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章 變化

　　沒錯，是那個魔族男人。蹲在另一塊石頭上，笑嘻嘻地看著利奧，露出滿嘴的尖牙利齒。

　　利奧一下子就明白了迪恩那個晚上的心情，確實有種“你趕緊殺了我吧”的想法。不過這就跟遇到老虎一樣，如果對面想殺你你早死了。

　　所以利奧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輕嘆一聲。

　　“我猜你是來找迪恩的？”

　　巴洛克怪笑著。

　　“不算找，更像是售后服務(wù)吧。我想看看迪恩表現(xiàn)得怎么樣?？上?，剛看了一點(diǎn)我就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砰——砰——砰——

　　隨著巴洛克這句話，要塞那邊陸續(xù)傳來三聲槍響，然后騷亂的聲音逐漸平息。

　　巴洛克咂咂嘴。

　　“這就死了啊，真沒勁，白瞎我給了他那么多力量?！?p>　　“要不是你這么干，他也不至于死。”

　　“年輕人，說話要講道理。他變成那樣是因為他自己的遭遇，我不過是給了他公平復(fù)仇的機(jī)會罷了。他有沒有跟你說他遭遇的事？”

　　“說了，確實是個值得同情，而且容易利用的故事。你當(dāng)時就這么蠱惑他的吧？現(xiàn)在呢？要來蠱惑我了嗎？”

　　“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利奧這話哪里搞笑，巴洛克笑得很大聲。差點(diǎn)沒蹲住，順勢跳下來。

　　“蠱惑你？笑死我了。你說這話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我看上去像是街頭賣藝的小丑嗎？”

　　“哦，這么說你是沒注意到？”

　　巴洛克靠近了利奧。刺鼻而冰冷的血腥氣立刻撲面而來。

　　“但我能看到，利奧。我熟悉靈魂，我能看清靈魂的顏色，看穿靈魂的本質(zhì)。你，根本不需要蠱惑?！?p>　　“什么？”

　　“你需要的是溝通，是交流。我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有這個感覺。現(xiàn)在迪恩死了，能遇到你真是走運(yùn)。”

　　利奧厭惡地撇著嘴。

　　“拿我當(dāng)你的玩具嗎？惡心。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也不打算聽你說什么。要?dú)⒖鞖ⅲ粴⒕挖s緊滾吧。再過一會兒布洛妮婭該來了?！?p>　　“是嗎？我覺得你現(xiàn)在急需一個可以說心里話的人。我認(rèn)為我就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甚至還能成為很好的幫手呢？”

　　巴洛克望了眼要塞那邊。騷亂已經(jīng)完全平息。喊話聲混著腳步聲似乎在朝這邊靠近。

　　魔族用挑逗的眼神看著利奧。

　　“這里沒別人，你我也是敵人。什么話出你的口，入我的耳，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來吧，說說看?！?p>　　利奧盯著巴洛克，但也就是幾秒鐘。他還是開口了，如巴洛克想的那樣。

　　兩人對話了幾分鐘的時間后。

　　“御主！御主！”

　　布洛妮婭的聲音近了。從者和御主之間只要保持著魔力連接，就能在一定范圍內(nèi)感知到對方的位置。

　　她看到了利奧和巴洛克。

　　“什么人！”

　　舉槍就射。巴洛克敏捷地躲開了子彈。

　　“礙事的來啦，還沒盡興呢。以后有機(jī)會再聊吧，利奧！”

　　又是兩槍。巴洛克跳著躲開，順勢從山坡跳下去，很快無影無蹤。

　　“御主，你怎么樣？”布洛妮婭匆忙趕到利奧身邊。

　　“我沒事，謝謝。迪恩呢？”

　　“被我擊斃了。士兵死傷了一些，杰德也傷了。沙蘭呢？”

　　“為了救我被迪恩殺了?！?p>　　“這樣啊……剛才巴洛克跟你說什么了？”

　　“還能是什么，煽動我唄。估計跟迪恩一樣。不得不說……”

　　利奧苦笑一聲。

　　“……他說得確實挺有道理。”

　　布洛妮婭心里涌起了一點(diǎn)緊張甚至是警惕的意思。

　　“什么道理？”

　　“布洛妮婭，在你眼里，我是那種為了最后的目標(biāo)可以不斷委曲求全的人嗎？”

　　“為什么要問這個？”

　　“回答我?！?p>　　感受到利奧眼神中的態(tài)度，布洛妮婭也喘好氣，換上了正經(jīng)的口吻。

　　“是?！?p>　　“這樣啊。”

　　“我知道自從你加入雇傭軍以來就一直有人——或者直接說是陛下和迪恩想扳倒你，其他看你不順眼的人也有的是。但支持你的同樣不在少數(shù)，否則我和莉卡也不會和你締結(jié)契約。所以……”

　　布洛妮婭蹲在了和巴洛克相同的位置。

　　“……你愿意把和巴洛克說的話說給我聽嗎？”

　　臉貼得有些近，利奧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唉，行吧?！?p>　　伸出手，讓布洛妮婭把自己扶起來。

