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哥,你要走了?”看到宋勉慢條斯理地穿上外套,戴好圍巾,杜妄的心情是既沉重又復雜。
宋勉像個渣男,完全看不到杜妄眼里的落寞,“嗯,時茉說她快下班了,我要趕過去接她?!?p> 杜妄掂清自己在宋勉心中的分量,“蕭哥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p> “到回來的時間他自然會回來的。”宋勉拍了拍他的肩膀,“店里的事就交給你了,辛苦了?!?p> 好敷衍。
宋勉走后,杜妄坐在茶桌邊,一個人凄凄涼涼地泡起了肉桂。
一個月前,蕭郎突然說要出去走走。
那時他還以為蕭郎只是去個三五天,散散心就回來,畢竟這么大的酒館擺在這里,不能不管。
誰知人就是這么瀟灑,說走就真走,走了整整一個月還不見個人影。
蕭郎的遭遇確實令人同情。女人,女人挽不回,十年后才知道還有過一個孩子,這打擊,很絕。
這些他都能理解。
他不能理解的是宋勉。
就娶了個老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娶了何方神圣,天天這么來來回回地接送,跟個寶兒一樣護著。
扔下他一個孤家寡人。
什么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都是糊弄鬼的。
杜妄感慨自己悲苦的身世命運,一面打開手機,準備刷一會兒短視頻。
酒館也有運營一個專門的賬號,可惜架不住老板太過佛系,更新都是隨緣。
現(xiàn)在這些苦差事都落到他頭上來。
剛打開軟件,就有幾十條的私信,都是找他的。
雖然他不像宋勉那么吃香,但他高低也是酒館里一名名正言順的駐場歌手,也有一小部分自己的粉絲。
這群粉絲里,也有幾個瘋狂的。
天天來酒館里捧他的場,還有不少人一直私信他,各種撩。
杜妄一看下面紅色的提示數(shù)字就頭疼,一條私信都沒翻開看,直接看起了短視頻。
現(xiàn)在他的快樂都是短視頻給的,確切地說是,短視頻里各種寵物給的。
杜妄一邊看一邊笑,手指滑動,是一條新聞媒體推送的。
畫面應該是從行車記錄儀上截取的。這段高速位于山路上。一輛重型貨車正在行駛,后面跟著一輛黑色越野車。剛開始重型貨車還是正常行駛,十幾秒后,竟開始緩緩往右偏移。
越野車也看出來重型貨車的異樣,想從快速道超車查看,但重型貨車龐大的車身霸占住了兩條車道。
三十幾秒后,越野車停了下來,車主是一個成年男子,往前狂奔,最后追到重型貨車的駕駛室的位置,一躍而起,攀爬上車身,并拉開了車門。
在五十秒處,重型貨車停止行駛,而這個時候,車頭有一半的位置已經(jīng)沖出了防護欄,懸掛在半空中。
越野車車主遲疑幾秒,哪怕是一兩秒,連車帶人都要跌下山崖。
而這一切剛好都被緊緊跟隨在他們后面的寶馬車記錄下來。寶馬車車主也是事后才把這段視頻上傳到網(wǎng)上,很快引起了網(wǎng)友的關注,紛紛開扒越野車車主。
一條一分鐘的視頻,杜妄反反復復看了七八遍,卻是越看越揪心。
他忍不住打了蕭郎的手機,手機沒人接。不得已,他轉而撥打了宋勉的手機號碼。
“喂,杜妄,有事?”
“宋哥,我問你,昨天蕭哥是不是說他要去營里?”
“是,怎么了?”宋勉問道。
杜妄又問道,“是什么時候知道嗎?”
宋勉稍稍回憶,“好像是說下午走的,具體的時間我就不知道了?!?p> 杜妄沉默了下去。
從豐口到營里,那段高速路是必經(jīng)之路。
“是不是蕭哥出什么事了?”宋勉緊接著問道。
“不是,”杜妄趕緊說道,“是我看到了一個視頻,感覺視頻里的人有點像蕭哥,但是不確定,這樣我現(xiàn)在發(fā)給你看看?!?p> “好?!?p> 隨后宋勉在路旁停下車,看到了那個視頻。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他還是一眼可以肯定這個不顧一切奔跑攀爬上貨車的男人,是蕭郎。
在回復杜妄之前,宋勉先試著撥打了蕭郎的電話,結果就和杜妄說的一樣,撥打不通。
“喂,宋哥,是蕭哥嗎?”
