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的晚上,阿良拎著潘五進了方宅,把潘五扔到了趙九的面前。潘五兩手朝前,兩腿跪地,屁股高高地撅著,摔了個狗啃地,哆嗦著沒敢起身。
趙九手里正擺弄著一個陶制的蛐蛐罐。
“英王不是今天回來的吧?”趙九問這話的時候,看都沒看潘五,波瀾不驚的語氣聽上去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潘五磕頭如搗蒜,道:“殿下,不是,英王兩天前晌午就回來了?!?p> “哦,那你怎么才來告訴我?”趙九追問道。
潘五也不敢抬頭,稍微頓了一下,阿良上去照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道:“殿下問你話呢?!?p> “是是是,不,回殿下的話,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商六那小子死了,我怕……我怕說不清楚,所以就……就躲起來了?!迸宋迮恐?,斷斷續(xù)續(xù)說道。
“死個人怕什么?說重點?!壁w九皺了皺眉頭。
潘五道:“殿下,英王去了相國寺,祈福完了以后,去了……去了后山,當時還有一個人,那人戴著斗笠,穿著斗篷,遮著臉,看不清長什么樣,他先到的,隨后,英王來了,看上去那人是英王的手下?!?p> “你怎么知道?”趙九“咣”的一聲把罐子摔到桌子上,厲聲道。
“那人向英王作揖,行禮。英王從未還禮。只是頷首?!迸宋逑裰裢驳苟棺右粯诱f完。
“那商六怎么死的?”趙九蹲下,抓起他的頭發(fā),問道。
潘五眼睛低垂著,道:“在他們兩個出現(xiàn)前,商六說要去雪隱,去了半天,我盯著英王兩個人說話,待他們分手后,我才想起商六,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沒氣了,究竟是被誰弄死的我也不清楚?!?p> “廢物!”趙九把他的頭扔下,狠狠地罵了一句。
阿良揖道:“殿下,都是我不好,我用人不利,才……”
趙九一擺手攔住他的話頭,道:“把他給我藏好了,要安全,一定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有他的存在?!彼麑χ宋搴叩溃骸拔铱筛嬖V你,你所看到的,除了我之外,千萬、萬萬不能對任何人提起,一旦走漏一點風聲,小命休矣!”
潘五連連道:“是是是,殿下,我記住了。”
趙九朝阿良擺了擺手,阿良帶著潘五出去了,趙九坐在椅子上,用一只胳膊托著頭,閉上了眼睛,他的腦子在飛快地轉(zhuǎn)著。
宗正府的門虛掩著,院子里靜悄悄地,一股子藥味在空氣中彌漫著,久久不能散去。
慕容瀟瀟端著一個藥碗進來了,看見正在倒水的周姑娘。
周若楓微微一笑,道:“慕容姑娘,你辛苦熬的藥,你喝點水歇會,我去給公子喂藥。”
慕容瀟瀟冷聲道:“我這個人做事喜歡有始有終。”說完,獨自端著藥碗進了偏室。宗政騫堯俯臥在床上,褚之先剛給他的后背上完藥,輕輕翻轉(zhuǎn)他的身體,讓他仰臥著,褚之先摸了摸他的腦門,已經(jīng)沒有那么熱了,看著慕容瀟瀟端著藥進來了,他就出去了。
慕容瀟瀟用勺子舀了一點藥,在嘴邊吹了吹,伸手喂給宗政騫堯吃,藥汁從嘴角邊滑落,她趕忙扯出自己的手帕,給他擦了擦,周若楓端著水也進來了,站在她的身側(cè)。
芊辰辰一路哼著小調(diào)進了宗正府,她站在院子里,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份寧靜,一股子藥味鉆進了她的鼻孔,咦!師哥病了?她抬腳向房子里走去,廳里沒人,她朝偏室里走著,那躺著的不正是她日思夜想想見的師哥嗎?旁邊一個長發(fā)女孩,搖晃著的小辮子,纖細的腰身,正在給他吃什么?臉還湊的那么近!還有一個,雙腿并立,瘦弱的雙肩,長發(fā)及腰,看上去像大家閨秀……一股無名之火“嗖”地竄上心頭,沒等她步入偏室,轉(zhuǎn)身就朝院子里飛奔而去,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芊辰辰一個人就站在汴河邊上,岸上的熱鬧仿佛和她無關(guān),夜里的汴河是往日黑黝黝的河水結(jié)了冰,倒映著岸上的燈火,斑斑點點,這么美的景根本就喚不起她的心。她兩行淚順著臉頰往下淌著,心里不斷的在想著一個問題:師哥對自己越來越冷漠、疏遠,到底是為什么?今晚似乎已經(jīng)有了答案。原本設計好的藍圖,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趙九和曹木汗兩人手里拿著黃燜魚,邊吃邊走著。
曹木汗道:“我說九兄,這老汴京的小吃最美不過這黃燜魚,賊酥爽,哇,那吃上一次,夠回味好幾天的?!?p> 趙九看著他道:“你愛吃就讓你吃個夠?!闭f著把自己的那份也扔給了曹木汗。
曹木汗接著,道:“誒?這么好吃,說不吃就不吃了?”
