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遇見3
今天的輝煌到了明天也許就是個笑話,但今天還是要輝煌盡致。梁曉諾打算寫字條和她搭訕。
他紙筆準備好后,卻不知如何下筆。人在寫作時,往往寫前有一腔的多得快要溢出來的情感要表達,但真到寫時,那些情感游離不定,會凌亂在腦海里無法捕獲,仿佛故意在和人玩捉迷藏;好不容易抓住一點,而那一點卻無法將其轉(zhuǎn)化成言語,只給人一個欲望的輪廓。
無論是水平有限的詞不達意,還是效果有限的言不盡意,這門字條學(xué)問深得讓梁曉諾無法向她表達自己的渴求之情。
其實很多事都是因為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干貨這種東西自己即使生產(chǎn)不出總可以向別人借一借的,比如開門見山簡單粗暴型的有“你長得好美,我對你一見鐘情”,或者學(xué)意大利電影《美麗人生》里的經(jīng)典臺詞“That I want to make love to you - not just once, but over and over again! But I'll never tell you that. I'd have to be crazy to tell you. I'd even make love to you now... right here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又比如委婉含蓄型的有“你的出現(xiàn)點亮我的世界,我想從此我不能再邊走邊愛了,因為你一個人擋住了所有”,或者“據(jù)說人有206根骨頭,當(dāng)看見你裙角被風(fēng)吹起的那一刻,我有207根”。
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經(jīng)典表白素材。梁曉諾雖然有過一次表白經(jīng)歷,但沒有學(xué)到實質(zhì)性的經(jīng)驗,他寄存在腦海里能夠隨意提取的關(guān)于表白的干貨少得可憐,除了周星馳《大話西游》里的“愛你一萬年”就只剩下古文《關(guān)雎》了。而這些佳句都已經(jīng)人盡皆知,沒有什么新意可言,何況這些句子都赤裸裸情感表達,讓人有種裸奔的尷尬。
梁曉諾想要寫一段讓自己寫時既不覺得尷尬,又能婉轉(zhuǎn)表達自己的心意,同時還讓讀的人讀著既舒服又能讀懂寫者的意圖的文章。所以他想著要把話寫得千回百轉(zhuǎn),委婉的像山路十八彎。
而后的他便由蒹葭想到古文,想那東西向來高深莫測,不僅語氣生分,而且詞意簡約含混,難以讀順不說,就算讀得順未必能夠讀懂,讀得懂也未必能夠深中肯綮。權(quán)衡一番后,他稱心滿意,便提筆寫了一封求友信:
于茫茫人海中跋涉前行,能與她擦肩而過已是上蒼在垂憐。如今我能與你共室而負笈,乃是蒼天之垂愛我之大幸也。我本欲皈依佛門淺涉紅塵,但因自幼具備成人之美的君子之德時至今日未曾泯滅。今蒼恩浩蕩,憐愛兼施垂情體恤于我,許是伊欲余爾筑良緣一段。如此之情,我豈敢拒之不受以傷蒼天之心,于心何忍?故勉為其難受之且從之。然此情及及于爾,故盼爾施之戔戔之援佽,以便善竣良緣斯托,了蒼天之愿。予私而具報蒼恩之機也。
這段話除了中途上網(wǎng)查生僻詞匯將其硬套喬扮成古文外,可以說是梁曉諾一氣呵成的。他對自己不古不白的佳作十分滿意,因為他覺得自己并不是文科生,沒有必要對“字斟句酌”負責(zé),所以他對這泛而無形的文章有著高度的自信,覺得它完全可以一舉俘獲伊人之芳心。
其實梁曉諾的文科水平本就一般,上學(xué)期他還因此鬧過這么幾起笑話。
