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蕓蕓眾生

　　我所生活的小鎮(zhèn)總共有兩所學校，我就讀的x玉中學和宇生就讀的x河中學。

　　我們分別都是這兩所學校唯一考上市里最好的學校第一中學的。

　　其實，我們也算鎮(zhèn)里的驕傲了，在開學前每當親戚朋友談論到我時我的父母臉上浮現(xiàn)著夸耀又刻意謙虛的表情，我那一刻很慶幸自己是別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只是到了第一中學后，我才知道自己不過蕓蕓眾生，如果把中考成績從我的生活中剔除了，我就沒什么可以驕傲的資本了。

　　第一中學真的不缺學習優(yōu)異的孩子，何況里面大多數(shù)孩子還學過奧數(shù)，培養(yǎng)畫畫舞蹈各種各樣的興趣?？匆娝麄冇懻撝覐臎]聽過的明星，在周末放學時開著奔馳寶馬甚至是瑪莎拉蒂來接自己孩子的父母時，真的難免會有很強烈的落差感。

　　所以我很好奇，宇生是怎樣去快速適應這樣的環(huán)境，和他身邊的同學打好交道，其實，他也會羨慕，他也會有虛榮心作祟的時候嗎？

　　我很想了解宇生。

　　我們就這樣站在還沒開門的店門前避雨，宇生抬頭看著傾盆大雨，緩緩開了口。

　　我聽他跟我簡述他的過去。

　　宇生是x河中學最優(yōu)秀的學生，德才兼?zhèn)?，是這個小鎮(zhèn)學校里老師們的驕傲。

　　現(xiàn)在是2017年，在即將升上初三的那個暑假，也就是2016年時，x河中學的一個名氣比較大的老師有一個去市中心的暑期夏令營機會。

　　這個名額沒有太多爭議，自然是宇生獲得了。

　　宇生就獨自一人混入了除了他全都是市中心學生的暑期夏令營中，他一直不覺得自己來自小鎮(zhèn)就比市中心的孩子不堪，他甚至會因為自己可以從那群小鎮(zhèn)孩子中脫穎而出多多少少多一點驕傲。

　　我們的小鎮(zhèn)確實不至于像電視上播放的深處于大山之中的貧困山村，可是電梯，紅綠燈這些交通信號燈，路標，公交車，幾層樓的百貨超市……這些都是沒有的，很多鎮(zhèn)里的大人們用的還是翻蓋式手機。

　　一開始去到夏令營十分興奮的宇生很快就被眼前市中心花花綠綠的景象澆了一盆冷水。

　　夏令營的同學們一起去西餐廳吃烤肉，宇生沒用過刀叉，他假裝鎮(zhèn)定，掛著虛偽的面孔擺弄著從來沒有用過的刀叉。他不希望那些同行的孩子覺得他窮酸又小里小氣?？墒撬璧氖址ㄟ€是讓一個同學忍不住問他“你是不是沒用過刀叉？”

　　他不知道怎么按電梯，偏偏他們一群人進入電梯后，宇生就站在電梯按鈕前面，宇生知道其他人都在等他按按鈕，他快速掃了一眼看看有沒有貼著怎么按按鈕的紙張。那時一個同學看宇生遲遲不按，疑惑地看著宇生。

　　當那群孩子討論著當紅的明星歌手和新出的手機款式時，一直只管學習的宇生不知道他們討論的都是誰；當那群孩子談及自己父母的職業(yè)時，宇生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在聽到博士，工程師，總經(jīng)理這些職業(yè)之后遲遲開不了口……

　　后來，這群孩子中不知道是誰率先開了口，他們問“宇生，你家那邊是不是沒有空調(diào)？”

　　“你們那邊是不是沒有奔馳寶馬？”

　　“你知道孫燕姿嗎？”

　　他們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問著，或許沒有惡意，可是宇生心中五味雜陳。

　　后來他們會說，宇生啊，哦，那個小鎮(zhèn)來的孩子。

　　我靜靜地聽著他用著輕松的語氣講述著他夏令營的經(jīng)歷，我望著面前英俊高大的少年，仿佛看到了那時面對不曾見過的新事物時慌亂急促卻又假裝鎮(zhèn)定的孩子。

　　我看著他，眼里是憐惜，而不是同情。

　　他把頭轉(zhuǎn)向我，低頭自嘲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和你說這些，其實去了第一中學之后我總是在塑造一個假模假樣的自己，擔心大家會覺得我窮酸，就一直做著市中心的公交車之后再轉(zhuǎn)到小鎮(zhèn)的公交車?！?p>　　“在教室里第一次看見你時，我明明知道你假裝我不知道來自小鎮(zhèn)，可是我卻忍不住順了你的話接了下去?！?p>　　“我沒討厭小鎮(zhèn)，也不會瞧不起來自小鎮(zhèn)的同學們，第一中學的學生也沒有惡意，可是我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要端著這樣虛偽的面孔。”

　　宇生一口氣說了很多。

　　我靜靜地傾聽著，沒有插話，怕驚擾了這段來之不易的剖白。

　　他愿意和我說這些，我自然珍重。

　　見宇生沒再講話，我直視他的眼睛，緩緩地用輕柔的語氣開口。

　　“我……我第一次去第一中學時就像你去暑期夏令營那樣，覺得陌生又慌張?！?p>　　“我不覺得你虛偽，我覺得你很厲害，真的?！?p>　　“如果你選擇的做法會讓你覺得安心一些，那這么做也沒什么虛偽的。而且，我覺得你身邊的人不會在意你是不是來自小鎮(zhèn)……”

　　我也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可是好像有些前言不搭后語，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把自己對他的情感傳遞給他，我想告訴他，我完全不討厭刻意讓自己混入第一中學學生里的他，我真的，很喜歡他。

　　宇生認真地聽著我的話，溫柔地對我一笑。

　　“謝謝你，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p>　　宇生話音剛落。

　　突然我兜里的手機嗡嗡響了兩聲，我低頭劃開屏幕一看，是何瑞恒發(fā)來的消息。

　　“好的，我知道了。”

　　“可是我還是沒辦法放棄喜歡你，抱歉?！?p>　　他回了我這兩句話。

　　我和宇生此時離得不遠，他無意看到了微信上顯眼的“何瑞恒”三個字。在他不小心瞥到這幾個字時迅速轉(zhuǎn)頭看向別處，盡管他眼睛里滿是好奇。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開口和宇生說明一下，不過何瑞恒或許不希望被其他人知道他表白失敗了，擅自開口好像不大好。

　　而且，宇生他……或許不在意吧。那句“你的數(shù)學課代表”仿佛還縈繞在我的耳邊。

　　雨終于停了。

　　在我還在遲疑的時候，宇生率先開了口，“一起走吧，雨停了。”

　　我們有一小段順路。

　　在我們一起走到馬路過道時，宇生第一反應是讓我走在馬路里面。

　　在分叉路口我們到了別。

　　我邁出幾步后忍不住轉(zhuǎn)身回望他，沒想到他也回了頭。

　　我們四目相望，忍不住默契地笑了出來，我說再見。

　　他說好，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