　　“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說，讓你聽個夠。”

　　*****

　　納薩力克，蒙克的畫室內(nèi)。大畫家正對著畫架上的畫板仔細(xì)端詳。這上面只有粗略的簡筆，卻讓他足足觀察了半個小時。

　　畫室比過去空了許多，很多畫走都搬走了?，F(xiàn)在剩下的十幾幅全是這樣的簡筆，連半成品都不算。

　　他對著畫板苦思冥想，忽然扭過頭。

　　“安茲大人？”

　　不知何時安茲已經(jīng)站在身后。這場面也算是日常了。

　　“打擾了，蒙克先生?？茨愫孟癯蠲疾徽沟臉幼影　！?p>　　安茲看向蒙克畫架對面的桌子。那上面擺著蒙克繪畫的模型，正是一塊白晶石。

　　“是不是我的請求太強(qiáng)人所難了？”

　　對白晶石的研究已經(jīng)徹底進(jìn)了死胡同。之前雖然大致明白了白晶石的一些特性，也用它跟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芙莉蓮?fù)嗽?，但安茲對白晶石的運(yùn)作原理仍然約等于一竅不通。

　　大戰(zhàn)在即，卻沉迷于魔法研究，好像不太妥當(dāng)。然而對安茲來說，弄清白晶石的秘密和接下來保衛(wèi)辛迪科斯的戰(zhàn)斗同樣重要。

　　到目前為止，魔女團(tuán)和安茲已經(jīng)試過了所有辦法，還是不能讓白晶石按需要的那樣產(chǎn)生反應(yīng)，更無法解析它。安茲只剩下一個比較玄學(xué)的方法了。

　　就是這樣讓蒙克對著白晶石畫畫。

　　愛德華·蒙克，世界聞名的表現(xiàn)主義畫家，極為擅長將情感具體表現(xiàn)在畫作上。他筆下的人和物看上去奇形怪狀，讓人不適，卻充滿了激烈的情感，撲面而來。以至于沒有人可以心平氣和地看完他的作品。

　　打個比方，如果讓其他畫家畫一個桃子，他們會畫出各種粉嫩嫩水靈靈的作品。但在蒙克筆下，你會看到一顆被剝了皮，變了形，露出褶皺果肉的桃子。那果肉上可能還帶著腐爛生蟲的部分，他甚至?xí)堰@部分突出給你看。

　　挖掘人類在苦悶中爆發(fā)出來的悲傷、憤怒、絕望等激烈的情緒，將它們毫不掩飾地潑灑在畫卷上，讓形體為情感服務(wù)、變化。這就是愛德華·蒙克畢生追求的藝術(shù)目標(biāo)。情感爆發(fā)的瞬間、最高潮，尤為讓他癡迷。

　　他的畫作題材大多和疾病、痛苦、死亡有關(guān)，全都是人們生活中不愿面對，極力回避的東西。但他認(rèn)為這些終究無法回避，所以才要面對，投身其中，感受到焦躁和無奈，進(jìn)而更加明白自己的生命為何物。

　　因為這些，成為從者的蒙克擁有“從事物中提取情感到畫作上”，以及“繪制能夠喚起心中負(fù)面情緒”的能力。后者在礦區(qū)已經(jīng)展示過了，安茲現(xiàn)在需要的是提取情感的能力。

　　沒錯，他要讓蒙克從白晶石中提取出情感——或者類似情感的什么東西，進(jìn)而解析白晶石的本質(zhì)。

　　這其實和病急亂投醫(yī)沒太大區(qū)別。蒙克的情感提取能力只能針對“有情感的存在”，或者可以被人寄托情感的存在。白晶石這玩意連魔法都不能滲透，比無機(jī)物還無機(jī)物。想要從中提取情感，真就跟雞蛋里面提取骨頭一樣。

　　蒙克放下畫筆，笑道。

　　“這個題材確實有些難啊。抱歉，安茲大人。”

　　這塊白晶石放在畫室已經(jīng)好些日子了，他還是一幅畫沒畫出來。畢竟這不是照著畫就行的。

　　安茲擺手道。

　　“不必道歉，是我糊涂，難為先生了。”

　　“沒有沒有，畫家理應(yīng)嘗試各種各樣的題材。而且我并非完全沒有收獲?！?p>　　蒙克望著那些半成品。

　　“這些天我畫了許多次，發(fā)現(xiàn)連最基本的構(gòu)圖都畫不出來。究其原因，我認(rèn)為是模型不完整導(dǎo)致的?！?p>　　“不完整？”

　　“對著石頭或者其他沒有生命東西提煉出情感，這對我而言并非不可能。我的作品也不是只有人而已，背景同樣可以被我賦予意義，賦予情感。但前提是它們存在于那里，它們可以被賦予。而這些白晶石……”

　　蒙克搖頭。

　　“……我無論怎么畫都無法成型。它們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灰燼?！?p>　　“灰燼？”