一次,劉昊對網(wǎng)文狂熱的態(tài)度,激發(fā)了趙毅銘的創(chuàng)作沖動。一天夜里,趙毅銘雅興大發(fā),熬了一個通宵著成一篇千余字的穿越小說。次日他激動地拿給劉昊品讀。
劉昊讀完后發(fā)揮他好人“中庸”的處世態(tài)度,不做任何評論。
趙毅銘不甘心將作品拿給聶梁兩人讀。最具有批評個性的聶飛忙于游戲無暇光顧。
梁曉諾有幸拜讀趙毅銘的大作,不看則已,看了想要挖眼睛自殘。他感覺趙毅銘的微小說,邏輯混亂無章到已經(jīng)沒有邏輯性可言了,仿佛是癡人說的囈語,又像是《概率論》中所謂的“從一千多個字中不重復(fù)地隨機抽取一個”來拼湊而成的。他讀那篇文章,要跳越百十個思維,才能將上下兩個句子的邏輯給銜接起來。
此外,讓梁曉諾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小說語句邏輯不通也就算了,讓他想不到的是,堂堂一個穿越小說寫得像做夢開掛,主人翁穿越醒來后不帶任何排查,居然就知道自己穿越了的事實。這些都不算什么,最讓他吃驚還是,短短一千多個字,居然能把一部穿越小說寫得有頭有尾。他暗想這種惜字如金的寫作手法,是古人所可望而不可即的。
之后的梁曉諾一猜三蒙,好比古史學(xué)家破譯楔形文字一般,破譯完趙毅銘的大作后,疲憊不堪,接著毫不吝嗇評論,說陽春白雪下里巴人,那小說連說它是“下里巴人”的資格都沒有,狗吐出來的都比這優(yōu)秀百十倍。說完他仍不解氣,繼續(xù)貶損說,難怪劉昊不做評論,可能在劉昊看來,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話語能評論這小說的了。
這話氣得趙毅銘惱羞成怒,反唇相譏,說有本事寫一篇決一雌雄。梁曉諾讀了趙毅銘的爛文章后自信倍漲,寫作欲狂飆,覺得寫得勝過他那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暗想趙毅銘這是想要自取其辱,他便君子成人之美奉陪到底便當(dāng)即動筆,花了四天時間就寫出了三萬余字微小說——二十一世紀世界格局大變?nèi)f事萬物也通通雞犬升天,現(xiàn)在的小說動不動就是百萬字打底,以前十幾萬字稱長篇但就現(xiàn)在而言連評為中篇的資格都沒有頂多算它是短篇。
梁曉諾平生第一次寫了這么長的文章,連他自己也感到無比震驚。便興致勃勃地拿著作品給趙毅銘看,以評出軒輊。
趙毅銘親眼目睹了梁曉諾創(chuàng)作全過程,自知技不如人,礙于面子不肯低頭認輸,心服口不服看都沒看就狡辯說還是自己的文章寫得更勝一籌。
梁曉諾想不到趙毅銘耍賴皮耍得這么理直氣壯,恨不能學(xué)劫匪用槍頂著他的腦袋逼他看完。
為體現(xiàn)評比的公平公正性,梁曉諾只好將“語言藝術(shù)品”拿給丙方來作仲裁。裁判劉昊讀畢光點頭不說話,似乎中庸得中了風(fēng)。梁曉諾只好將兩篇小說一起拿給最后一個裁判聶飛看。
聶飛買梁曉諾賬肯抽時間品讀,讀后評說梁曉諾寫的雖比趙毅銘好千百倍但文筆依然差是中學(xué)生的水平。梁曉諾自知自己理強文庸,覺得這個評論中肯對其沒有異議。
但趙毅銘就難堪了,因為這話間接地說他的寫作水平差中學(xué)生的水平還有千百倍的距離。
而后的趙毅銘自知功夫不到家,便靜下心來私底下再接再厲地研究文章,研究文學(xué)。一天夜里,他讀“兵法理論與現(xiàn)實應(yīng)用”的文章見《孫子兵法》的例論新奇誘人,便對《孫子兵法》產(chǎn)生了興趣,又忘了書是誰寫的,便向室友發(fā)問。
聶飛回答說是孫武編著。
