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禾有了知覺便感到自己又被困在了一個暗室,四肢無力,手還被重物壓著。
眼皮那樣沉重,額頭也濕漉漉的,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穆禾努力掙扎著,想睜開眼睛。
然后便看到了一張嘴唇已經(jīng)發(fā)干起皮,臉色也不甚紅潤的臉。
手被他拉著,頭上也溫著濕毛巾。穆禾動動手臂,一陣酸麻,然后睡得正香的人便被吵醒了。
“阿……姑娘,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嗎,還難受嗎?”
京墨抓起穆禾的手又突然松開然后又抓緊,有些手足無措。一雙丹鳳眼里除了血絲又多了幾分喜悅和焦急。
聽到他的稱呼,穆禾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直直的看著他,意味不明。
“這個……我就是……你餓嗎,想吃東西嗎?”
京墨低頭掩去自己的失落,然后又換上一副明媚的笑容。
看他苦澀卻強顏歡笑的表情,穆禾的眉毛皺的更緊。
她大概知道了京墨為什么會這幅模樣,可還是很生氣,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卻依舊這樣選擇,她不習慣這樣自作主張的葉京墨。
“我認識你嗎?”
穆禾甩了甩自己麻癢的手臂,淡淡開口。
“……我們……素昧平生?!?p> 穆禾的話打碎了京墨最后的幻想,面對自己的選擇,他只能苦澀的回答。
“既然如此公子還是出去吧,否則傳出去對我名聲不好。”
穆禾冷笑,繼續(xù)向京墨插刀。
“我先給你做些東西吃吧,之后我便不見你了?!?p> 京墨了然的點頭,然后便踉蹌的朝外走去。
“是永遠都不見了嗎?”
隨著他的動作,穆禾也在他身后坐了起來,接著被他形銷骨立的身形刺痛了心臟。
只是短短幾天,他竟將自己折磨成了這樣!
“我們終歸不熟,多見無益。”
京墨沒有聽出穆禾的不對勁,背對著她,摸了摸眼睛。
“你為何會在我床前?”
“偶然碰到姑娘昏迷,不得已失禮,還望姑娘不要介意。”
京墨摸不準穆禾忘記了多少,怕她對自己生疑,急忙解釋。
“在下穆禾,不知公子名諱?”
不能太過急切,她得好好捋一捋自己的思緒?;蛟S這是一個機會,讓她能看清自己的心。
“京墨,葉京墨?!?p> 果然是全都忘了,這是他第三次向穆禾說這個名字,懷著天下最熱忱的感情,卻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我不大記得起之前的事,可是莫名覺得對公子很熟悉。若是公子不介意,在我恢復之前能否陪我?”
穆禾反口否了自己之前的話,一副期待的模樣。晶亮的眼睛閃的京墨的心也跟著一跳一跳,這雙藍眸,真的是擾人不輕??!
“咳……反正我也無事,就依姑娘所言。”
穆禾淺笑,抬頭見到京墨眼含笑意卻努力壓抑自己,忍了半天終于笑出聲。
“姑娘?”
被穆禾突如其來的笑弄懵,京墨不解的看向她。
“嗯……公子,你的耳朵紅了?!?p> 所以不要再裝了。
穆禾的話仿佛一陣熱浪襲上京墨的臉,他感覺自己都要熟了。
穆禾一直是克制冷靜的,他何曾見過如此、如此讓他情難自禁的阿辭。
抬眼望去,穆禾依舊面容嫣然,不能再看了!
