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端躲在自己家中埋頭苦干,反對者雖然不滿,卻也沒有辦法。不料天意弄人,律端的煉制尚未完成,他用來做試驗(yàn)的那些尸體,卻不知怎的全跑了出來。也不知律端在試驗(yàn)中用了什么手段,那些尸體個個變得銅皮鐵骨,力大無窮,連修為稍弱些的玄修之人都不是對手,更別說普通百姓了。
尸體四散作亂,被稱為尸靈傀儡,吹雪谷及其周邊地方首當(dāng)其沖,皆有死傷。律端大驚之下,趕緊帶領(lǐng)吹雪谷弟子傾巢而出,四下清掃,最后雖然將尸體全部剿滅,但造成的死傷已難以挽回。
這樣天大的把柄落下來,那些反對者如何肯放過?當(dāng)即便集結(jié)了數(shù)百人逼入吹雪谷,讓律端給個交待。律端自知闖下大禍,不欲連累師門,竟于痛悔之下當(dāng)眾自盡了,并在死前親手銷毀了《生滅草》。不料那些反對者卻不依不饒,非說《生滅草》不知真假,要搜檢吹雪谷。
聶初霜原本心高氣傲,又才遭喪夫之痛,哪里咽得下這口氣?橫豎律端已死,她亦早有殉夫之意,便令曲寧直帶領(lǐng)谷中弟子退至后山,自己一個人橫刀立馬獨(dú)擋千軍,最后力竭自刎。
季樸說到此處,早已是老淚縱橫,季寒和謝揚(yáng)也俱各動容。
“爹,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您也別太傷心了?!奔竞畯澭鲎〖緲?,問道,“后來怎樣了?”
“后來?”季樸冷笑道,“自然便是勢如破竹,抄家沒產(chǎn)了。只可笑這些人,表面上打著除魔衛(wèi)道的旗幟,其實(shí)有幾個不是在暗地里覬覦《生滅草》的?”
等季樸聞訊趕到吹雪谷時,聶初霜剛剛身死。季樸無暇悲痛,先去臥房找孩子。
“孩子?”季寒驚道,“是姑父和師姑的?他們還有孩子?”
“是。”季樸悲痛難抑,“那時正值夏日,你師姑剛生完孩子,尚未出月。師姐與我情誼甚篤,早便傳了消息回落春山,邀我月后去喝滿月酒,不料……”
季樸說不下去了。季寒和謝揚(yáng)遙想當(dāng)日情景,也是相對無言。
季樸仗著熟門熟路,趕在逼入者前面潛入了律端和聶初霜的臥房,卻沒見到孩子。此時外面人聲逼近,他亦怕暴露行蹤,以致連累落春山,便悄悄溜了。
季樸的小心甚有遠(yuǎn)見。果然,因著聶初霜的緣故,眾人搜撿吹雪谷無果,便又將矛頭指向了落春山,盡管當(dāng)日并無半個落春山的人出現(xiàn)在吹雪谷,卻仍有謠言四起,說是他們帶走了《生滅草》和孩子。一時間,落春山被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季樸只好咬緊牙關(guān),龜縮不出。
眾人雖有不甘,但落春山畢竟是大宗門,無憑無據(jù)的也不好上門滋事,再加上季樸性格沉穩(wěn),如今有心韜光養(yǎng)晦,行事更是滴水不***入者蠢蠢欲動了一陣子,卻一直無處下手,漸漸的也就罷了。自此,《生滅草》和律端后人的去向便成了一樁懸案。
“后來我撿到知遙,收入門下?!奔緲阌质菗u頭又是嘆氣,“因他與師姐之子年紀(jì)相仿,便又有謠言說,他就是那個孩子,為了掩人耳目,一直被我養(yǎng)在外面,待風(fēng)頭過了才認(rèn)祖歸宗。這不是無中生有嗎?這些人啊,就是一群餓狼,聞著腥味兒便要齜牙亮爪子的?!?p> “難怪方才師父說,怕我會有麻煩,就是因?yàn)檫@個嗎?”謝揚(yáng)道。
“正是?!奔緲愕溃澳闶菑穆愤呂覔靵淼墓聝?,決計與律端無關(guān),《生滅草》我更是連見都沒見過,但這話我已經(jīng)說了十幾年了,沒有人肯信。那些人從前尚肯忍耐,是因?yàn)槲匆娛仇D,沒有理由,如今浮霞城鬧出尸靈傀儡,萬象境又冒出個生滅主,舊事重提已不可避免。我只擔(dān)心深究下去,又要扯出師姐之子,知遙不免成為眾矢之的。如今你二人可明白了罷?我方才在眾人面前不肯講話,皆因落春山瓜田李下,不得不避嫌吶?!?p> “他們要誣師弟是師姑之子,又誣爹爹拿了《生滅草》,總要有些憑據(jù)?!奔竞?,“若如曲寧直一般胡亂攀扯,存心構(gòu)陷,我們便是再小心也沒用。爹爹,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還需主動出擊方為上策呀。”