趙九朝他一仰頭,示意他看前面。
曹木汗朝前一看,他明白了,原來有個人站在河邊,趙九朝河邊走去,曹木汗剛要跟過去,被趙九攔在了原地,道:“你就在這,吃你的黃燜魚?!?p> 趙九來到芊辰辰身旁,拍了她肩膀一下,芊辰辰扭頭瞪了他一眼,道:“登徒子!”
趙九不僅沒惱,反而笑道:“這大冷天的,汴河有什么好看的嗎?”他故意東瞅瞅西看看,還故意往遠處看了看??窜烦匠?jīng)]什么反應,他湊近她的臉仔細看,說道:“哎呀!這是誰給你氣受了?”說著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我去找他算賬!”趙九也不像是說假話,轉(zhuǎn)身就朝來路走去。
芊辰辰拿著帕子擦了擦眼淚,喊道:“誒,你找誰去?我的事不要你管?!?p> 趙九轉(zhuǎn)身,笑著,道:“嗯,不用我管也行,回去,這大冷天的,你要是覺得教練場那住的不好就去我府上好了,反正你也不是沒在那住過?!?p> 芊辰辰實在閑他煩的慌,轉(zhuǎn)身朝遠處跑去。
曹木汗從后面上來,看著跑走的芊辰辰,道:“九兄,你們兩個聊什么?”
趙九雙手一攤,搖了搖頭,自己朝來路走去。
入夜,樂坊門前是熱鬧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紅坊房門緊閉,妙紅陪著老皇帝正在下棋,這盤棋已經(jīng)接近尾聲,老皇帝手里最后一顆黑色棋子落定后已經(jīng)贏了這盤棋。他不禁高興地大聲笑道:“妙紅,你今天又讓著我?!?p> 妙紅莞爾一笑,道:“哪里?是您的棋藝真的很厲害。我可不是你的對手?!?p> 老皇帝離開自己的座位,走到妙紅身旁,聞著她身上的體香,今晚他都不愿意離開這里了。
妙紅拿起茶壺,裝作要去添水,離開了座位。
老皇帝準備握住她雙肩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妙紅添了水,把茶壺放到桌子上,道:“今晚的棋下的可是正好?!?p> 老皇帝尷尬了一下,順勢撫了撫自己的前衣襟,道:“嗯,好好,那我告辭了。”
妙紅送老皇帝出了后門,轎子正等在后門口。
妙紅剛關(guān)上后門,前門就有人敲門,她整了整妝容,不緊不慢去開門,太子一個人進來了。
妙紅道:“喲!客官,今天怎么來的這么早!”
太子脫下自己的斗篷,遞給了妙紅的丫頭,說道:“你猜猜,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妙紅聽見他問,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拎著一個什么物件,她微微笑道:“這世間萬物這么多,我可猜不著。”
太子把東西放到桌子上,朝那個丫頭擺擺手,示意她出去,待丫頭出去了,太子背著妙紅打開包裹著的物什——瓊?cè)A露,他把酒放到她的鼻子前,說道:“來,聞聞,看香不香?”。
妙紅閉上眼睛,湊近酒壇,聞著,道:“真香!”當她眼睛睜開的時候,眼前是太子的面容,酒壇被他換走了,妙紅羞紅了臉,轉(zhuǎn)身,捋著自己的長發(fā),眉眼低垂。
太子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起開酒壇,分別倒?jié)M了兩個杯子,一杯遞給妙紅,道:“今晚能見到你真好!”
妙紅輕聲道:“客官,妙紅姑娘見到你也很高興呢。”
兩人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太子先飲,妙紅看著他喝完,自己稍稍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妙紅拿起酒壇給太子倒上,又給自己斟滿,道:“敢問客官要不要吃些小食?”
太子笑著湊近她,說道:“吃什么小食?你可是秀色可餐呢!”說著一只手摟在了她的腰上。
妙紅一激靈,她又不好直接推開他的手,只是端起他的酒盞放到他嘴邊,笑著說道:“客官,你這酒這么好,今晚可要一醉方休??!”
