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怨氣沖天的燒傷后護(hù)理
由于顧沉星的腰部以下沒有燒傷，在他的央求下保住了自己的褲子。
后半夜他燒得越發(fā)昏沉，他半夜醒來，眼前出現(xiàn)幻影，覺得面前忙忙碌碌的不是一個佝僂嶙峋的老婆子，而是穿著白衣白裙、紅唇白頸的戈舒夜。
“哥舒姑娘！”他兩眼發(fā)直，支起身子，眼神里突然放出小男孩一樣高興癡迷、但是又有點羞澀和害怕的光芒：“是菩薩慈悲，讓我能再單獨(dú)看見你。”
對方不說話，只是向他走過來。
“你到天海豊這么久了，我們連一句單獨(dú)的話都說不上。我心里藏了好多話想問你，有好多話要說給你聽，可是，好多好多的事情，好多好多的人隔在我們中間。
我想向你靠近，就像元夜花燈節(jié)上，逆著人流行走，總是被一次一次地沖散?！?p> 他的眼神有點暗淡：“我怕這次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彼蝗蛔プO婆婆手，“三年前，你說你發(fā)了愿，永生永世都要離開這紅塵中的所有人，你可不可以反悔？”
孫婆婆當(dāng)然不能說話，但是在他眼中，美麗的戈舒夜卻抬起她的眼睛，問他：“為什么？”
“我這輩子沒有辦法留住你，（他的眼神閃了一下），我的力量太弱，你的心也不肯為我停留；可是如果生生世世都沒有機(jī)會，你信了冥冥，我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生生世世輪回，我都找不見你了，我死得不甘心?！?p> “你不會死的?！?p> 顧沉星搖搖頭：“你說的對，我是個混蛋，是我讓接近我的女孩都變得很慘。燕三娘是被我害死的，即使她臨死的時候，我也沒辦法用同樣的感情回報她，我騙了她……她到地下，閻王面前審判的時候，我就會露餡的。即使到了地下，她還是會傷心。
還有對惹月，我總叫她傷心為難，可每當(dāng)遇到難事，我總還是習(xí)慣依賴她。你說得對，我總利用她的好處，卻總叫她難過。
還有你?！易钚膼鄣娜耍铱偸亲ゲ蛔?，連灰也沒有剩下?！彼齑筋澏叮蘖?。
“我一定是個不祥之人。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都記不清她的樣子了——還有我爹，他在海上，連尸首都沒有留下。”
“不要讓他老說這些喪氣傷心的話，情緒大波動對恢復(fù)不利！”（這句是現(xiàn)實中正在上大夜的幻聽姬說的。）
還有你……”他伸出還完好的手，摸了摸幻想中戈舒夜的臉，“如果三年前，我沒有親近你的話……你就不會靈力盡失，你就不會死……
我答應(yīng)過冷昭陽，會一輩子照顧你，保護(hù)你的。我卻親手……把你害死了。”
幻想中的戈舒夜回望著他，淡漠冰冷的眼神流露出三年前離開陸上人的絕望和孤絕，她伸出纖尖而紅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臉：“可是我后悔，我為什么要和你扯上關(guān)系，三年前為什么沒走得干干凈凈的！我向冥冥許愿，是為了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與你相見！”（顧沉星雖然表現(xiàn)得很玩世不恭，其實內(nèi)心對于自己并不是很自信。這一點很像安參勢的。）
顧沉星突然心頭涌上一股錐心之痛，感覺五內(nèi)俱焚，經(jīng)脈逆流。
幻聽姬隔著簾子道：“他皮膚散熱障礙，高熱了，也沒辦法。暗衛(wèi)，把他受傷的手綁起來；孫婆婆，用酒精擦拭病人的全身，重點是脖子，腋下和腹股溝這些有大血管的地方，幫助散熱?！?p> ——“玉藻前，變老根本就不是對我的懲罰，原來這個才是對我的懲罰?。?！”戈舒夜心中罵了無數(shù)句“去死吧”，“這個死男人誰愛要誰要吧，這婚誰愛結(jié)誰結(jié)吧，反正我是夠夠的了。天殺的冥冥，我為什么要能聽得懂腹股溝這個詞！”
