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寒食節(jié),京城里的煙火又升了起來。
在家里悶了整一天的夏豐安可算是解脫了,一大早便去了街市口的早點鋪子要了一份陽春面,加了大份兒的蔥花。
沒有味精,灶邊都是扣扣索索不知道從哪里買來的鹽巴,一碗面的味道全仗著老板的手藝兜著。
可惜,老板這手藝也不能夠恭維,面條做的是一天一個味道。
夏豐安總覺得如果沒有自己,這老板怕是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夏豐安從荷包里解出了幾枚銅板,相當大氣地排在了桌面上,然后施施然地踏步離開。
走了兩步,掂了掂荷包之后,又立馬回來,摸走了多給的一文錢,然后方才穩(wěn)穩(wěn)當當?shù)靥げ诫x開。
衣服上面一身補丁的老板摸走了桌上的銅板之后,拿起大勺舀了口鍋里的面湯嘗了又嘗,他也很少會嘗嘗自己的手藝。
勺子里沒有化開的鹽巴就這么連著湯一同滾進了老板的肚子里去,齁得老板齜牙咧嘴,早早地便撤了攤子去找郎中了。
另一頭夏豐安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晃晃蕩蕩地沿著小巷走回了他的宅子。
穿越過來這么多年,夏豐安還是沒能習慣化石能源時代前的餐桌,總覺得吃來吃去,碗里都有一股柴火味兒。咂著嘴,卻怎么也吐不干凈這股柴火味兒,不過就這么晃蕩著晃蕩著,夏豐安也來到了自己的家。
夏豐安家的宅子不大,但是左鄰右舍卻都無人居住,因著配上門口那兩個不知道何時立起來的石獅子看起來倒也有些氣派。
每次走到自家的宅子前夏豐安都要再三自我催眠:這里是我家;門上的牌匾寫著的“安命侯”說的是我;那個正蹲在臺階上一臉幽怨地看著我的老頭兒叫福伯;我是夏豐安,我是京城太歲。
穿越者們,尤其是從社畜階級一躍變成腐敗落后的官僚階級的穿越者們,總是很難適應這種身份的反差。所以,夏豐安每次進門前都得自我催眠一下。
福伯見著少主人又和往常一樣,站在門前,雙目失神,神游天外,便趕緊走上前去,招呼著夏豐安。
“小殿下,你......”
還沒有等到福伯繼續(xù)說下去,夏豐安就立刻用手捂住了老人的嘴巴,把他整個人連拖帶拽拉進了宅子,然后忙不迭地關上了大門。
夏豐安長得矮小,即使是福伯這樣身材佝僂的老人,夏豐安拽起來也是花了不少力氣。
好不容易把福伯拖進了安命侯府的大堂,夏豐安連忙扣上了大堂里的四扇大門,擦了擦掌心上面的唾沫星子,然后才回過頭看向坐在太師椅上的福伯。
“福伯,我說你以前好歹也是在宮里面待過的,怎么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呢?上個月月初,就因為禮部尚書在朝堂上面提了嘴我王兄當年的功績,然后就被革職查辦了。你現(xiàn)在這么招搖,是不是哪天讓上面那位爺把我倆也一塊拿下了,你才滿意?。俊?p> 夏豐安虎著臉看向福伯,而那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則是皺縮著臉上的褶子,露出了尷尬且難看的笑容。
“小殿下,不是,小侯爺?shù)囊馑?,奴才懂。武狗竄亂社稷,僭越大統(tǒng),眼線遍布整個京城。我們要是圖謀大計,還得懂得藏拙的道理,小侯爺還是你想得周全。希望小侯爺能夠早日匡扶道義,清白人間。”
福伯一邊說著,一邊點頭。他前半輩子一直是養(yǎng)尊處優(yōu),對于這種人心算計的事情算是一竅不通。
如果不是跟著小殿下一起藏拙的話,他可能早就被探子拿下送去刑部查辦了。
現(xiàn)下又是對著夏豐安一同吹捧。
“好了,福伯,你也不要太過在意這些個小事兒。我們藏拙藏了這么多年,你一時口誤也不至于讓那武狗起了斬草除根的打算。我回書房待著,算計算計之后的大事,你自己該干嘛干嘛去吧?!?p> 夏豐安招了招手,示意福伯退下之后,才走出大堂,轉身前往另一側的書房。
夏豐安貴為安命侯,也算是一方侯爺,但是每個月的餉錢月例卻是著的是皇室宗族里最低的一檔,手頭總是皺得緊。
所以他也只能每天圖便宜去吃街市口的那家陽春面。
所以他除了福伯之外雇不起其他家丁丫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所以多數(shù)時候,他在書房寫寫畫畫也不怕有人進來打擾。
翻開柜子,在一大堆廢稿中,夏豐安找到了自己的日記本。