“好好好,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太子說完握著她舉盞的手,自己喝了下去。
“飲酒可要有曲子來助興,不如我就給客官彈一曲你最愛聽的小曲?!泵罴t說著,閃身從太子的臂彎里掙脫出來,裊裊婷婷朝自己的琴走去。
一首繞梁悅耳的曲子響起來,太子靠在案子上閉目傾聽,入神處還晃動著大腦袋瓜子。
翌日,早朝如期舉行,一眾大臣烏烏泱泱站到大殿上,皇帝穿著龍袍,兩鬢白發(fā)蒼蒼,但頭發(fā)還是打理的光滑服帖。
周全彎著腰身,拿著拂塵像個木乃伊一樣跟在后面上了大殿。
三司戶部副使都震從隊列里走出來,稟道:“陛下,昨日,我朝御街發(fā)生一起搶商家貨物的事件??植捌渌胤叫袠I(yè)?!?p> 皇帝驚訝道:“哦,我朝是太平之世,還有這等事件發(fā)生?”
兵部尚書黃旗峪出列,道:“陛下,確有此事,不知朝廷需要兵部派人抓這伙賊人與否?”
陳右丞道:“陛下,市易務乃榷場之事,還是朝廷另派人查實情況,不必勞頓兵部,興師動眾。”
白左丞道:“陛下,太子已經(jīng)加冠,我覺得有些事還是需要多歷練!”
皇帝看了眾人一眼,道:“太子何在?”
陳右丞笑道:“太子恐怕還在溫柔鄉(xiāng)里!”
眾人掩鼻而笑,皇帝假咳嗽了幾聲,道:“英王,你覺得太子去查這件事合適嗎?”
英王鄭重揖道:“回父皇,太子是我朝的儲君,有很多這樣的機會歷練,這么復雜的事情還是交由我來查吧?!闭f完,他悄悄瞄了皇帝一眼。
皇帝收回目光,道:“太子最近可安心讀書?還是做什么別的事情?”
兵部侍郎魏伯勛揖道:“回陛下,我有值夜的士兵回稟,經(jīng)??吹教右估锍鋈??!?p> 皇帝聲音很大:“去哪里?”
魏伯勛道:“樂……坊?!?p> 皇帝怒道:“難道太子連今天上朝的日子也忘了?”
眾人沒有人說話。
皇帝拿起一個折子摔到地上,道:“派你的人,現(xiàn)在,去給我把他綁回來?!?p> 魏伯勛答應著,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白左丞趕忙求情道:“陛下,太子已成人,也應該有自己的活動場所?!?p> 皇帝冷聲道:“難道他的東宮還活動不了嗎?”
整個大殿沒人說話,英王嘴角咧了咧,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
東宮里靜悄悄地,太子醒來的時候很是詫異,自己明明昨晚是在妙紅姑娘那過的夜,怎么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還是小餅子把事情的原委告知了太子,得知父皇讓自己上朝議事,他才想起來,自己昨夜喝多了,誤了今天的早朝。
有什么辦法補救嗎?那趕緊換上朝服進宮見父皇。
太子風風火火進了宮的時候,早朝已經(jīng)散了,他來到父皇的偏殿。
老皇帝剛脫了朝服,正在烤火爐,得知太子覲見,他都沒馬上讓進來,太子就在偏殿的臺階下等著,冬日的太陽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天冷的很,呼呼的冷風刮著,太子站在外面一動不敢動,小餅子遞來了手爐,太子擋了回去。
他心里知道,這是父皇在責怪他,身為當朝太子,儲君,怎么能忘記上早朝?他開始恨自己昨晚喝的太多了,都把正事給忽略了,但是一想起妙紅姑娘,他這心里就是暖的,樂坊的姑娘從不留男人過夜,無論多晚,男人都要回自己住處,自己可是得了妙紅姑娘的真心了,居然能在她那過夜,要是有一天,能……一想到這,他這心里美滋滋的。
老黃帝看著眼前的太子,嗯!他也是成人了,除了生的微肥之外,別的都還好,但是一想到昨晚他在樂坊過夜,他這心里就咯噔一下。
“昨夜去哪里了?”老皇帝似乎對這個感興趣。
“回父皇的話,孩兒去了樂坊,多飲了幾杯?!碧诱遄弥f道。
“哦,無妨,哪個屋子?”老黃帝追問道。
太子也是很詫異,父皇不是有政事要問,怎么……他思索了一下,道:“綠屋?!?p> “哦……”老皇帝似乎長出了一口氣,心放下了。
太子也就動用小小的心思,沒說紅屋。
“飲多了酒身體不會舒服,你就先回去好好醒醒酒,有事我再傳你?!崩匣实鬯坪鯖]了政事要問,打發(fā)太子回去。
“謝父皇體恤,孩兒今后一定不負眾望?!碧颖碇鴽Q心,老皇帝朝他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