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1章 茹毛飲血（五）
清平子望著山上的墳，點了點頭。
去年所見那些比較低矮的墳，已經(jīng)修葺壘高，煥然一新。宮疏雨父母的小墳，也已壘到和她祖母的差不多大小。若無意外，應(yīng)該是去年清明節(jié)時，大竹村的村民所為，宮疏雨他們都很感動。
兩村相距不過十多里，還是有差距。
宮疏雨他們在墳前燒紙，袁天綱的身體已不大好，不能久蹲，搬了張小凳子坐在墳邊，靜靜看著。這里埋著自家的小妹，還有不曾謀面的外甥夫婦，眼角已有些濕潤。
放了鞭炮，袁茹鈺陪著袁天綱在那里看著，種沐流、商林、袁世敦、宮疏雨他們又去給其他墳上香燒紙。這些墳是別人埋的，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只知道里面有當(dāng)年村子里的故人。
“道長，村子里似乎又多了很多人?！弊髱熐鹜遄臃较?，已經(jīng)有人往這邊的墳山走來。
“不知道又是什么地方逃難而來?！鼻迤阶狱c頭道。
大竹村有三處房屋極其密集的地方，另外還有一些散散落落的屋子與茅草屋，遍布各方。去年過來的時候，只有一處宮疏雨他們當(dāng)年居住的地方有人，尚未住到一半?，F(xiàn)在站在山頂望出去，各處都有人在走動張望，是否住滿未知，但人數(shù)肯定是去年的數(shù)倍。
墳山下邊的一塊地里，有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人，佝僂著身子在地里除草，蹲著一步步挪動，行動已有些不便。一個孩子跟著她，不時望望山上的清平子等人，露出好奇的神情。
“列先生，你們又回來看哪。”當(dāng)先到墳山來的一人，正是去年聊過的梁大叔，“左先生，你也回來了。”
“梁大叔?！鼻迤阶幼呦氯?，握住梁大叔滿是老繭的手，“謝謝你們?！?p> “算得了什么、算得了什么。”梁大叔擺了擺手，“我們這些人，也就只能做到這樣，和你們的幫助比起來，算不得什么?！?p> “列大哥、左先生。”梁大叔的兒子二狗也招呼他們。
去年與左師丘返回路過村子的時候，見過打探消息回來的他，請宮疏雨取了個名字，梁秋實，秋收的秋，果實的實，誠實的實。他只知道這么個意思，并不知道字該怎么寫，平常大家還是喚他二狗。
“秋實兄弟又長高了。”清平子拍了拍他的肩頭。這個小伙子已快二十歲，正是大好年華。
人慢慢聚了過來，招呼著清平子他們，站在前面的都是去年得了錢糧的熟悉人家。
聊了幾句，燒完紙錢后，梁大叔他們請眾人到村里去坐坐。
“袁老，這是你老的屋子吧？”梁大叔燒了開水，用干凈的碗端了出來，放在袁天綱旁邊的凳子上。他們一般都是喝最便宜的苦茶，自然不好意思拿出來招待這樣的富貴客人。他知道現(xiàn)在住的屋子是宮疏雨家，自然也以為是袁天綱的家。
“謝謝?！痹炀V扶了扶碗，“這是我家妹子的?！闭f著，指了指旁邊坐著的宮疏雨，她的身份已在袁家慢慢傳開，“他們家。老家在揚江府那邊，當(dāng)年匪盜之禍，家里的人走散了，我家妹子和一些村民逃到這里，我們逃去了其他地方，好不容易才重逢。”
“重逢就好、重逢就好?！碧与y走散，在天齊王朝是很平常的事情。
接話的是大竹村新的里正王宏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就是去年去左師丘村子路上遇到那群逃難人的領(lǐng)頭老人，大家最后也選擇停留在大竹村。
在幾批逃難而來的人中，他算是比較有文化的人，被大家推為里正，有什么需要和鎮(zhèn)里接洽之事，都是他代表大竹村去處理，時間雖不長，也很有些威望。
“王老，我看地里的麥子長勢還可以，田地有限，現(xiàn)在村子里人多，怕也不大夠吧？”袁天綱當(dāng)年也種地，知道這邊糧食的產(chǎn)量根本無法與天泰比，差不多只有一半左右。
比如稻谷，天泰畝產(chǎn)一般在一千到一千二百斤，這邊只有四五百斤，高的也就六百斤左右，頂天了，而麥子的產(chǎn)量還要低些。
一個村子的地有限，人越多，上交的糧也越多，能留下吃的越少，而吃的人卻增加了，自然越艱難，他們當(dāng)年就是這樣。
說起糧食，村民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王宏林嘆了口氣，道：“不瞞袁老，就是去年長勢那般好，我們也沒吃到好的米、面?！?p> “這是怎么回事？”商林看了袁天綱一眼，“我聽說去年麥子的長勢比今年還好，稻谷也算豐收，就算上交得多，人也多，不過不夠吃，也不至于沒有好的吃吧？”
“商老，你不知道?！绷捍笫鍝u了搖頭，“長勢是好，本來也是豐收，可是……不是人過的日子呀！”
王宏林接道：“去年兩季大豐收的時候，宋……宋將軍的人下來，說什么收麥、割稻產(chǎn)生的什么揚塵，會污染環(huán)境，收割的時候必須用灑水車灑水，不然嚴懲不貸，逼著大家出灑水車的錢，沒錢就用好糧抵。收割的時候，誰不指望老天爺放晴，好曬干糧食入倉存放著，他們來灑水，甚至在曬糧食的壩子里灑水，每天過兩遍，全是水??！人禍、天災(zāi)，尤其是稻谷，轉(zhuǎn)眼遇上秋雨連綿，都發(fā)了芽，全廢了，上交的時候，他們又只收好糧，把人往死里逼呀！只要有人敢鬧事，架起槍就打，誰不怕，沒辦法。”
袁天綱握著拐杖的手緊了緊，種沐流、商林等人的臉色也變了。
梁大叔道：“后來，里正旁敲側(cè)擊的了解了一下，似乎鎮(zhèn)、縣里存糧不少，放著喂老鼠，他們就想了這么個整人的法兒，發(fā)了芽你沒吃的，就買糧唄，他們存的舊糧就賣出來換了錢。如果不是玉米、紅薯撐著，去年真沒法過來。”
袁天綱對種沐流搖了搖頭，沒有必要，走了宋八斤，又會來個趙八斤、錢八斤，都一樣，道：“王老，我看村子里孩子不少，有沒有想過讓那些孩子去念書，學(xué)點東西？”
“念書？”王宏林搖了搖頭，“我也想過，念不起呀！現(xiàn)在這邊沒有學(xué)堂，若去鎮(zhèn)里，又負擔(dān)不起，沒辦法，能活下去都不容易，哪里能想什么念書。我平常教他們識幾個字便罷，就是這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