季樸瞟他一眼,道:“你說這些,難道我還能不知道?何況就算沒有這些,我也琢磨著,那生滅主既以此為號,會不會當(dāng)真與《生滅草》有些關(guān)系?但《生滅草》已經(jīng)銷毀了呀,他若非與《生滅草》有關(guān),難不成是與你們姑父有關(guān),方才取了這個名號?要說起來,你們師弟失蹤已有十余年,若還在世,也該長大成人了?!?p> “爹,你什么意思?你難道懷疑生滅主便是師姑的孩子?”季寒駭然道,“這,這也太……”
“我也就是胡亂想想。”季樸揮了揮手,有些煩躁地道,“這十余年來,我四下尋訪,那孩子卻蹤影全無。他當(dāng)時尚在襁褓,不可能自己走掉,一定是被人帶走的,會是誰呢?這可是師姐的親骨血啊,若找不回來,我便是死了也不能閉眼的?!?p> “既如此?!奔竞蝗坏溃拔冶愦赣H走上一遭罷。”
季樸一驚:“你要做甚?”
“我想去萬象境,探一探那生滅主的底細(xì)?!奔竞懖惑@地道,仿佛只是要上街買瓶醬油。
“不可?!奔緲銛嘌跃芙^了,“我是想找回你師弟,卻也沒想丟了親兒子。妖王是何等人物,萬象境又是人家的地盤,你能查出什么來?你行事一向沉穩(wěn),為何此次卻急躁起來?”
季寒尚未及說話,謝揚(yáng)已搶著道:“關(guān)心則亂嘛,師父。師兄這般著急,也是體貼師父你呀。要我說,可行?!?p> 季樸眼皮一抬:“如何可行?”
“打探不是硬闖,主要靠腦子?!敝x揚(yáng)道,“師父你自己也說了,師兄行事沉穩(wěn),不正適合做這種事嗎?”
季寒又道:“竇宗主已約請各大宗門于三月后同赴萬象境,眼看一場大戰(zhàn)已無可避免,爹既然懷疑妖王是師姑之子,便更須得預(yù)先打探明白,否則屆時兩軍對陣,落春山卻要如何自處?爹,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啊?!?p> “你二人所言也不無道理?!奔緲闼尖馄?,終是應(yīng)了,“也罷,那你們抓緊收拾,明日一早便即啟程,分頭行動?!?p> 季樸想了一想,又囑咐謝揚(yáng)道:“九旋這丫頭不是關(guān)竅,她的身世弄明白了便罷,弄不明白也不打緊,那些人之所以對她如此著意,都是抱著賊不走空的算盤。九旋是不大可能與尸靈傀儡有關(guān),但她的來歷必不簡單,能將這樣一個小姑娘調(diào)教出這樣一身本事的,那得是何等高人?世間既有這樣的高人,卻又無人知其究竟,正猶如利劍懸頂,自然令人不安,所以無論你這次查探出什么,均不可吐露實(shí)情,以免九旋遭人覬覦,屆時含含糊糊說出些許,切記要半掩半露,令人忌憚,那些人方才不敢輕舉妄動?!?p> 謝揚(yáng)一一應(yīng)了,與季寒各自回房,分頭準(zhǔn)備不提。
謝揚(yáng)收拾了一陣,突然想起尚未告知楚回,便朝他房中走去,不料甫一進(jìn)門,卻見楚回也正在整理行裝。
一見謝揚(yáng),楚回便笑道:“那些驚天秘密,都找你師父問完了?可有所得?”
謝揚(yáng)找了張椅子坐下:“我去做什么,你又知道了?”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楚回雙手一攤,道,“方才場中鬧得沸反盈天,生滅草、尸靈傀儡,聽不懂的詞兒一個接一個,眾人把屋頂都快掀翻了,卻唯有季宗主穩(wěn)坐如山,一言不發(fā),若不是心中有數(shù),又何能如此處之泰然?”
“把你聰明得。”謝揚(yáng)氣得想笑,“那你又知道我去問了,他又告訴我了?”
楚回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如今亂成這樣,連九旋都被拖下水了,咱們還得帶她去找爹娘,你師父還不肯說?他就不怕你這個愛徒兩眼一抹黑,被人帶進(jìn)坑里?”
