陌生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類型吧。”李白平靜地回道。
此言一出，黎星緯臉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因為李白通過這句話，點破了一個黎星緯自認為別人不知道的秘密——其實昨天正午，早在賽澤爾兄妹的沙舟隊剛被伏擊的時候，黎星緯就已經(jīng)在附近了，但他一直躲在暗處觀察，并未現(xiàn)身相助。
事實上，如果不是李白和付飛塵半路殺出，黎星緯很可能還要再等上一會兒，等到賽澤爾的保鏢們再死幾個才現(xiàn)身。
“李白，比我想象中還要聰明呢……”黎星緯很快恢復了冷靜，但他說話的態(tài)度已不再有方才的那份從容。
“有時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崩畎谆氐?，“想得太多……常會讓我做出一些令人不是很愉快的假設?！?p> 此刻他說的這種假設，無疑是指：就連賽澤爾兄妹遇到沙匪這件事本身，也可能是黎星緯在暗中策劃或促成的；今天發(fā)生的這場劫案，或許只是黎星緯試圖接近賽澤爾兄妹并贏取他們信任而設的局。
“呵……”黎星緯搖頭苦笑，“飛塵兄弟還說你是初出茅廬，什么都不懂，現(xiàn)在看來……最天真的是他才對啊?！毖灾链颂?，他話鋒一轉(zhuǎn)，眼中忽然現(xiàn)出一絲冷酷之色，“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有你想的那么壞，那你現(xiàn)在跟我說了這些，很可能會被我臨時起意給滅口的?！?p> “我這不是還帶著劍嗎？”李白說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身邊那把破鐵劍。
而黎星緯，也明白他這話的意思：“看來你對自己的劍法很自信呢?！?p> “我……還可以吧。”李白淡然應道。
他的話里沒有虛張聲勢，有的只是從容和一種強大的壓迫感。
因此，黎星緯沉默了。
在這番相互試探中，黎星緯儼然是落了下風。
片刻后，他才重新開口道：“那看來我今天是白等了，應該撿不到什么‘現(xiàn)成’的了?！?p> “呵……”李白又笑了，“那倒也未必……”他知道，面對黎星緯這樣的人，與其編造或隱瞞什么，不如用陽謀效果更好，于是他直接就說道，“我要是告訴你，這所謂的‘寶藏’不過是一個謊言，是一場想要引豪強們互相廝殺、從中漁利的陰謀，你信嗎？”
這話，讓黎星緯怔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透出一種失落之色：“既然是你說的，那我也只能信了。”
“你就這么相信我？”李白問道。
“你不像我……”黎星緯說著，已然起身，朝門口走去，“你不需要騙人……”
說罷，他就離開了李白的房間，還順手帶上了門。
李白看著他略顯失落的背影，也是若有所思。
這個被重重疑團所包圍的“寒門機關師”，似乎背負著什么他人所不知的、很重要的東西。
李白能感覺到，黎星緯做的許多事，或許并不是他自愿要做的，但卻是他不得不做的，只是這其中的原因，恐怕他不會、也不能對旁人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