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心防被她輕而易舉的攻破,京墨落荒而逃。
直到京墨離去,穆禾才收起臉上的笑,眼神又是空洞。
只是摸著方才被京墨一直牽著的那只手,眼底的冰在她不知覺的情況下悄然融化。
過了三年,京墨的手藝越發(fā)精湛,一碗白粥也勾的穆禾食欲大發(fā)。
她餓了許久,自然吃的比較快,半碗很快就被喝了下去。
許是脾臟確實空了太久,突然的熱源將它們刺激到了,穆禾感到一陣惡心,又將剛吃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
“阿、穆姑娘!沒事吧,喝點水漱口,休息一會?!?p> 京墨被穆禾的舉動嚇了一跳,急忙接過了穆禾手里的碗,又遞給她一杯水。
不斷用手替她順氣,見她緩過來了,就拿走了她手里的水,扶著她躺在了床上。
“沒事的,就是太著急了。我再去做一碗,我們這次慢點吃。”
京墨不斷用手指摩挲著穆禾幾近透明可見血管的手背,其緊張可見一斑,卻還是一直在安慰她的情緒。
“嗯?!?p> 穆禾被他卑微的姿態(tài)惹紅了眼,不舍得反駁他,近乎乖巧的點了點頭。
那天穆禾一共吐了三次,期間京墨幾乎不忍心就要放棄,都被穆禾堅定的攔了下來。
終于在最后,穆禾喝下了一整碗粥,并且忍住了沒吐。
躺了一天,穆禾的狀態(tài)好了許多,大夫說要多接地氣才能好的快,于是京墨半哄半拉將穆禾帶到了院里。
已是秋季,萬物都有了頹勢,唯有一株秋海棠艷的奪目。穆禾看著那株花發(fā)呆,京墨叫了幾聲都沒有回過神。
“姑娘怎么了?”
“可聽說過秋海棠的故事?”
穆禾垂目,手指摩挲著身上華美的衣物,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
“聽聞有一婦人,因懷念心上人,常面墻而泣。后來灑淚之處竟然長出了一棵草,花嫵媚動人,花色又極像那婦人的臉,所以秋海棠又被稱作相思草?!?p> 這個故事京墨在《采蘭雜志》中見過,只是他不知,穆禾提起這個傳說的用意。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秋海棠原是癡情女子的眼淚幻化而成,世間是否都是如此,癡情女子薄情郎,總是不得善終?!?p> “以一生念一人,即使不得善終,我心亦然!”
從這個角度看去,穆禾斜倚著搖椅,頭微揚看向枝頭的粉紅,眼里是說不出的落寞與孤獨。
幾縷發(fā)絲順著她清瘦的面頰下?lián)u,微風親吻她的臉,卻帶不走病容。明明是天之驕子,卻被上天遺忘在了這里。
“如此看來公子的愛人實在是很幸運,可是不苦嗎?”
穆禾接著反問,她想看看這個人究竟能退到哪一步。
“我對她的思念,踏月光而來,攜風雪而去。不論歸處、不問結(jié)局?!?p> “那她愿意嗎?她愿意接受你的滿腔愛意,以傷害你為代價?”
盯著京墨逐漸慘白的臉,穆禾用輕松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
“她……她不會原諒我,可我別無他法?!?p> 像是解釋,但更多的是自我放棄,京墨眼里清醒的絕望讓人不忍直視。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正好說給你聽?!?p> 看京墨還是選擇逃避,穆禾無力再與他爭論。若是聽完這番話,他還是如此,那也就罷了。
“傳說百年之前的百越分為南北兩部,南有夕霧湖,北有棲篁河。南北互不相通,各自為政。南部首領有一女,如珍似寶的捧在手里。只是生了一副薄情寡義的性子,從小到大身邊就只有一個貴族子弟一直陪著她。”
“也許是水滴石穿,到了適齡,少女也被貴族的溫柔打動。而北部首領的獨子頑皮,仗著一腔熱血進入了南部的領地,結(jié)果被重傷。危機時刻,是少女救了他?!?p> “一番相處,一個明媚炙熱的少年、一個清冷薄情的少女,一方初遇即所念,一方相念卻不知?!?p> “直到少女察覺了貴族的虛情假意,為情所傷,不再動情。而少年終是抑郁離開?!?p> “你……阿辭?”
這分明就是他和穆禾的故事,京墨不明所以,迫切的找尋穆禾的眼神。
兩人視線膠著,仿佛天靈蓋炸裂般的透徹,京墨不可思議的開口。
“不久南北部開戰(zhàn),少年幾次三番救少女于危難,可是隔著家國,兩人只能遺憾對立。直到戰(zhàn)事進入尾聲,眼見少女就要戰(zhàn)敗,少年企圖用自己的命換少女的未來。可是少女倔強,她抱著兩人初見的信物跳入了夕霧湖?!?p> “自那時起,湖水逐漸干涸,在河床處長出了一種繁茂的、清麗的紫花。時人都說那是少女的靈魂幻化而成,是她用生命捍衛(wèi)的愛情。少年最終一統(tǒng)百越,自此百越有了唯一的棲篁河,多了念情的夕霧草。你說這個故事中,誰錯了?”
