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硯嗚咽一聲,哭得更兇了,卻仍是搖頭。想說的話哽在喉嚨,他知道,這一切他都知道。
他們在這別宮幾個月了,太子走前曾將一切托盤而出,說殿下曾親自求過他,讓他為自家小太監(jiān)伸冤脫罪,還幫他還了良籍。當時太子問過他要走要留,他很堅定地說要留下來,太子像是猜到了似的,卻也沒再多說,只是拍著他的肩膀嘆了口氣就走了。
拾硯心里不知多么感動,他深知殿下有多排斥兄長,平素更不愿跟他沾上半點關系,卻因他這個小小奴仆低聲下氣去求他,拾硯都能想象他當時開口時得有多勉強,卻還是為了他求了太子。
所以他才更加愧疚地照顧著他,殿下看著高冷,實際上誰對他好上一分,心下便要成百上千倍地還回去。
他哭著撲倒在錦被上,賀元闌伸手替他捂住傷口。
直到很久,拾硯才紅著眼睛起身道:“其實我找到妹妹了。”
賀元闌苦笑一聲:“是么。”
拾硯哭著指了指門外廊柱后遠遠躲著的小宮女招手道:“快進來!”
桂影膽戰(zhàn)心驚地點了點頭,方才屋內(nèi)的情形她偷看到了,還以為是殿下要殺他哥哥,怯怯地走近屋子,勾住了拾硯的衣角。
賀元闌看著她,肉乎乎的小臉上閃著淚花,想必是方才嚇到了。
見他們兄妹仍親近如常,便也放心了,嘆了口氣道:“既如此,你們便走吧,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這屋子里你看著有什么想要的盡管拿去,出了宮外好好生活,最好……能離這汴京城遠些……”
“我不走!”賀元闌話還沒說完便被拾硯打斷了,只見他堅定地牽著妹妹桂影的手,兩雙眼睛盯著自己。
“我喚她來就是來讓殿下您看看她而已,”說著蹲下身子摸了摸妹妹的額發(fā)道,“這是咱們家的大恩人,也是我的主子,爹娘能得沉冤昭雪,都是他的功勞,如今他生病了,哥哥得照顧他,你記住他的相貌,長大了要報恩知道么?”
小桂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卻見拾硯又道:“如今殿下已幫你免了奴籍,你也不必繼續(xù)在這宮中伺候了,待過些時日爹娘到了,我便將你送回他們身邊?!?p> 小桂影糯糯道:“那大哥你呢?”
拾硯指著臥榻上的殿下,對她道:“哥哥要留在殿下身邊報恩?!?p> “那我也要陪在哥哥身邊!”
二人僵持半晌,都祖?zhèn)鞯木髲娦宰?,后頭無法,只好兩人當即跪下,認了賀元闌當新主子。
賀元闌瞧著他們二人,互相扶持,血濃于水,在這勾心斗角的深宮大院著實難得,可又一樣地傻,非要往他這火坑里跳。
“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你們就別瞎湊熱鬧了?!?p> 拾硯連忙或者他的手寬慰道:“我不需要殿下保護!相反我還能保護殿下呢!你說是不是?”說著沖小妹揚了下下巴。
小桂影忙點頭附合道:“哥哥最厲害了!殿下也最厲害了!”
