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縉這邊才開始詢問,底下的朝臣心思卻早已活絡了起來。陛下剛剛不顧大理寺少卿葉燾的求情,一言決斷,便將魏玄銘連貶五級?
魏玄銘現(xiàn)在可是正五品上的諫議大夫,大周品秩之制有九,自五而上,謂之貴階。何為貴階?封妻蔭子,腰金服赤,常朝議政。關鍵就在于‘常朝議政’這四個字,按朝制,除卻朔望朝參,平日里的常朝,只有文武職事五品以上的官員有資格參與。
而魏玄銘在被連貶五級之后,便只是一個正六品下的官了,這意味著,往后這魏玄銘可就再也沒有資格參與朝議了!這對于魏玄銘來說,無疑意味著官途已盡。
李縉此舉,讓殿中群臣都開始揣摩起李縉的心思。陛下在貶斥了魏玄銘之后,便接著說道今日之所以來參加朝會,乃是因為和親之事?這陛下先是重罰了反對和親的領銜人物,諫議大夫魏玄銘,隨后又召問吳國公鄭竑,也就是說,陛下這是在表明自己支持和親?
那這可就是一個大轉折了!
彼時殿中支持和親的大臣腦海里,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魏玄銘這回算是徹底完蛋了。到了這個時候,還有誰會站出來袒護魏玄銘,替他出頭。
一來,剛剛可是陛下親自開口貶謫魏玄銘,這時候跳出來為魏玄銘說話,豈不是自找無趣。這第二嘛,大家才被這廝給害的被降官一級,這一下又有幾個人能不計前嫌的為他說話呢。所以,魏玄銘這一下是真的無法翻身了。不,應該是反對和親的大臣們,這一下都有好果子吃了!
然而這些大臣們的猜想就沒一個是對的,李縉貶斥魏玄銘,那是武孤菱早就知會過他的決定,只是經由自己的嘴巴說出來而已。而隨后召問鄭竑,也不過因為李縉想先解決這位和親政策的發(fā)起人,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大家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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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鄭竑緩緩從方陣中走出。
“臣參見陛下。”鄭竑行禮之后便開始了自己的論述。
“陛下,此次河東受災以致顆粒無收,米價四溢。饑民滿地。朝廷雖已下令,開倉放糧,賑濟百姓。但此舉并非長遠之計,臣以為,當今首要事,乃是扶助百姓,恢復生產,以保地方安定。
可外邦蠻族,蠢蠢欲動,屢屢挑釁,想要趁機進犯我大周。所以臣這才諫言,為了朝廷能聚集精力來安撫河東,可選一貴女外嫁番邦,以此安撫蠻族異動,待到河東安定,我大周可盡起雄兵,一舉剿滅胡蠻。”
鄭竑的話說的確實在理,但落入李縉的耳朵這個,怎么就越聽越別扭,這味道聽得怎么有點熟悉呢,總感覺好像在哪聽過啊。
哦,想起來了,李縉突然記起了某位運輸大隊長,也曾在這個問題上,提出過“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然后就不顧外夷的入侵,一心想要完成安內的政策。
想到這里的李縉看著鄭竑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心中的厭惡再添三分。
但鄭竑論述完之后,整個宣政殿中,鴉雀無聲。因為事情到了現(xiàn)在,在群臣以為李縉釋放出“贊成和親”的信號和鄭竑那有理有據(jù)的論述下,支持和親,瞬間成了一種政治正確。
所以這一下整個宣政殿中沒有一人跳出來駁斥鄭竑的論述。沒有反對,那就是贊同。就在世家官員們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
已經被群臣選擇性遺忘的魏玄銘,卻又重新站了出來。緩緩走到宣政殿中央,脫下官帽,頓首伏地,朗聲道“臣魏玄銘,乞骸骨!”
看到魏玄銘這突然的舉動,許多大臣都忍不住的表露出了嘲弄和不屑的神色。
這但凡有年邁的官員被彈劾,依照慣例都會上一個“乞骸骨”的奏折做為表態(tài),不過真到了這一步,那這名官員的官途也就是徹底死亡了。
畢竟這一份“乞骸骨”的奏折,那是在提醒朝廷,看在自己為國家出力的數(shù)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從輕發(fā)落??蛇@個折子乃是在事情還沒有蓋棺定論的之前,才算作有效的方法。
可你魏玄銘已經被連降五階,早就是被宣布了死刑的人了,這時候跳出來乞骸骨是不是太晚了!
