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來都不記得我了
在燁軍大營的最北邊,也就是環(huán)境最為清幽的地方,是迪古乃的地盤,他領著楚晏晏走進了其中一頂營帳。
這營帳分為前后兩邊,前邊有一方形長桌,上面擺著沙盤和縮小的旗幟。
掀開營帳中間的灰布簾子便到了后邊的臥室,室內(nèi)一片清冷,可見許久沒人住過了。
臥室的里側是一個由木板子搭建起來的炕臺,炕臺上鋪著毛絨絨的白馴鹿皮子。
炕臺周邊的地面上也鋪著柔軟的地毯,地毯上有一張案幾,兩個竹凳,角落里還有幾個大箱籠,上邊擺放著一些書本。
最讓人驚訝的是,在箱籠的邊上甚至還有洗浴的木桶!
先莫說生活在寒冷土地上的燁人是不會每日洗澡的,哪怕生活在中原的越人,行軍打仗時通常都只用一個盆子便將就了。
雖然一眼就可以瞧出這些家具是臨時湊在一起的,但是生活中必須用到的東西這里面都有,可見迪古乃還是個挺講究的人。
這一刻,雖有心思想這些別的,但楚晏晏其實是很忐忑的,她有些手足無措。
她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子,清楚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fā)生什么。
但楚晏晏卻沒料到的是,迪古乃帶她進來后卻說道:“你今晚暫時先住我這里,明日我再著人扎一頂帳篷給你住?!?p> 楚晏晏眨了眨酸澀的眼眸,從傍晚舒哈奇出現(xiàn)后,她便想過了無數(shù)種可能會發(fā)生的糟糕事,但偏偏沒想到是這一種情況,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
迪古乃眼神中含著淡淡笑意,他心想著:“她這段時間定然過得不好,今晚有經(jīng)歷了那樣的局面,此刻回不過神也是正常的,再加上他們以前的事……”
他于是安慰道:“你不要害怕,就讓往事隨風而逝吧,你別有任何壓力,放心住便是了,我去跟別人擠一晚。”
楚晏晏其實沒聽懂迪古乃話中里的含義。
她微笑著點點頭,想道謝又沒組織好語言,只簡單地說了聲,“多謝了!”
迪古乃卻仿佛很是高興,他笑了笑道:“那我就先走了?!?p> 說罷便轉身往前頭走去,邊走著還輕咳了兩聲。
楚晏晏似乎能感覺到他此時是疲乏又困倦的,她正注視著他離去,忽然又見他轉頭說道:“對了,棉被在箱子里,你自己隨便拿,我明天會來找你,你今晚好好休息!”
……
迪古乃的確已經(jīng)非常累了,自越國皇帝楚緗在江南露面后,完顏昳便帶著燁國皇帝的密信,從燁國都城趕往了定京,這一路他快馬加鞭,日夜不休,只為了不耽誤要事。
好不容易趕到了,卻又與舒哈奇起了紛爭,如今松懈下來已覺精疲力盡。
他在河邊簡單洗漱后,去了親信扎赫的帳篷睡覺。扎赫是他母族那邊的人,是他信任的手下,更是與他有著親密血緣的好兄弟。
扎赫原本還在營地與人飲酒作樂,一聽說自家少主回來了,連忙撒丫子跑了回來。
站崗的士兵同他說少主帶回來了一個姑娘,卻不跟那姑娘住一起,他一聽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扎赫嬉笑著朝迪古乃擠擠眼,“少主心想事成??!”
迪古乃不回應他,掀開被子躺倒炕上,輕闔了眼睛假寐,“廢話這么多是不是還不想睡覺?要是不想睡的話自己去外邊練功。”
他的語氣雖不甚好,但說話間嘴角微翹著,可見他心情頗為愉悅。
“不了不了,我這就睡覺?!痹彰Φ?,他拿著褥子在地上鋪好,脫了外衣坐到褥子上,想了想又問道:“少主你不是說要明日才到嗎?怎么這么快?”
迪古乃回他,“我騎我自己的馬過來的。”
“難怪了,咋們族里的馬是草原上最好的馬兒?!痹拯c頭,說完忽然又狡黠一笑,“不過這也是正趕著巧了!”