她在心中無數(shù)次地做了心理建設(shè)：“我之所以要把這些做完，是因為我是一個負(fù)責(zé)任的翔士！我接受懲罰是因為我要做一個翔士！我不能放任一個生命在面前白白逝去！
啊臥槽顧速你個賤人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L得帥了不起啊老子長這么大還沒有伺候過人呢！就是老子變成老太婆也是個有尊嚴(yán)的老太婆?。。?p> ?。?！不行不行不行！藍(lán)迦樓說不能有惡念！祭司要先原諒！祭司要先原諒！祭司要先原諒！”
她覺得自己肯定是有幾句“臥槽”已經(jīng)化作聲音飚出來了。因為旁邊的暗衛(wèi)都說“孫婆婆都急得會說擦字了呢?！?p> 顧沉星雙手被綁起來，眼淚汪汪地抬著眼睛看著孫婆婆用酒擦拭著自己的胸口，委屈地說：“哥舒姑娘，你還恨我是不是？所以的你的靈魂才不得安息，回來見我的？
還是，你是來帶我走的？”
看上去又真誠可憐又好笑。
“你不會死”孫婆婆在他胸口上用酒寫了幾個字，“她不希望你死”。戈舒夜內(nèi)心真正想說的是：“誰tmd會特意回來帶走你?。。。?！”
******
第三天早上，顧沉星在熹微的晨光和海鳥的名叫聲中醒來，他側(cè)頭看看，戈舒夜沉靜而優(yōu)雅的頭顱趴在他的床旁邊。他感覺到一種無上平靜和幸福。
第一縷晨光落入艙內(nèi)，他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卻發(fā)現(xiàn)是蒼老的孫婆婆。她蒼白的頭發(fā)梳得很整齊，整個人散發(fā)出潔凈的皂角和酒精的味道——天知道幻聽姬讓她刷了多少次手，她的指甲縫里都是雪白雪白的。
孫婆婆也睜開了眼睛，看到他醒了，并沒有很驚訝。她不良于言，但是咳嗽了兩下，敲了敲尿壺。
“你要不要解一下晨尿，老子還要記錄呢。”顧沉星感覺自己能聽到這個波瀾不驚的婆婆吐槽的聲音。他臉一下的紅了：“孫婆婆你能不能回避一下，你看著我解不出來！”孫婆婆站起來，捶著自己的腰，揉了揉自己麻木的腿，背影中透露著一絲對于他的嘲笑，走了出去。
并且在水聲一停時就迅速抽走了夜壺，交給幻聽姬計量和觀察了。
幻聽姬滿意地點點頭：“自主排尿，尿液澄清，量也不錯?？磥砀文I和電解質(zhì)沒有什么問題。他今天可以進(jìn)食了，孫婆婆麻煩你今日繼續(xù)記錄他的攝入和排尿。還有，記得換藥?！?p> 天海豊眾人聽聞顧沉星已經(jīng)脫離危險的消息，都不禁松了一口氣。
但是艙房里隨即又傳出鬼哭狼嚎的聲音。
“顧速你可以的你可以的啊啊啊啊——男兒有淚不輕彈啊啊啊啊啊——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啊啊啊啊啊——天生我材必有用啊啊啊啊媽啊——”
“在換藥?！被寐牸⑿χ忉尅?p> 蘇惹月還是有些不忍，周敏靜體貼地掏出兩團(tuán)棉花。惹月也剛從精神崩潰的邊緣恢復(fù)，身體虛弱。
惹月有些猶豫，她覺得也許應(yīng)該和顧沉星分擔(dān)這些苦痛，但是隨即顧沉星哭著喊媽媽又一邊給自己加油打氣的又慘又搞笑的叫聲就讓蘇惹月覺得，還是堵上吧。周敏靜非常紳士地用手幫她捂住了耳朵——蘇惹月點滴的內(nèi)疚很快就消失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高貴持重的周敏靜的嘴唇一直在抖，也在拼命咬著后槽牙忍笑。她很懷疑他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他雙手再不找點事做就要笑得抖起來了。
換完藥顧沉星眼淚汪汪地不肯自己吃飯，開始撒嬌耍賴，于是孫婆婆只好一口一口耐著性子喂他。
“祭司要先愛，愛是恒久忍耐，忍耐！忍耐！忍字頭上一把刀?。?！
祭司要先原諒；祭司要先原諒；祭司要先原諒?。。。。 币活D飯，她真的有很多次沖動想要掐死他，這種壓力達(dá)到了最大，是在孫婆婆收拾完餐飯之后，發(fā)現(xiàn)顧沉星使用夜壺沒有瞄準(zhǔn)。
“我手不方便！”顧沉星有點抱歉地辯解。