可魏玄銘言畢之后,便恭敬的跪伏在殿中。從他的動作中看不出一絲波瀾,就仿佛,剛剛連降五級,被判了‘死刑’的人不是他一樣。
而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魏玄銘,此刻的心情卻十分明朗。
因為,一直到剛剛他都無法確定今日朝會之上,陛下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可當自己聽到陛下將自己連貶五級之后,轉頭詢問吳國公和親之策之后,他終于明白了,陛下今日為何前來,陛下若是真的贊同和親,那在貶斥了自己之后,就應該直接蓋棺定論??杀菹聟s轉頭詢問起了吳國公鄭竑,這可就頗有深意了。
來不及多加體會和揣摩。已經上對了前菜的自己,可不能讓正餐放涼了!所以沒有多想,他就有一次站在了宣政殿的中央。
本來想讓魏玄銘退下繼續(xù)逼問吳國公鄭竑的李縉,卻被武孤菱一個手勢給攔了下來。面對李縉的疑惑武孤菱并沒有做出解釋,而是沖魏玄銘問道。
“哦?魏卿為何要乞骸骨?。俊?p> 面對武孤菱的詢問,魏玄銘緩緩答道。
“回娘娘,剛剛吳國公所言不虛。如今河東受災嚴重,朝廷上下自當盡心,賑災撫民,安定地方。然吾身為朝臣,上不能為陛下獻策分憂,下不能救扶河東百姓。臣自覺上愧于君,下愧于民,自感罪責深重,故請辭官位?!?p> 聽完魏玄銘的奏言,武孤菱的嘴角掠過一絲淺笑,看來這魏玄銘的腦子轉的還算快,倒是省了自己再費上一番口舌。不錯,早在今日上朝之前,自己就和李縉說過,上朝之后不論如何,也要尋個由頭將魏玄銘貶官五階。
不若如此,自己怎么能助長和親派的聲威,將事情徹底鬧大呢,又怎么能逼得某些勢力下場表態(tài)呢。
再者而言,雖然魏玄銘在此次和親朝議中,和自己同屬一邊,但此人平日在朝堂上,卻也時常不顧大體和自己唱反調。此回借由李縉將其貶官,也要給其一點教訓,威懾一下群臣。
而另一邊,殿中百官的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了,本以為魏玄銘之所以站出來奏請辭官,不過是為了自保。那里想到魏玄銘這一段話把這殿中所有的朝臣都給罵進去了。
誠然,今日朝會的主要議題是公議和親之策,但究其根本乃是為了安撫河東道的災情,可今日朝會的開端卻是由趙炅彈劾魏玄銘開始的。
魏玄銘在和親這件事情上,持反對態(tài)度,就已經得罪很多贊成和親的大臣,這些大臣里包括了吳國公、盧禝等許多重臣。所以那一下魏玄銘面臨的壓力宛若泰山壓頂。
而站在反對派的大臣們,也并沒有真正的接納魏玄銘這個孤傲的諫臣,也不過是把他當槍使。不然也就不會只有大理寺少卿葉燾敢站出來為魏玄銘求情了。
可現(xiàn)在,魏玄銘卻絕地反擊了!徹底站住腳了,畢竟魏玄銘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今日朝會大家本來是要積極獻言,為陛下分憂的,可是剛剛呢,御史大夫趙炅上來就不顧國家大事,只顧攻訐同僚,這哪是為陛下分憂的表現(xiàn)啊。所以,我魏玄銘剛剛不過是被迫反擊罷了。
還有啊,你們看我魏玄銘,深感自身能力不足,不能為陛下分憂而愧疚,難道你們就沒有一點表示。
這時,站在右邊方陣中的盧禝微微皺眉,心中浮起幾分煩躁。因為,魏玄銘這下將事情徹底鬧大了,本來今日這有關和親的朝爭牽涉雖廣,但總歸還是有人選擇沉默與中立的,就比如,默許此事的勛貴們和早已決定作壁上觀的江南士族們。
但魏玄銘這段話卻把所有人都給拖下水了,這是在逼著所有人都要出來表態(tài)??!
這一會,宣政殿中針落可聞,氣氛在無聲中激烈到極端。
而聽完魏玄銘陳述的李縉,已經明白了魏玄銘這一下可是送給了自己一份大禮啊,比起自己直接和鄭竑對線,現(xiàn)在,輪到鄭竑等人該如何費心說服自己了。
隨即,李縉伸手微微一抬,道:“魏卿請起。此事,朕不許。”
言畢李縉又環(huán)視殿中諸臣,緩緩說道:“魏卿家這可是給群臣出了一道策論啊,不知諸位公卿,有何建言?。俊?p> 李縉用了策論這個詞,大部分朝臣都立馬明白這時什么意思了。對于今日的朝會而言,接下來的這一輪奏言,這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的節(jié)點了。
只見盧禝深深的吸一口氣,走出文官方陣,站在了宣政殿的中央,
“陛下,臣盧禝有言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