穆禾不理京墨的疑問,將結(jié)局娓娓道來,只在最后一問,又將京墨的堅定攪碎。
“沒有人錯。貴族只是不愛少女,少女只是看清的太遲,少年只是太過天真。所有人都在漩渦里掙扎,無一人幸免?!?p> 京墨可以肯定穆禾沒有忘記自己,他想沖過去將人死死抱住。
可一觸即穆禾冷淡的目光,就又有些躊躇。阿辭應該在生氣,他能做什么?
“貴族不該利用少女的信任,少女不該在相處期間給少年希望,少年不該對自己的敵人動情。他們的結(jié)局是自找的,每人都錯了?!?p> 這不正是他想的嗎?因為一切都錯了,所以才這么輕而易舉的拋掉。
“阿辭!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不、我錯了,我不該那樣選!阿辭,你記得我對不對!”
一下蹲到穆禾腿邊握住她的手,京墨眼含期待。
“你不是不認識我嗎?公子不是與我素味平生嗎?”
穆禾挑眉看了京墨一眼,繼續(xù)看秋海棠。
“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醒過來,如果你能醒過來……”
“葉京墨!你知道我為什么寧死都不愿吃王后給的藥嗎?不是我有多倔強,那藥三年前我就已經(jīng)服過一次了?!?p> 穆禾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還在自責的人,憤憤出口。
“我只是不想忘記這個能思考能反抗的穆禾,我只是怕我萬一再失言一次,有個傻子會徹底死心!”
看京墨還是一副茫然的模樣,穆禾忍不住扶額嘆氣。
“你聽懂了嗎?”
“你是說,你是為了……我才如此?”
腦子處于發(fā)蒙狀態(tài),京墨難以置信的反問。
“你覺得呢!”
穆禾沒好氣的嗆他一聲,然后轉(zhuǎn)頭不再看他。
“阿辭!”
小心的環(huán)抱住穆禾,京墨將自己的頭搭在穆禾肩膀。略微偏頭,就能看見穆禾不斷發(fā)紅的耳朵。鬼使神差,京墨張口含住了那抹殷紅。
“葉京墨~”
穆禾被他突如起來的動作攪得心神大亂,發(fā)出口的聲音也婉轉(zhuǎn)不成調(diào)。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你知道你說那句不認識時我的心有多疼嗎?”
此刻才反應過來穆禾是在戲弄他,京墨用力咬了穆禾的耳脆骨,隨后又不自覺的舔了舔。
“嘶~”
被京墨的動作惡心到了,穆禾皺眉推開了他。手摸了摸耳朵,濕漉漉一片。
“還不是你自找的!”
看京墨表情有些委屈,穆禾終于憋不住笑了出來。
“你都記起來了嗎?”
京墨又輕環(huán)住她,將頭埋進她的發(fā),深吸口氣,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是在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
“我好像做了很長的夢,夢里有一個穆禾。我跟著她知道了那些事情,也許記全了,也許忘了些什么?!?p> 穆禾回答的很老實,因為那場景實在太過混亂,她也不知道有些事該不該信。
京墨搖了搖頭,放開穆禾,轉(zhuǎn)而直視她的眼睛。
“我本來做好了與你一別兩寬的準備,可上天待我不薄,你竟然還記得我。我本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只要這樣便夠了?!?p> 京墨的眼睛是穆禾見過最漂亮的,她曾一度被那里面無辜卻勾人的神情擾亂心神。
可如今,這副標志的眉眼望向她卻只有疲憊與憔悴,實在不忍再看下去了,穆禾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一切都會好的?!?p> 順著穆禾的動作,京墨直接坐在地上,頭枕在穆禾腿上,顯得很疲憊。說出的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心脈受損、內(nèi)力全失,穆禾不知道這是不是蠱毒帶給她的最壞后果,之前服下去的藥效也沒發(fā),心里總覺得惶惶不安。
一切都會好嗎?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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茳晨
小茳:秋海棠的故事確實是《采蘭雜志》里的,無意間翻到的,覺得很凄美,就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