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十歲最終以那場盛會上的鬧劇收場,二十載的光陰悉數(shù)湮滅在時間的洪流,珍視愛戀的也好,眷念奢求的也罷,亦或是厭惡深恨的種種,皆在白晝降臨的一刻成了過往。
有些事生了變數(shù),權勢搭建的高塔上,最后也只擺著一具公主的軀殼。
除了旁人口中無上尊貴的身份,其余的任何都碾落進了泥潭。
聽人說我瘋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某一日肅明帝尋來一位名醫(yī)才讓我清醒,只是在那以后,我的記憶出現(xiàn)了差錯,近四年的光景都被打亂,在編織的幻想中,我是那么的無辜,好似結局的導向沒有我的參與。
我忘了阿冀,錯把他當成我從戰(zhàn)火連天的北漠帶回來的蕭澈,對他愧疚,也時常彌補,不過是因為自己愧對甘棠。
我坐在銅鏡前,看著鏡子里忽而變得陌生的臉,沉默無言。
窗外寒風呼號,雪花又一次降落屋頂。
我想阿冀是怨我的,在他的阿娘最后一次抱他的時候也沒能喊過他的名字,還是把他當作別人。
庭院里阿冀栽的小樹苗在寒風中挺立,我想起那一年里他總是眼眶里含著眼淚問我:“不是阿堯,是阿冀。阿爹不要我了,阿娘也不要我嗎。”
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就算我記憶錯亂也記得所有人,卻獨獨忘記我的阿冀?
望著他曾睡著的那張小床,我好想再抱抱他,告訴他我沒有不要他。
窗邊的瓷瓶是阿冀摘給我的花,而今已經(jīng)枯萎的不成樣子。
………………
從我記起往昔的一切后,我便和以前一樣瘋著。
隨著時間的消逝,我難得能有清醒的時候,可即便是清醒著,我也只會呆呆地望著某處出神。
阿漾和拾一說我望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北漠的方向。
而后的每一年夏日,我也再沒去過一次浮云臺,漸漸老去的時光里,也快忘了夏夜漫天繁星是何模樣。
我常想著淮書,瘋的時候覺得他就在身邊陪著,一個人也能自言自語大半日。醒了之后便盼著能夢見,可是眼見著幾十年的光陰流轉(zhuǎn),我也沒能在夢中看見過他一次。
他恨我,自然也不會入我夢來。
我曾在晨光熹微之時看見你模糊的身影,而你,從來都是背朝著我,淮書,我越來越記不清你的樣貌了。
………………
康元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七。
“公主,天涼,您把這件穿上吧?!笔耙粚⑹掷锏暮么钤谖壹缟?,還朝我手里塞了個湯婆子。
我正站在屋檐下,眼瞧著皇宮里奔走忙碌的宮婢不發(fā)一言。
“公主,落雪了,今年第一場呢?!笔耙坏恼Z氣歡快,聲線卻蒼老。
迷蒙中我多了幾分清明,好像有什么東西變了。
我伸出一只手,等一片晶瑩的雪花落在我的指尖,轉(zhuǎn)瞬就融化成水珠。
我似想起什么,喃喃自語道:“以前的初雪天,他都陪著我過的,怎的今年就沒在呢?”
老了,這一年的我已是滿頭的銀絲,面容憔悴不堪,老得糊涂了。
我不停地低聲說著,拾一就在一旁搖頭嘆氣,連著邊上好些我記不大清的人都面露苦澀。
隨后,一個不識得的男子走近,衣著華貴繡著龍紋,頗具帝王威儀。
瞧著眼熟,但大多是陌生,就像捆縛的蠶繭,我剝不開絲見他原來的面容。
“帶公主回去歇著吧,別凍壞了身子?!?p> 我就呆愣著被帶回去,躺在床上,手心里攥著一塊玉佩,不多時,便睡著了。
時間海又一次掀起風浪,翻涌著,飛濺出浪花,在夢中,我又想起了從前。
十八歲那年的春天,我和淮書在城郊原野上縱馬馳騁,微軟的綠草輕拂過衣擺,我看見他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朝我伸出手來。
“夭夭,來,我們放風箏?!?p> 長風繞耳來,是蔚藍天幕下送到耳邊的低聲細語。
那一刻我想,他笑得真好看。
暖洋洋的,像深冬里的太陽照在身上一樣舒服,也像這春天,溫柔得醉人。
我彎起唇角暢快地笑著,提著裙擺朝他跑去,撲了他滿懷。
梧桐居外風雪退散,蒼穹之上暖陽高懸,世間籠在暖黃色的微光里。
我感受到有風吹拂在耳畔,門邊的風鈴搖曳作響,傳得好遠。
我看見夢的最后是一道虛影。
那一天的風很和煦,溫柔遣眷,像極了他的笑。虛影里的人,漸漸有了熟悉的輪廓。
淮書,我好像記起了你的模樣。你說,如果沒有一開始的算計,我們的結局會是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