賀元闌無法,一張嘴犟不過兩個愣貨,干脆放棄。
見他無言,拾硯便見縫插針地開口道:“那最厲害的五皇子殿下,能否賞臉,嘗一口奴婢煲的大骨湯?求你了?!?p> 賀元闌瞧著他脖間大片殷紅的血漬,心下嘆氣,終是點了頭。
自此,拾硯才算是松了口氣,簡單收拾了下頸間的傷勢便匆匆出門將湯端來。
可賀元闌依然情況不太好,那些藥吃了不過是治好了他背上的傷勢,膝蓋間的刺骨疼痛依然擾得他睡不好覺,每逢陰雨天更為難受,到了夜里賀元闌常常痛得無法入睡,拾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打聽了不少民間房子可依然收效甚微。
太子前些時候因南方洪澇被派去災地治洪,皇宮遠在京內(nèi)這里天高皇帝遠地壓根無人在意。便是尋了留守的太醫(yī)不過也是開些不痛不癢的方子來,如此熬了大半年過去,殿下瘦成了皮包骨,拾硯也跟著瘦成了細竹竿,所幸,太子回朝了。
因著殿下與皇后先前的大吵一場,加之從前她們就不怎么親近,拾硯便從沒想過求助皇后,只有太子是最后的救星。
這般思忖著,便挑了個合適的日子,一大早便喬裝從側(cè)門而出往城內(nèi)趕去,臨走前他還好生交代了妹妹,今日替他照顧好殿下,小桂影聞言乖巧地點頭,再三保證之后拾硯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不太放心地離去了。
從前賀元闌醒來時睜眼見到的便是拾硯的臉,今日卻不見他人,只有個小包子臉的小宮女捧著洗漱用具沖他甜甜一笑。
賀元闌撫著她的腦袋啞聲問道:“你哥哥呢?”
小桂影晃了晃腦袋,糯唧.唧道:“不知道誒,哥哥只說去城中有事,辦完就回來?!?p> 賀元闌雖有些疑惑,卻也不再多問,被服侍著喝了藥用了膳便命桂影推開窗子看向屋外。
這算得上是他在這里的為數(shù)不多的消遣之一了,方寸之地,僅能看院外花開花敗,枝葉由綠變黃,幸運點能瞧見樹上的一兩只翠鳥,否則就只剩滿庭枯敗的樹梢。
他的人生好似從一座樊籠移到另一座樊籠,同樣是方寸之地,如今境遇倒是更慘些了。
一想到他要在這無盡痛苦深淵里荒度余生,不免覺得心下一寒,這一眼望得到頭的日子,真不如死去。
桂影和拾硯都最怕瞧見他這種眼神,回回只要這樣,大哥就用盡渾身解數(shù)去逗殿下開心,如今大哥不在,重任只好落在她肩上了。
沒關系!我可以的!
賀元闌正陷入沉思之中,只覺被上一沉,他垂眸一看,見著小宮女不知何時爬上了臥榻,肉乎乎的小手舉著根麻繩,眨巴著眼睛晃著他的衣擺道:“殿下!咱們玩花繩!”
賀元闌瞧著這膽大妄為的模樣,果真有什么樣的大哥就有什么樣的妹妹。
“不玩?!?p> 桂影悻悻地低垂了腦袋,過了分又從口袋里取出個香囊來,拉開繩扣往床上一倒,便見里頭十來多含苞待放的鳳仙花被這無情的小姑娘采了下來。
桂影揚起臉沖他甜甜笑道:“那殿下咱們來染指甲吧!”
拿鳳仙花染指甲還是其他宮女教給她的,殿下的手這么好看,又細又白,染出來肯定比那些宮女姐姐們還要好看。
賀元闌扯了扯嘴角,默默將手藏在袖子里面。
“不要。”
桂影見備的兩個方案都拒絕了,冥思苦想半晌又道:“那殿下我給您梳妝吧,桂影梳的元寶髻最好看了!”說著轉(zhuǎn)身下床就要去取梳子。
賀元闌青筋直冒地嘆自己是不是命不好,怎么一個愣貨不夠又來一個。
眼看著桂影捧來小梳子,全然看不懂臉色似的就要解他的頭發(fā),賀元闌銀牙緊咬地扯著她的袖子道:“……玩花繩。”
“好嘞~”小桂影咧嘴一笑,心滿意足地收起武器來。
果然大哥說得沒錯,想讓殿下答應一個無禮的要求,得提出另一個更無禮的,如今一看,我大哥還是睿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