宋勉趕著去接時茉,長話短說,“看著有幾分像,我覺得應該是。我打蕭哥電話,打不通?!?p> 杜妄最煩誰的電話打不通,在這個5G橫行的社會,還能打不通電話也是服了。
“那怎么辦?”
“沒事,視頻里蕭哥不是沒事么?再過一會兒打他電話試試看。”
杜妄同意道,“那行,我一會兒再打打看,要是有消息我再跟你講?!?p> “好?!?p> 收了線,宋勉開著車繼續(xù)往目的地奔去。
**
今天一條男子冒險攔下失控的重型貨車的視頻火了,直接上了熱榜TOP1。
但刷到這條視頻,還能把人認出來的,除了杜妄、宋勉之外,還有一個陳菲。
視頻里,男人身形敏捷,奔跑時猶如一只豹子。而當貨車車頭往山崖邊一頭撞過去的時候,陳菲的心瞬間被拉到了嗓子眼,手一直在顫抖,差點拿不住手機。
到達紀錄片拍攝組地,宋勉意外地接到了陳菲的來電。
陳菲開門見山,“我打蕭郎的電話打不通,我想找一下蕭郎?!?p> “我也打不通,蕭哥那邊應該是信號不好?!彼蚊銌柕?,“陳菲姐,你是不是也刷到蕭哥的那條視頻?”
“嗯?!标惙苹氐?,“那個男人是蕭郎,對吧?!?p> 杜妄、他,還有陳菲都看出來那個背影是蕭郎,那基本可以確認了。
“雖然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和杜妄看著都覺得像蕭哥?!彼蚊愫苊靼钻惙片F(xiàn)在的心情,“別急,陳菲姐,蕭哥現(xiàn)在應該是沒事?!?p> “他還沒回來嗎?”
那天晚上,宋勉和時茉領證,她到酒館送禮物。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沒見到過蕭郎。
她愛過蕭郎,也恨過,從年少到現(xiàn)在,跨越了她最好的年華。
可以說,她把一生的愛恨情仇都給了這個放蕩不羈的男人。
但恨歸恨,在看到他命懸一線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擔心他的安危。
魂不守舍地捱過半天時間后,陳菲終于接到了蕭郎的電話。
“你是跑到無人區(qū)了嗎?”來電一接到,陳菲也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大的怒氣,劈頭蓋臉地就吼道,“都三十幾歲了,為什么做事還這么隨心所欲???!”
“我沒事,別擔心,我真的沒事?!笔捓傻纳ひ粲行└蓡?,還有些溫柔,“我現(xiàn)在在可可西里,可不是無人區(qū)么?”
擔驚受怕了幾個小時,聽到了男人鮮活的聲音,陳菲的鼻子不自覺地開始發(fā)酸,“哦,那行,那你繼續(xù)呆在無人區(qū)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先這樣?!?p> “等一下,等一下?!笔捓蛇B忙叫道,陳菲沒掛電話,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陳菲無語了,“還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事,其實,”男人的嗓音粗啞,陳菲不由得想起視頻里他寬闊高大的身影,他猶豫片刻后卻說道,“這里的風景還不錯,我發(fā)幾張照片給你看看吧?!?p> 陳菲搖擺須臾后說道,“那你發(fā)我微信吧。”
“我又沒有你微信,怎么發(fā)啊?!蹦腥诵Φ?。
陳菲咬牙,“你加我,我一會兒通過。微信號就是我的手機號碼?!?p> “好?!蹦腥寺冻鰩追纸圃p的笑容。
對她而言,可可西里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事實上,也確實遠,和清海隔著兩千多公里的路。
十七八歲的時候,她還發(fā)過誓,等有錢了就去可可西里,去看世界上最廣袤的荒野。
那是年少無知時能想到的最冒險最浪漫的事。
后來和蕭郎交往,她還憧憬過,度蜜月一定要去可可西里。
再后來,她就沒有想過有關于可可西里的一切。
蕭郎發(fā)過來的照片,她一張一張點開、放開。
藍得很干凈的天空,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山脈,還有土黃色的大地,一眼望不到邊。
大自然展現(xiàn)出近乎于冷漠的面目,不管人類怎么極力干涉,曠野的風在這片無人區(qū)上刮過了多少個千年,而一場又一場的雪又在山巔上融化過幾個千年。
看完這些照片,陳菲原本因為不安而變得惱怒的情緒逐漸消散。這些荒野是悲壯的,也是寬容的。
陳菲在照片下回復,“很美。”
蕭郎看著這尋常的兩個字,有些恍惚,以至于他都忘記了很多事。比如再也不打擾她的誓言。再比如,她恨他恨到老死不相往來。
“我很想你”
打完這幾個字,他放眼望向蒼茫大地。這荒原,跟他的心一樣,空曠的,孤獨的。
他的人生,失去了陳菲的人生,也是荒蕪到一無所有,迷茫到心灰意冷。
想到陳菲還在通信的另一端,蕭郎收回飄遠了的思緒,低頭去看手機。就這么一個細微的動作,虎口處不小心觸碰到了那個綠色方框。
信息發(fā)送了出去。
蕭郎:“……”
關鍵時刻信號一定要這么強的嗎?