迪古乃睜眼看他,“你到底睡不睡?”
扎赫立即乖乖躺下,沒多久便睡意襲來,腦袋混沌了,正要進入黑甜夢鄉(xiāng),卻突然被迪古乃叫醒。
“扎赫,你給她送點炭火過去?!?p> “誰?”扎赫睡眼惺忪。
“嘉福郡主?!钡瞎拍苏f道。
他也是才意識到自己的營帳里是沒有炭火的,他從小習武身體強健,每年冬天不到最寒冷的時節(jié),他通常是不需要燒炭火取暖的,但楚晏晏是嬌弱的女子,怎么能受得住寒冷呢。
扎赫不太想去,卻又不能違背命令,便爬起來穿衣,背后的迪古乃補充道:“你親自去,要幫她燒好炭火?!?p> “是!”扎赫答道。
沒一會兒扎赫就回來了,見迪古乃合著眼睛,自己安靜地躺到地面褥子上。
吹了點寒風后他有些清醒了,肚子也餓了,咕咕直叫著,可偏偏又懶得起身了,醞釀了好一會兒的睡意,這方要睡著,結果又聽迪古乃喊他。
“扎赫,你說她是不是也餓了?你找點吃食給她端過去,再溫一壺甜湯,她們女子都喜甜食?!?p> 扎赫郁悶地坐起,“這里哪有甜湯啊?”
“那就溫一壺羊奶吧?!钡瞎拍苏f道。
扎赫老不情愿了,“少主,她餓一晚也餓不死!”
迪古乃聽后翻身坐起,扎赫見狀立即從褥子上跳起來,“我去!我這就去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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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晏之前正在發(fā)愁營帳中太冷,炭火便被送來了。
有了火盆,她將壺子添滿水架在火上煮沸,喝了幾口后胃里暖和了,結果又感到饑腸轆轆,她沒敢同外邊值守的士兵說,本打算忍忍睡覺算了,這才躺下,一桌子食物便被送了過來。
她欣喜極了,連連感謝道:“太感謝了,這么晚還麻煩你跑這兩趟,請問怎么稱呼呢?”
扎赫面無表情道的說了自己的名字。
楚晏晏微微一笑,“謝謝你了,抓赫!”
扎赫眉頭一皺,強調(diào)道:“是扎著東西的那個扎。”
他其實漢文說得不怎么好,發(fā)音并不標準,所以落到楚晏晏耳里就是“抓”的音,她于是點點頭,“嗯,知道,就是用手抓著東西的抓嘛?!?p> 扎赫氣得翻著白眼眺望帳頂,他氣憤極了,“扎!扎!是扎心的扎,扎著心懂不懂?”
別說扎赫氣出來一身汗,連楚晏晏都冒汗了,雖然在她聽來,他明明說的還是“抓”,可她已經(jīng)明白了,忙點頭,“懂了懂了,是扎不是抓,你叫扎心,額,不是……”
楚晏晏一時情急竟然口誤了,她簡直想捂臉遁走,即刻向他道歉,“不好意思,我錯了,是扎赫,對吧?”
扎赫板著臉看了眼楚晏晏,然后說,“行了,你快吃吧,我走了?!?p> 楚晏晏等他離開后心滿意足地吃上了這段日子以來,吃得最好的一段飯,吃完后在營帳里隨便走了幾圈消消食,瞧見箱籠上擺著的幾本書,便翻看起來。
她發(fā)現(xiàn)這些是越國的書,大都是詞本,上面還有不少批注,字體華麗大氣,批注內(nèi)容更是言簡意深,讓人嘆服。其中一本書里插著一頁宣紙,上面寫了幾句詩,落筆是一個”昳”字。
楚晏晏的心臟猛然一顫,“是的!完顏昳的燁國名字就是迪古乃!”
“你這個旮旯部落的臭小子還想娶本郡主?”
“那本郡主就將這馬賞給你了,趕快帶著它回你家鄉(xiāng)吧,不過它可幫不了你犁地種田!”
