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 第二節(jié)
“我……我從W縣轉(zhuǎn)來的,很……想和大家交朋友,”似曾相識的場景在步入初一的下學(xué)期見到了,站在講臺上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從自己的溫室里強(qiáng)行移植到這里來的花苞。至少從他深深的黑眼圈,面頰中黃里透白的面色以及緊緊繃著而又好不容易松弛下來后的疲憊不堪的精神就能看出,他最近遭遇的磨難不會亞于當(dāng)年的我。
“哇,好像女孩子哦,聲音也好像?!蓖瑢W(xué)們像沒見過這種名為“轉(zhuǎn)學(xué)生”珍惜生物一般嘰嘰咕咕。“就是,好可愛的啊?!薄罢f話的聲音好小啊,不過挺可愛的?!薄?p> 但我絲毫產(chǎn)生不了一點好奇心,尤其是在我看見了李君正抱著同情的眼神望著這個打算做入侵者的新生時,心里有種神秘而奇怪的感覺,就像檸檬汁滴在心上一樣,酸酸的觸感蔓延到全身各處。我覺得這是應(yīng)激反應(yīng),不過卻感覺這個感受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且天經(jīng)地義的。
下課鈴一響,那個角落便圍滿了人,很明顯這里一旦設(shè)個門票站很快會賺得盆滿缽盈。
“W縣最近的泥石流沖垮了好多房子,哎,好可憐……”他不住的搖頭,還不忘看著坐在角落里的那個明明和我有相同遭遇然而我卻對他產(chǎn)生出不滿的新生,“聽說他還有點抑郁癥呢,我們應(yīng)該幫幫他。”
“怎么幫?幫他修棟房子?讓他回去讀書?”我放下手中的新發(fā)的教材書,冷漠的望著那個轉(zhuǎn)校生,既卑微又下作的坐姿讓我簡直不滿。
“哎不是,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李君驚訝的看著我,似乎對我說出這種話感到奇怪,“我的意思是多跟他說說話,聊聊天啊,這樣,多多開導(dǎo)他,了解了解他,幫他融入我們班集體啊?!?p> “為什么要你去做?別人就不能做?我覺得沒必要!”我忿忿不平,并不想和那個人過多接觸,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李君。
“哎……你剛剛轉(zhuǎn)來時不也是這樣嗎,去幫助幫助別人又怎么了?說不定這就是給你一個新交朋友的機(jī)會呢?!彼樣樀恼f到,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絲汗,“我當(dāng)時不也是這樣開導(dǎo)你的嗎?現(xiàn)在能多交一個朋友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的友誼可不是隨便找個亂七八糟的人就能當(dāng)贈品送出去的!”
“哦對,忘了你還有這個傳統(tǒng)……”
然后,他也就沒有再說什么話了,應(yīng)該是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再繼續(xù)聊下去。這么多年的相處似乎把我們的話題都聊空了,只不過是不斷的重復(fù)而已。似乎只有新鮮血液才能更換掉我們友誼中的陳腐爛調(diào)。不過更換這樣的新鮮血液的風(fēng)險可想而知,如果是我,我是絕對不會冒著屬于自己的孤島被他人侵略的危險來開放邊境的。
“萬一能和平共處呢?”
這個想法在腦海里漂過,然后不見了蹤影。
“這塊島屬于你嗎?包過租嗎?劃過地嗎?”
又是像彈幕一閃而過,然后再也找不到這句話了。明明我覺得應(yīng)該會說的很有道理才對,但為什么像閃電一樣閃一下就找不到了呢?
“你生氣了?“他關(guān)切的問道。
“沒,只是在想事情而已?!?p> 當(dāng)然,我覺得我無法阻止,也無力阻止,更不可能阻止。而且,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外敵入侵的危機(jī)后,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這樣的無助與無能。
“何……”他顫抖的聲音帶著極低是音量,比我當(dāng)年的狀態(tài)還有慘的很多很多。一旁的“翻譯員”李君翻譯到:“他說他姓何?!?p> “哦?!蔽依淅涞鼗貜?fù)面前的這兩個人,在回家的路上還能遇到這事情。
“李君……邀請我們?nèi)ァ依铩边@個叫何君的人又在咕嚕咕嚕,“唔……抱歉……”
“他說,我們?nèi)齻€去我家里玩啊,好不容易一個周末呢?!崩罹€是滿臉的興奮,不知道在興奮什么,“何,這是我很好的朋友,不必害怕,他也是很怕生的人而已?!?p> 誰?我?我怕生?誰怕生?
“啊,原來這樣……”他抬起頭來對我微微笑到,“那么我們走吧。”
我心里深深的不滿從心底漸漸流露在臉上,但還是跟他們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走在路上,我慢慢跟在他們身后,心里充滿了奇怪的感覺。
入侵者!