　　“是的。某些東西熊熊燃燒后留下的灰燼，燒到灰白。原本存在的形體和意義都燃燒殆盡，只有毫無意義，沒有任何情感的灰燼。”

　　“意思是……死的嗎？但之前的實驗表明它們還是有些魔法功能的?！?p>　　“我對魔法的事情不了解。在我看來，那或許只是將灰燼放在鼓風(fēng)機(jī)旁邊，看到它們被吹散一樣。這些白晶石本身甚至不能說是死了。它們最多算是尸體的碎片，是已經(jīng)死去的死亡?！?p>　　蒙克不停比劃著手勢，語氣也變得比平時略顯亢奮。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態(tài)，鞠了一躬。

　　“抱歉，安茲大人。我說得有些抽象了。但白晶石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p>　　“尸體……灰燼……”

　　安茲飛速思考起來。蒙克這番話在別人聽來，可能就是藝術(shù)家的自嗨或者胡話。但安茲知道蒙克不會對自己胡說八道。

　　如果蒙克說得沒錯，那白晶石很可能是某種魔法生效或者道具運(yùn)作后殘留的東西。但那會是什么魔法什么道具呢？

　　之前的一系列實驗表明，白晶石幾乎無法與任何物質(zhì)或者魔力進(jìn)行反應(yīng)。能做到的只是借助魔力的傳導(dǎo)與其他白晶石連接，也就是和芙莉蓮對話那次。

　　換言之，白晶石就像是天外來物一樣。在隕石坑里發(fā)現(xiàn)它會非常合理。

　　而不管是什么魔法和道具，使用后殘留的痕跡必定屬于原本的主體。比如你燒了木炭，那么殘留的灰燼里一定能找到與碳有關(guān)的化合物，不可能憑空生出不參加燃燒的元素。

　　所以這個魔法或者道具本身也不屬于這個世界，結(jié)論只有這個。

　　“啊……”

　　想到這里的安茲忽然張著嘴，一動不動。

　　“我好像……想到什么了……”

　　蒙克有點(diǎn)意外。

　　“我剛才的話提醒您了？”

　　“嗯，多少是的。而且我越來越覺得我這個想法才是真相。多謝了，先生?！?p>　　離開畫室，安茲馬上傳送回了辦公室。桌上還放著由亞伯拉克和貝爾卡提交的作戰(zhàn)計劃，他已經(jīng)看過了，準(zhǔn)備在幾天后的軍議上通過。

　　但現(xiàn)在，他想要稍作修改。

　　*****

　　在精靈的傳統(tǒng)里，死者生前常用的物品會和遺體一起埋進(jìn)陵園。那是一片沉降著魔力，埋藏著某種術(shù)式的土地。遺體和物品會逐漸被術(shù)式分解，化作夏布耶爾森林的一部分。

　　死者的肉體和靈魂就這樣和同胞們永遠(yuǎn)在一起了。

　　分解的過程少則一個月，最多不會超過三個月。當(dāng)然，在那之前你可以去把死者的東西挖出來偷走。但要避開潛伏在陵園內(nèi)的陷阱，它們會無情地把入侵者拉去陪葬。

　　只有精靈才知道陷阱怎樣避開。而通常來說，精靈不可能去偷同胞的遺物，所以陵園很少有人看守。夏布耶爾王國被攻陷后，精靈的數(shù)量減少?，F(xiàn)在陵園已經(jīng)沒人看管，只有把死者送去的時候會順便檢查一下陷阱。

　　因此它根本擋不住精靈去偷東西。

　　“應(yīng)該是這里吧？”

　　這個中午，陵園內(nèi)，避開了陷阱的尤莉婭來到某塊墳?zāi)?。這下面埋的是凱恩的物品，他的遺體因為爆炸已經(jīng)無法回收。

　　尤莉婭心里默念了幾聲對不起，使出魔法，讓墳?zāi)沟哪嗤磷詣臃?，露出里面的東西。

　　她就在這里翻找起來。

　　尤莉婭不想來陵園，太瘆人了。但這是芙莉蓮的請求，沒辦法只能來。

　　與莎莉共進(jìn)晚餐后，尤莉婭去接芙莉蓮回去。然后芙莉蓮就提到了凱恩，說想知道凱恩有沒有日記或者其他筆記之類的東西，想看看。

　　芙莉蓮沒有說原因，只是問尤莉婭能不能幫忙，不強(qiáng)求。尤莉婭想了想就答應(yīng)了。

　　埋在墳?zāi)估锏臇|西不多，尤莉婭很快找到了兩個本子。她把本子踹進(jìn)懷里，把墳?zāi)够謴?fù)原樣，就匆匆離開陵園。

　　她打算一口氣跑去芙莉蓮在夏布耶爾的新住處，又覺得這樣有點(diǎn)可疑，還是讓自己的腳步和平時一樣了。

　　結(jié)果看見兩個精靈著急忙慌朝她跑來。

　　“尤莉婭！”

　　她心里登時一驚，脖子冒了冷汗，正想說什么。

　　卻聽到了更讓她吃驚的話。

　　“快去看看吧，露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