“若真被人帶進(jìn)坑里,那人也一定是你?!敝x揚(yáng)瞪他一眼。
“知遙此言差矣?!背胤畔率掷锏臇|西,湊到謝揚(yáng)身邊嬉皮笑臉地道,“知遙若肯跟我走,我鑄金屋以儲之還來不及,又怎舍得讓你掉進(jìn)坑里?”
“去你的,讀過書嗎你?就亂掉書袋?!敝x揚(yáng)一巴掌將他糊開,“不和你瞎扯了。剛才師父是說了一些話,也不是什么秘密,上了些年紀(jì)的都知道。如今咱們既然已經(jīng)坐上了一條船,我便做做善事,也告訴你,也免得你兩眼一抹黑,將我?guī)нM(jìn)坑里?!?p> 楚回哈哈一笑:“多謝知遙肯與我坦誠相見,知遙投我以木桃,我必報之以瓊瑤?!?p> “閉嘴罷你!”謝揚(yáng)扶額,“讀書少你便少說話,憋不死你?!?p> 謝揚(yáng)花了大約兩頓飯的功夫,方才將來龍去脈講述明白,只聽得楚回感慨不已。
“原來吹雪谷還有這樣一樁往事,那律端真乃神人也?!背貒@道,“難怪那些人一聽到《生滅草》三個字,便連眼睛都直了,律端若是壽數(shù)再長些,將《生滅草》完成,只怕一人便可抵得千軍萬馬。”
謝揚(yáng)也嘆道:“這便應(yīng)了那句老話了——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姑父如此驚才絕艷,怎不惹人嫉恨?只可憐我那個失蹤的小師兄,襁褓之中便遭此慘禍,也不知如今流落何處。”
“如此說來,你真不是律端之子?”楚回突然道,“季宗主不會為了保護(hù)你,連你也騙了罷?”
“絕無此事?!敝x揚(yáng)連連搖頭,“你這猜測雖說不無可能,但我又不是九旋,又沒有失憶,對一應(yīng)往事都記得清楚。我出生在蜀中,父母都是普通百姓,五歲那年村中鬧瘟疫,人都死光了,我一個人流落街頭,被師父撿到帶回落春山。那個村子現(xiàn)今仍在,十歲那年師父還帶我回去過,我父母死于疫病,遺體都被官府燒了,師父便在村外買了一塊地,替他們立了個衣冠冢,我每年都要回去祭拜的,絕無可能是姑父之子?!?p> 楚回仍不死心:“那有沒有可能,你是你師父從小寄養(yǎng)在那家的?”
謝揚(yáng)想給他頭上來一下:“你傻呀?若是如此,以落春山的手段還會對付不了瘟疫?師父又怎會任我爹娘病死?就連我那時也染了病,若不是師父救治,也活不到今天。”
“那你真是福大命大?!背刂链朔綇氐仔帕耍呐闹x揚(yáng)的肩安慰道,“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如今可不就遇見我了嗎?”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敝x揚(yáng)一把拍掉他的手,“去,告訴九旋一聲,咱們明日一早便即啟程?!?p> 楚回嘆氣道:“九旋一心來看青蓮會,如今才看了一眼便要讓她走,我看是難咯!”
謝揚(yáng)一瞪眼:“再難也要走,還由得她了不成?”
楚回?fù)u搖頭,一臉苦相地跟著他去了。
此時此刻,作難的不止他二人,另一邊的喬氏內(nèi)宅中,喬念也正在與其父苦磨。
“爹。”喬念道,“浮霞城中僵尸作亂,引得眾位同道不安,咱們難辭其咎,兒子愿請纓追查僵尸作亂一事,還請爹爹答應(yīng)?!?p> “胡鬧?!眴桃溃按耸伦匀皇且榈?,卻輪不到你,我偌大一個浮霞城,幾時需要你小孩子出頭了?”
“爹?!眴棠罴钡?,“兒子不小了?!?p> 喬引還想反對,忽見三千繁花集宗主姜挽帶著兒子姜郁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三千繁花集與浮霞城累世交好,喬引遇到糟心事,姜挽自然是要幫襯的,故此演武廳商議過戶,他只遣了門人回去,自己卻帶著兒子來到喬氏內(nèi)宅,正好將父子二人的對話聽在耳里。
喬引連忙帶了喬念起身迎接,姜郁和喬念分別向兩位長輩見了禮。
接著姜郁便對喬引道:“喬叔叔,僵尸擾亂浮霞城,針對的不是喬氏,而是青蓮會,是整個玄門道統(tǒng)。驅(qū)邪除祟正是我輩職責(zé)所在,三千繁花集也義不容辭,我愿與思?xì)w一同前往查探,還請喬叔叔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