但我沒有任何防御工事,甚至連武器都沒有,不僅不足以捍衛(wèi)這塊孤島,連自衛(wèi)的能力也沒有。
我無聊的踢著路上的小石子,看著那個人占據(jù)著曾經(jīng)屬于我的位置,說著我與李君經(jīng)常說的話,吃著李君平時給我的零食。難道他還能取代我不成?算了吧……
“你怎么走的這么慢啊?快點??!”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強(qiáng)行往前拉,“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
但我還會說出來不成嗎?
算了吧……
他的家,明明去過這么多遍了,布置,擺放,輪廓,配色,等等等等,我都清晰的了如指掌??山裉烊サ倪@次,卻絲毫不記得,那里有什么東西,因為我的腦子里幾乎只被這兩個人有說有笑的身影給占據(jù)的透透徹徹。
我眼睜睜地看著這塊孤島上屬于我的領(lǐng)土越來越小,就像簽訂了一個又一個的不平等條約,不僅割地賠款,還不得不出賣掉自己的真情實感:在他們兩個熱切的交流時,還得裝成一副毫不關(guān)心的樣子,
實則內(nèi)心深處簡直有種什么東西就要爆發(fā)了似的,只不過我一次又一次的按下了熄火鍵。
“李君,這周末有空嗎?”我趁著他們兩個聊到中場休息時,插上這么一句話。
“這周末?好啊,何君他也想來,你們兩個也許還能好好交流交流呢?!彼芨吲d,覺得這是我們?nèi)齻€加深感情的好機(jī)會。
不過我沒有這么想,我想奪回整個島嶼的全部權(quán)利而不是只有那么可憐的一點,甚至更慘。所以我得直接在島上劃定界限,而不是找入侵者商談怎么改訂條約。
我們的友誼,只有這樣才會天長地久吧?
“你要搬家了?為什么?”我看著面前平靜的望著井底的劉君,驚愕的問道,“怎么會?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友誼也阻止不了我要搬家的事實啊。我要搬去外市,以后見面的機(jī)會肯定很少很少了?!?p> “不要!我不想讓你走!”
“但這是爸媽的決定,我也改不了啊……”
“怎么會?……難道就沒有辦法讓你留在這里嗎?”
……
“你來的正好呢,我剛剛買了幾瓶飲料。
他打開門,對我的到訪并不驚訝。盡管早了幾分鐘,不過我想,客人應(yīng)該早來才顯得禮貌端莊,而且,今天我并不是漫無目的的來到這里的……
即使我經(jīng)常到他家里來,也知道周末他家里總是空無一人,但想起今天要討論的這樣一個并不是能讓人感到愉快的話題,鉛塊就一塊一塊的加在心頭,簡直就要喘不過氣似的。但這一切,又不是無緣無故,我只是為了保護(hù)我的友誼而已。對!只是為了保護(hù)她而已!
“你知道,我們兩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他愣了一下,隨即尷尬的笑到:“當(dāng)然當(dāng)然,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嘛?!?p> “那,我們的友誼能維持多久呢?”
“友誼啊,我覺得吧,這是雙方面的。”
“那你覺得能維持多久呢?”
“我不知道……求求你別問這種問題行不行?”
“為什么不要問這是問題?”我站起來,竭力保持著冷靜地盯著他,“這就說明你根本就不想讓我們繼續(xù)做朋友!”
“我說了,友誼是雙方面的了。你覺得我們是朋友,我覺得我們是朋友,那樣才會有友誼。假設(shè)你覺得我們不是朋友了,那我說再多又有什么用?”
“你的行為,你的話語,你的心思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他身上了!你一點都不關(guān)心我了!”
“我只是一個和你玩的好的一個人,不是你的奴隸,也不是你的心理醫(yī)生,更不是你的爸媽。我沒有這個義務(wù)天天陪著你,我們都是獨立的人。拜托,真的不要再問這樣的問題了,我很困擾的?!?p>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欺騙我的感情,欺騙我的心思,欺騙我的友誼,實際上你從來只是把我當(dāng)成一個笑話,還是一個消遣的工具而已吧?”
“你的想法為什么總是這么偏激?!我對你還不夠真情實意嗎?那要我怎樣???非要天天像追蹤器一樣跟著你你才能滿意嗎?”
“我只想你像小學(xué)那樣關(guān)心我?!?p> “我現(xiàn)在哪里對你不好了嗎?”
“你現(xiàn)在心里只想著他吧?你巴不得我現(xiàn)在就消失然后和他成為最好的朋友吧?”
“我……算了,我還能怎么說呢?”
果然,我就知道!他心里只有他罷了,從來就沒有過我,之前的一切也僅僅是為了接近我而故意做出的戲法罷了,其實他從來都只是把我當(dāng)作一個笑話,一個工具,一個一次性的玩意兒罷了。
我不想再說什么了。
這個島,已經(jīng)沉沒了,我匆忙搭上自己的船,重新?lián)P帆起航,去那大海,浩瀚的大海,無邊無際的大海。
辦法總是有的嘛……
“劉君,你看,井下面是什么???”