起初是日記本,后來是旬記本,再往后則是月記本,現(xiàn)在就干脆是隨想本,想到哪記到哪。
他與造紙司的那些人有些交情,拿些便宜的紙墨不算得什么大事。
因此比起其他需要花錢的娛樂,夏豐安也就只會玩弄玩弄筆墨這種便宜的行當。
日記本里琳瑯滿目記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夏豐安管他們叫做世界觀設定。
畢竟是一名穿越者,夏豐安至少在起步階段的時候維持著穿越者的高素養(yǎng),早早就摸清了世界觀的底細。
類似于所有的架空歷史小說的背景一樣,夏豐安所在的是一個和正統(tǒng)歷史似是而非的封建王朝。
三年前,前朝兵馬元帥武沖造反謀逆,連著殺光了舊帝和他膝下的四個皇子,新立了武朝。
夏豐安是舊帝最小的皇子,武沖最后選擇了放過他。
不過他之所以能夠逃脫,只是因為武沖想要昭示自己的仁德,所以放了當時病重的夏豐安一馬而已。
后來武沖分了夏豐安一個安命侯的爵位和一個京城太歲的諢號,就是讓他老老實實地安于天命,做個閑散太歲而已。
現(xiàn)在的夏豐安就是在原主病重的時候穿越過來的,起初他也有些脾氣,畢竟被人當成劉禪這么養(yǎng)著,泥人也會升起三分火氣。
然后他就被武沖對待其他叛軍的雷霆手段收拾得服服帖帖,早早就準備好躺平了。
至于和福伯說的藏拙大計。
什么是藏拙?京城第一高手,西涼第一柿子那些才是藏拙,這些人只要有點空間就能陽光燦爛。
自己這種要功夫沒功夫,要背景沒背景的安命侯就算從京城里滾出去又能怎么樣?照樣還是翻不出幾點水花。
倒還是不如老老實實地當個京城太歲,做自己的安命侯實在。
只是為了不讓老人看到自己這幅咸魚模樣,于是效仿先輩整了個韜光養(yǎng)晦的計策而已。
夏豐安把自己的日記本卷了又卷,疊了又疊,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柜子的最下層。
夏豐安這邊正收著東西,另一邊的人馬手腳也沒有閑著。
武沖看著臺下探子們的回報,摸著下巴,細細思索。
“好謀無斷,見利忘命?!?p> 良久,他才慢慢悠悠地說出這八個字。
坐在這個位子已經(jīng)三年了,武沖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不少。
他喜歡上了這樣說話一頓一頓的,沒有什么腔調(diào)的變化,只是把一句話慢慢拉長到兩句話、三句話的長度。
然后借此來看著對方,看著對方的眼角、嘴唇、瞳孔還有其他地方被自己的話語撕扯的模樣。
跪在最前面的人衣服上一身補丁,但卻也是這批密探里的頭子。
聽到圣上這一串意味深長的話語之后,立馬磕頭如搗蒜一般,連忙請求圣上從輕發(fā)落,再給自己寬限點時間去打探消息。
武沖挑了挑眉,他剛剛只是隨口念了句太傅教過的掉書袋而已,這些探子們就膽戰(zhàn)心驚成這副模樣。
見到這些人的窘態(tài),武沖也是舒心地笑了笑,先前在朝堂的不快也一掃而空。
為首的探子雖然聽不懂先前圣上所說的那些云里霧里,但是也終歸有些眼力見,知道圣上并沒有動什么肝火。
于是圣上甫一招手,便領著弟兄們一起撤出了尚書房,生怕等會兒真得招惹到圣上,落個什么慘痛下場。
武沖看著自己空抬的右手和忙不迭告退的探子們,啞然一笑。
自己剛剛只是想讓他們幾個把尚書房的門關上,自己好再囑咐他們幾句監(jiān)視那家伙的要點。
誰想到這些家伙自作主張就這么撤了。
不過武沖也無意因著這種小事,大動干戈。
自己也是行伍出身的人,自然知道賞善罰惡的分量。
反正對方只是自己的掌中之物,總是逃不脫自己的掌握之中。這些要說的要做的,總歸是有機會提點他們。
武沖慢慢悠悠地從案幾后面站起身來,僅僅只是批閱一上午的文書,他就有些力氣被抽干了的感覺。
他伸出了自己寬大的手掌,搖了搖頭,似乎是在埋怨它為什么就抓不住筆桿子一樣。
和這京城里的很多人一樣,九五至尊的武沖不時也會看著些奇怪的東西開始發(fā)呆。
武朝初年,似乎和那不久前的夏朝末年沒有多少變化。
很多人家甚至一覺醒來,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坐在龍椅上面的那一位已經(jīng)換了姓名。
武沖屏退了身邊的眾人,慢慢走到了尚書房的外面,抬起頭仰望著天空。
寒食節(jié)剛過,天空在瑟縮中彰顯出一點兒閑散的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