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然伯伯看著她,身體小小,一身白色素衣(當(dāng)然是按照自己的審美給她選的顏色,效果不錯——兩人走在村子里,常有人笑他倆在發(fā)喪),兩只總角上系著白色絲帶,一低頭,絲帶便率先垂下來,隨風(fēng)跌宕。還真點(diǎn)小仙童的仙風(fēng)道骨!
不過,他知道,她并不是仙。但這用自家之血化腐朽為神奇的法術(shù),絕不是妖術(shù)那么簡單。
“布心,你的身上有沒有什么異樣?”
“異樣嗎?沒有,我倒覺得你很異樣啊,然伯伯!”布心說著把手伸到李奕然塌陷的鼻孔處,緊緊堵上出口,觀察李奕然的反應(yīng)。
“別鬧,我現(xiàn)在沒有呼吸?!?p> “沒有呼吸嗎?”布心拿開手,在他鼻孔上試了試,果然沒有氣流?!罢鏇]有!”
“小傻瓜,別想了,我被妖精施了法術(shù),現(xiàn)在不能算人。”
“不算人,那算什么?”
“妖,或者僵尸,我也不知道。”
“然伯伯,你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子的?”
“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那山洞講起。當(dāng)時我身上的野獸被拎開,下一個輪到被吃的便是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過它的嘴巴很尖,牙齒很細(xì),一口咬下去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刺進(jìn)肌膚里。
它剛吸一口血,便停住了,一個細(xì)聲細(xì)氣的人聲從它嘴里發(fā)出:‘不對,人血?你是人?你是怎么跑到這里的?’我答曰聽咆哮聲而來。我以為它會因?yàn)槲沂侨硕帕宋?,沒想到它獰笑一聲:‘來的正好!這三三之?dāng)?shù),就差你一個啦!’
它起身用毛茸茸的爪子拉我手走到一處,叫我躺在一個石臺上。我堂堂天龍山道人,豈能聽一個妖怪?jǐn)[布,拉出背后寶劍對準(zhǔn)它的聲音來源便是一刺。
哪想它大笑起來:‘區(qū)區(qū)人類,竟敢動我天蝠大仙的汗毛,真是癡心妄想!’話音剛落,我便被一股蠻力推上石臺,緊緊綁定,再也動彈不得。
我掙扎著,大喊救命,天知道我那時多么幼稚,救命?誰來救?怎么救?”
布心聽到這里,心說,然伯伯有時候的確很幼稚。
“一陣迷霧散布,我便不省人事了。再醒來,就見身旁站著八個人,個個都是我現(xiàn)在這副怪樣。(當(dāng)時我居然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睛恢復(fù)光明了。)其中一個穿著老王的衣服,我一見便知失蹤的老王也中了妖術(shù)。可意識歸意識,當(dāng)時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行動坐臥全聽從腦海里一個聲音指揮。
后來就見一只巨大的蝙蝠,時而幻化成一個瘦小猥瑣的人形,時而又化作蝙蝠。它的聲音便是腦海里的那聲音。它說:‘去吧,我的孩子,幫我集齊野獸之血,我便可從此徹底化成人形。哈哈哈哈,去吧!’只覺一股狂風(fēng)把我卷了起來,一陣暈眩便到了山洞之外。
大家分頭開始行動。變成怪物之后,我的嗅覺變得分外靈敏,幾里之外就聞見野獸的血味。于是便開始滿山殺戮吸血。直到遇見大蛇,直到遇見你?!崩钷热粵]敢說下一句,其實(shí)布心才是最可口的野獸之血。
“啊,原來是這樣!那我昨晚遇見的那只怪物也是你們九個人之一了?!?p> “你昨晚遇到他們了?”
“嗯,還被吸了血,不過醒來就沒事兒了。傷口不見了,也沒留疤。然伯伯,你最了解我的身世,我到底是不是神仙呀?”
“咳咳,神仙呀!”