戈舒夜覺得現(xiàn)在如果驚地藏還在的話，她一定可以拔出來把他那里砍掉的。
“臥槽！?。?！”她發(fā)出了一聲模糊但是表達(dá)內(nèi)心的嘟囔。
“孫婆婆，你可以說話了！”
?。m然沒有進(jìn)入婚姻但是提前進(jìn)入了婚姻生活的煩惱呢……）
大約花了二十天的時間，顧沉星被燒傷的傷口被粉紅色的新生的皮膚完全覆蓋，傷口收斂，變成深褐色，然后一層死皮慢慢脫落，留下不太明顯的疤痕和色素沉著。
******
“恭喜顧少東，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了，你已經(jīng)不需要繼續(xù)隔離了?！被寐牸z查完傷口，道。
“我……覺得哥舒姑娘沒有死。每次在夢中，我都能抓住她的手，對她說出那些我來不及說的話。在半夢半醒之間，我常常覺得她就在我身邊，她的裙子拖在地上窸窣作響，我仿佛能看到她，仿佛她上一刻還在這個空間，她的氣息包圍著我。這是正常的嗎？”顧沉星問。
幻聽姬本來只是想用一個“節(jié)哀順變”搪塞過去，但她只能說“冥冥自有深意?！?p> “如果我皈依冥冥，能在死后與她相會在地府嗎？”
“冥冥不是神，東冥教其實并不嚴(yán)格相信有死后意識或者來生、天堂之類，我們只是認(rèn)為，死亡讓我們的意識超越了一維有向時間，在高維層面上看，我們只不過是都回歸了靈魂海。而且——”
你病危的前三天，幾乎每晚上都抓著孫婆婆的手表白你個變態(tài)！幻聽姬咬著后槽牙不想吐槽出聲。
“對了，孫婆婆呢？”“你康復(fù)之后，就被望打發(fā)去刷甲板了?！?p> “這怎么行，她可是我們天海豊的客戶。”
“嗯……”幻聽姬笑而不語。其實這二十天，擦甲板這件事基本上都是阿巖，而阿巖又有個秘密的幫手，周破敵。
破敵一開始對于這個“小倭子”很沒有好感，經(jīng)常跟在她背后欺負(fù)她。這個小倭子性格陽光，也不和他計較，反而叫破敵自責(zé)了起來。于是破敵就教授她偷懶的方法，沒想到著小倭子雖然微笑接受，但是從來不肯偷懶，甲板上干凈的可以照人影。后來破敵就跟著她一起擦了。他倆都只有十幾歲，年紀(jì)相仿。雖然語言不完全通暢，但是破敵交給阿巖漢語，阿巖教一些日語詞給破敵，什么“我們是大明水師”“爾等賊子還不速速退下”這種口號，年輕人玩得樂此不疲。
連每次孫婆婆都感慨，為什么我沒有這么年輕而歡樂的時光呢，我都在倒尿壺。
Md粘上男人倒十八輩子霉！
“沈督主請顧少東進(jìn)艙一敘。”
******
二十天的航程，船已經(jīng)進(jìn)了南海區(qū)域，空氣開始炎熱溫暖起來。眾人都換了半臂衣服。根據(jù)九條鷹司的信息，他們要在泉州暫做修整，并且接上為他們做向?qū)У母＝钍虾土质蟽山M航海世家。楊明家是家學(xué)淵源，藏有很多針路圖；林家是航海家輩出，有很多子侄下南洋謀生。
沈自丹抻了顧沉星一會兒，抬頭：“顧少東的傷都好了？”
“謝督公大人關(guān)心，草民的傷勢已經(jīng)沒有大礙?！?p> “玉藻前說……戈舒夜失身于你，是什么意思？”
顧沉星頓了一頓，道：“回稟督公，就是字面上的意思?！?p> “顧少東真是坦坦蕩蕩——既然戈大小姐已經(jīng)沒了，我讓你為她賠命，應(yīng)當(dāng)不為過吧？”
顧沉星抬起眼睛，平靜而不示弱地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如果是她來索命，我十萬個甘愿；但，和督主大人無關(guān)?！?p> 沈自丹冷笑，道：“十三夜是本督的暗衛(wèi)，（重音）她是本督的人?！?p> 顧沉星道：“曾經(jīng)是。而且她選擇了離開你，離開你們所有人。”他假笑了一下，“有什么差遣，還請督主大人直接說吧，用不著使用激將法兜圈子——顧某只是小民，貪生怕死，敝帚自珍?！蔽也粫倮速M(fèi)自己的性命，而且我有一種感覺，她還在我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