梁曉諾因兩天前恰巧簡略地看過一篇關(guān)于孫氏兵法論述的文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拜讀的,讀完后他給自己留下了深刻且錯誤的記憶——《孫子兵法》又稱《孫臏兵法》,乃孫臏所著。所以在他聽到別人正確的答案時,都以為聶飛是在不懂裝懂,便說教之心大起,罵聶飛孤陋寡聞,還以訛傳訛,旨在嘲笑他的無知。
聶飛起初還爭辯,慢慢地被梁曉諾盛氣凌人的氣勢嚇得懷疑自己的記憶,畢竟曼德拉效應(yīng)是真實存在的。
趙毅銘邊作壁上觀,邊查閱資料,然后將正確答案公之于眾,說百度上寫著《孫子兵法》是孫武所著。
梁曉諾不信自己去查,發(fā)現(xiàn)孫武果然是孫子,一時間尷尬得如被天雷劈中,全身血液沸騰,面紅耳赤,頭更是沉得抬不起來。
一般而言,人在窘迫時會找各種借口搪塞,以保全顏面,梁曉諾難得的豪爽承認是自己搞錯了,無知者是自己。這話把聶飛準備好的嘲諷給硬憋了回去。而后的梁曉諾心里面疑竇叢生,詫異自己明明記得孫子就是孫臏的——可見有時候不僅耳朵、眼睛會騙人,連記憶也會騙人。
梁曉諾這人打小看文章只講究文以載道,還沒高深到下一境界“文如其人”。他被錢鐘書“吃了顆好蛋何必了解下蛋母雞”的思想情懷影響下,對那些言行不一說教者如李紳、潘岳這些人中敗類知之甚少,凡是“書面上好文章”他都贊不絕口。所以他在作者了解上吃虧不少。
一天他見《五柳先生傳》作者寫著陶潛,他不知道陶潛又是何方神圣,記得《五柳先生傳》里的五柳先生是指陶淵明,他受孫子、孫臏影響,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想陶潛定是陶淵明他孫子,害得陶淵明變成自己的孫子。后來又想覺得不對,記得《五柳先生傳》是自傳體文章,想著孫子不可能自傳他祖宗,便好奇一查才發(fā)現(xiàn)陶潛即是陶淵明。梁曉諾窘得暗罵自己無知。
為了讓無知變有知,梁曉諾決定去圖書館拓寬自己的格局,重新淘洗自己的學(xué)識。他到圖書館的文史書庫里識書辨名。按書架的排列一一瀏覽,覽到“古代詩詞”書架處見不知哪個婉約出版社出的書,書名一堆“今生最愛某某詞”。梁曉諾看得一陣雞皮疙瘩亂跳,想書名取成這樣不愧是婉約派的作風(fēng),覺得要是李煜、柳永這些人活回來,看見自己的詞派被后人如此糟蹋,難保其不會改口宣稱自己是豪放派詞人。
他皺了皺眉繼續(xù)往下瀏覽,走到“中國文學(xué)研究”處是一排排研究魯迅,或者是研究魯迅文章的書。暗想魯迅不愧是中華文學(xué)巨匠,人死了這么多年還能讓世人從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研究自己,名言“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用這話來評價魯迅,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的事了。
再往下看又見一排排周作人的書,他無心翻閱,但他再次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暗想周作人一定是魯迅的又一個別名,害得魯迅又失去了弟弟——他覺得“作人”按“人如其名”的說法只有“做好人作好文”的人才配得上——周作人作為日本漢奸很難評定他是不是個好人。
梁曉諾一番大覽過后,自覺學(xué)識大漲,正打算打道回府時忽見“文學(xué)評論”處一本“中國近現(xiàn)代作家實力排行榜TOP60”,好奇翻開細看榜單,見魯迅第一張愛玲第二……到七八位置時突然見周作人,一陣好奇,想一個人不可能排兩次榜,便回頭去查才知道周作人是魯迅的弟弟。梁曉諾愧疚地把弟弟還給魯迅后,一邊暗嘆周氏兄弟英才輩出,一邊差點笑死在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