布心緊張地看著李奕然的眼睛,等待她想要的答案。
“不是!”
“那我是?”
“神仙的孩子!”
“我是神仙的孩子,我爸媽是神仙嘍!”
“是呀,呵呵!”李奕然笑得尷尬。
布心冰雪聰明,知道他講的并非實(shí)話,他避而不答,必有他不答的理由,再問也是枉然,便不再追問。
“乾坤顛倒,古今徜徉……”
“布心你念經(jīng)文做什么?”
“我試試看能不能幫你祛除妖術(shù),讓你的臉變好看一點(diǎn)。”布心瞧一眼李奕然的臉,只搖頭:“曾經(jīng)瀟灑倜儻、豐神俊朗的然伯伯,居然會變成這副鬼模樣,嘖嘖,真是造化弄人呀!”
“去你的!”然伯伯一拳捶過來,想是他傷勢痊愈,拳打在布心身上著實(shí)有點(diǎn)疼。布心大叫一聲“疼”,他便停了手,有些后悔地看著自己的手。
布心擠出一個笑安慰他,然后接著背誦下去。
時光疏忽已近黃昏,樹影搖碎最后的光芒。
李奕然的臉上卻還是老樣子。
“算了,算了,不背了?!辈夹男箽饬?。
李奕然苦笑:“布心,咱們回村子吧?!?p> “你這樣回去會嚇到人的。”
“不怕!”李奕然從衣襟里掏出一只白色的手帕,敷在臉上,牢牢綁好?!翱矗矣斜艹笊衿?!”
“還真是好神器!”見他的變形的長臉在白娟下臃腫突兀的樣子,很是滑稽,布心不禁大笑。
李奕然用手捂住白娟不讓獠牙把它撐破,不敢太放肆,只微微張口忸怩地笑起來。
“咱們走吧!”
兩人便大步流星地向山外趕路。
到山腳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大棗樹聳立在前,如一個巨人,頂天立地。這巨人今天有些奇怪,樹上一夜之間綁滿了紅繩子,一根根系在樹枝上,飄落下穗頭,迎風(fēng)舞動,很是壯觀。
“奇怪,怎么多了這么多紅繩,昨晚我來還沒有呢?!辈夹目畤@道。
“不奇怪,大概是尋不見老王,村民們都出來祈福了吧?!?p> “也許吧!”
布心和李奕然住的屋子坐落在村口,他們回家休息片刻,便開始生火做飯?,F(xiàn)在李奕然的眼睛能視物了,做起飯來也輕快,很快一盆豬肉燉粉條便端上了桌。
布心勤快地在院子里摘著大蔥和黃瓜,準(zhǔn)備佐餐。就聽然伯伯嚷嚷:“布心,去隔壁借點(diǎn)大醬,咱家的吃完了?!?p> “好咧!”布心說著出門來至隔壁。一般村子,各家各戶的院門都是大敞的,除非出遠(yuǎn)門才上鎖。
布心進(jìn)了老王家的場院,直奔兩間泥土房,敲屋門,沒人應(yīng)聲。她便轉(zhuǎn)到下一家,依然是院門敞著,敲門沒人應(yīng)。接連走了幾家,終于有一家屋門敞著,布心便走進(jìn)屋,轉(zhuǎn)了一圈沒見到人影。奇怪,都不在家嗎?
布心回去告知李奕然,李奕然也覺得稀奇。兩人便丟下晚餐,去村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哪知這一轉(zhuǎn)才發(fā)現(xiàn),整個村子除了他爺倆,其他人都不在家。各家擺設(shè)一如往常,也不見什么混亂之處,絕不是強(qiáng)盜所為。
村里人都去哪兒了?
兩人茫然站在村口,望向巍巍大山。此時夜幕落下,村里卻連一盞燈都未點(diǎn),裊裊炊煙的家常景象也不見了,整個村子像是一只死去的巨獸,散發(fā)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