……
楚晏晏的腦海中開始不斷地循環(huán)出現(xiàn)這兩句話。
這兩道聲音毫不客氣,一點都不給別人留面子,任誰聽了都生氣!
可偏這就是她講給完顏昳聽的??!
她自問要是有人這么嘲諷過她,她有機會了肯定會狠狠懲治那人一番。
而完顏昳適才說過,“我明天會來找你,你今晚好好休息!”
楚晏晏心想,完顏昳肯定有后招等著她,她還不如被舒哈奇欺辱呢!
其實也不能怪楚晏晏沒想到迪古乃就是完顏昳。
在燁國有一座迪古乃山,許多燁人就給自己的孩子取名為迪古乃,那兒的“迪古乃”多如牛毛。
據(jù)說每年在果林中被果子砸中的人里,十個就有一個“迪古乃”……
“完了完了!”楚晏晏哭喪著臉,“完顏昳不會跟我一樣小心眼吧……”
此時,迪古乃也就是完顏昳壓根就沒想到楚晏晏已經(jīng)忘記了他,他心情輕快極了,坐在炕上看書,一邊等著扎赫回來。
過了良久,扎赫才緩緩回來,十分不高興地仰面倒在地鋪上,完顏昳神色陡然一緊,他問道:“可是她對吃食不滿意?”
扎赫抱怨道:“我還不滿意呢!放心吧,她滿意極了!”
完顏昳這才放下心來,他又問扎赫:“對了,我有幾本詞本被你放哪兒了?”
扎赫瞇著眼睛懶洋洋地說:“我想想啊……好像放在你營帳里了?!?p> 完顏昳心中一個咯噔,暗自焦慮道:“希望她千萬別看到我自己寫的那些東西才好,她肯定覺得糟糕至極吧……”
他躺下后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正煩惱著,忽然又想到還沒叫人打水給楚晏晏沐浴呢,他擔心著:“要是沒沐浴會不會睡不著?。俊?p> 于是又道:“扎赫!”
扎赫費勁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哭喪著臉說道:“少主,又怎么啦?”
完顏昳,“……算了?!?p> 翌日一早,晨光將至的時候,在完顏昳的營帳旁邊,就已經(jīng)有士兵在搭建另一個略小些的帳篷了。
楚晏晏著急害怕得一晚都沒睡,她剛洗漱完,完顏昳就像掐著點似的過來了。
他隔著簾子說道:“你好了嗎?好了就出來吧。”
磨蹭了好久,楚晏晏才心情糾結地走了出來,一出來卻見外邊長桌上擺著好多道早膳。
“這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我就每樣都拿了些?!蓖觐仌i朝她笑笑。
他特意沒吃,想同楚晏晏一塊兒用早膳。
“這是什么意思?”楚晏晏愣住了,心里暗自嘀咕著。
她別扭極地扯了嘴角,對這完顏昳討好一笑后,便低頭坐下,拿著一塊乳餅小口小口啃著,不言語也不去看他。
完顏昳起初還沒發(fā)現(xiàn)異樣,但很快他就敏感地察覺到了來自楚晏晏身上的抗拒感和疏離感。他不是很明白,因為昨晚一切都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呢?
他思索良久,終是不明白,輕言細語問道:“可是身子不適?”
楚晏晏搖搖頭,她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心里七上八下的,雙手也忍不住絞在了一起,鼓起勇氣抬頭看向完顏昳,她道:“完顏昳,之前我那般對你,我現(xiàn)在真的很慚愧,請你千萬別與我置氣?!?p> 楚晏晏的聲音越來越小,后面的話幾乎都沒聲了。
完顏昳放下乳餅,他莞爾一笑,“我從沒將那些事放在心上,所以我才說讓你別有壓力,昨晚我看你同我說說笑笑,我還以為你也……”
說到這里他倏地意識到一件事,面露難以接受的神情,他看向她,“原來你都不記得我了?。 ?p> 見楚晏晏神色一頓,他已然能確定了,臉色一僵,自嘲地笑了笑,沒再多說,拿帕子擦了擦手后,站起身子一扭頭大步離開了。
楚晏晏于是更加糾結了,“到底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