他往井里極力看去,踮起腳來,雙手掌著井邊,頭幾乎要探進(jìn)去了:“什么啊,我什么也沒有看見……啊——”
“撲通——”他掉進(jìn)井里了,很快,水花嘩啦嘩啦的聲音混雜著哭聲從下面沿著井邊傳上來,手指劃著長滿苔蘚的井邊的軟弱無力的聲音,再過一會兒,里面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如果我沒有推那一下的話,也許他不會掉下去的。不過我推了,而且我完全沒有意識到做了什么,腦子里只塞滿了這樣愚蠢的問題:“該怎樣才能留住他呢?”
“李君,你……”
我情不自禁地輕輕說出聲來,他也轉(zhuǎn)過頭問道:“怎么……你要干什——”
桌子上的那把水果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刺進(jìn)他的心臟里去了,我腦子里之裝滿了這樣愚蠢的問題:“該怎樣才能留住他呢?”
他痛苦在地上滾來滾去,右手竭力的堵著胸口,可鮮紅的血液依舊像噴泉一般噴射而出,幾乎將整個以白色為基調(diào)的客廳染上了鮮紅,就像在白色的奶油上撒上的草莓汁一樣。
我原本白凈的衣服上也沾滿了他的血液,臉幾乎要被血給糊住了,聞起來挺好的,有些熱,就是感覺有點黏黏的,粘在身上不是很舒服。
他的胸口像氣球一樣,一會鼓起來,一會兒縮下去,但頻率越來越小。血從剛剛的傷口慢慢流出,在地板上匯聚成一條如幾百個西紅柿榨成汁后一樣的河流,但很快便匯聚在一塊,形成一片西紅柿一樣圓圓的湖泊。
“抱歉,我看見門打開著就直接進(jìn)來了……”門口的聲音把我拽回了現(xiàn)實,“這是——”
何君恐怖的吸氣聲證實了剛剛發(fā)生的都是真的。我看著他蜷縮在墻角,瑟瑟發(fā)抖,用一種極其恐懼的眼神看著我,似乎面前站著的不是我,而是倒在地上的李君。
一時間,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寂靜的沉默像鐵幕一樣籠罩下來。
“沒事,都過去了……”我回過頭望著他,微笑著說,“一切都過去了……”
我蹲下來,把手貼在他已經(jīng)有些冰涼的臉頰上,就像他以前把手貼在我的背上一樣,雖然摸起來沒有那么溫暖,但我,已經(jīng)盡力把自己對他殘存的最后一點溫情還給他了。
“唔,你覺得我這個人怎么樣?”我看著門口那個人,朝他慢慢走去。看著他無力往后退卻又無路可退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以前剛剛失去一切,轉(zhuǎn)學(xué)到這里來的我,就像他現(xiàn)在這樣弱小,可憐又無助,而且,那個時候,我是怎么渡過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
“還……還好……”他牙齒戰(zhàn)栗著發(fā)出的“嗒嗒”的聲音都差點掩蓋了他的聲帶發(fā)出的微弱聲音。
“我是個混蛋!我是個畜生!”我開始抽泣了,眼淚沖刷掉臉上已經(jīng)凝結(jié)的血。我的眼淚混合著他的血液,滴在他的衣服上,染上了幾朵鮮艷的花朵,仿佛是老師頒發(fā)給優(yōu)等生的小紅花。
“我總是失去一切,現(xiàn)在又一無所有。我是什么啊,我什么也不是,我連真正的好朋友都沒有,沒人喜歡我,沒人想和我交往,我沒有真正的友誼,我不配有友誼……”膝蓋的力量就像忽然被抽去了一般,我慢慢的蹲下來,掩面而泣。淚腺的開關(guān)被掰斷了,關(guān)不上了,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傾瀉出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忽然一種熟悉的感覺貼在背上,就像六年前,或者八年前,或者很多很多年前,或者上輩子,或者根本沒有這個準(zhǔn)確的時間,總之就是很熟悉,我很想要卻又總是得不到的感覺。伴隨著這個感覺,耳邊有個輕輕聲音吹進(jìn)來:“怎么會呢,也沒有人愿意和我交往,那我們交往吧。把心里想的都說出來,心里會好受很多的?!?p> “可,我只給我的好朋友才會說這些秘密……”
“就讓我當(dāng)你的好朋友行嗎?這些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就好了?!?p> “那……”我用衣服擦了擦眼淚,把臉上弄得花花的,笑著對他說,“你想聽嗎?”
“想啊,我最喜歡聽好朋友的秘密?!?p> “那,我喜歡小貓,他們很可愛,尤其是咪咪叫的時候,但我被他們抓傷過,很疼的,他們也許不喜歡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