他趕緊手忙腳亂地撤回了這條見不得人的信息。
前后應該不到兩秒鐘時間,蕭郎想,陳菲應該不會這么無聊到盯著手機看。
那四個字沒有了,換成了灰色的一行字,“你撤回了一條信息”。
像是在無聲地嘲笑他。
過了幾分鐘,陳菲回道,“你撤回了什么?”
“沒什么?!笔捓苫氐糜行┝什荩拔医又s路,天黑之前要到達保護站?!?p> 說完,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陳菲的回音,打算收起手機時屏幕上又有新的信息。
“那你小心一點?!?p> 看著陳菲發(fā)過來的這行字,蕭郎再次陷入了沉默。他揚起面來漫無目的地看向遠方,茫茫的雪山,還有茫茫的鹽堿地。
陳菲的這條信息他沒有回,轉身朝著越野車走去。厚重的雪地靴踩過雪地,發(fā)出簡單的脆響。此外,只有呼嘯而過的風。
而通信的另一端,陳菲抱著手機一樣若有所思,可以說是心神不寧。
因為蕭郎秒撤回去的那條信息,她看到了。
她知道蕭郎還愛著她,她也知道蕭郎因為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背負上全部的罪責,不敢靠近她。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現(xiàn)在到底還恨不恨蕭郎。
不,她應該恨他的。
當初那么拽,說分手就分手,一點都不珍惜他們的感情,也不珍惜她。
如果真的愛,又怎么會隨隨便便地說分手?
可是當年,也不全是他的責任。他們都有錯。
但凡有一個人能理智一點,能退讓一步,他們都不至于走到今天這個境地。
當年她轉身嫁給了蔣禹,雖然沒多久便離婚了,但蕭郎卻是為了她單身至今。
那又怎么樣呢?
因為一句連標點符號都沒有的“我很想你”就和蕭郎冰釋前嫌,就一筆勾銷了嗎?
十幾年的時間。
不是短短的十天半個月。
她都不再是當初那個陳菲了,他還會是當初那個蕭郎嗎?
當初他們的感情如膠似漆,尚且還走不到最后,現(xiàn)在她又有多少把握能和蕭郎走到底?
如果再分手,這個成本她還能付得出嗎?
從二十一歲折騰到現(xiàn)在三十三歲,然后再從三十多歲再折騰到四十幾歲、五十多歲?
那她這輩子活著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為了一個男人,賠上她這一生?
沒有這個男人,難道她就不能活下去了嗎?
蕭郎沒有回她信息,陳菲又等了一段時間后便將手機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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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后,蕭郎偶爾會發(fā)信息給她。但也只是一些風景照片而已,關于他的行程,還有他的心情,幾乎是只字不提。
他有所保留,她自然不會傻到先放下自己的防備和驕傲,主動去詢問他的近況。
但蕭郎發(fā)給她的每一張照片,她都保存了下來。
為什么要這么做,她也說不清。
也許就是覺得這些風景是她從未見過的,想留著做個紀念吧。
在清海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后,蕭郎回來了。
陳菲的心,終于也不用再被牽動。
在這之前,她因為無意中看到一個女孩在可可西里失蹤20天,最后在自然保護區(qū)的清水河南側被人發(fā)現(xiàn)她的遺骸的新聞,而連續(xù)做了幾天的噩夢。
清齋夏木
“愛應該是讓人變得溫柔與勇敢,而不是讓人時常感到委屈或妥協(xié)。” …… 謝謝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