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陌數(shù)年,猶守樓閣空
一夜驟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昨晚成茵走后,成婳一夜淺眠思緒萬千,一閉眼就是蕭陌離的背影,他一直在走,她一直在趕,夸父追日也總有到的一天,可她卻漸行漸遠(yuǎn)。
沒有合上的窗戶全是雨水洗劫的現(xiàn)場,擊打在木框上,也濺在了梳妝臺上。
成婳沒有理會,雞未鳴就開始梳妝打扮,只是她收起了所有亮麗的珠釵和鮮艷的襦裙,把它們整理進(jìn)一個大木箱放在雨水打濕的位置。
那些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凌亂地攤在桌面上,她伸出手想用無名指沾一點(diǎn)水紅色的胭脂抹在臉頰上,但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好像無論使多大的力都只于事無補(bǔ)。
它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連上個妝都成了千古大難題?
望著鏡子里慘白的自己,他還會喜歡自己嗎?他還會喜歡看這樣的自己跳舞嗎?
不,不,不要,我要把自己打扮到最美,每天都是最好的樣子等著他,萬一他哪天來了我不美怎么辦?
成婳一邊吞咽著淚水,一邊艱難地上妝,結(jié)果卻是水汪汪的大眼睛被畫成了青樓里煙熏的女妓,眼淚花了她鼻邊的眼角,說是妖魔鬼怪可能真有人會相信。
成婳死活不肯離開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班主的耳朵里,剛醒過來的班主立刻煩躁起來,還沒打理著裝,就冒著雨走到成婳的房間里去。
“婳兒,你起了嗎?有沒有好點(diǎn)?為師來看看你?!?p> 成婳一聽師父到訪趕緊擦掉了可怖的妝容,涼水沖臉,連忙給班主開門,
“師父,您進(jìn)?!?p> 班主畢竟是過來人,看著梳妝臺上的大木箱和散落一桌的胭脂水粉,他也能猜出個大概。
“婳兒,你過來坐?!?p> “哎?!?p> “婳兒,怎么不愿意走???干嘛不走呢?跟為師還有茵兒一起走,我們都還可以照顧你,直到你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時候?!?p> “不了,師父,成婳有罪,成婳不孝,這輩子愧對師父師姐,千萬請師父原諒我,下輩子再來您膝前盡孝,只是這輩子我已入紅塵,請師父原諒我,我一定要等他,他說過,他會來找我的。”
“婳兒,這,都這時候了,怎么還說這種話,我們走了,誰照顧你呢?”
“師父,你就答應(yīng)我吧,讓我一個人在這里自生自滅也好,一個人獨(dú)自生活也罷,您就不要再管我了。
婳兒不值得,辜負(fù)了您的養(yǎng)育之恩?!?p> “你一個人多么危險,你讓師父如何走?。烤彤?dāng)師父這輩子最后一個心愿,跟為師走吧?!?p> “我心意已決,無人能改。日后也煩請師父和師姐不要來探望我,就當(dāng)不孝徒成婳隨大清王朝一同沉默吧。”
“哎,那你一定要……照顧……照顧……好……好——自——己——”
“師父,我會的,來生再見,我們一定是親生父女……”
師徒二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久,直到成茵來敲門,
“師父,師妹,我們可以出發(fā)了嗎?下人們我都打點(diǎn)好了,他們都散了,我們也該啟程了。”
話音剛落,班主和成婳推門而出,班主沒有理會成茵徑自走向大門口,
“師姐,我定留下,多說無益,我送送你們吧?!?p> 說完,成婳也走了,雖然成茵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她明白師妹的倔脾氣,這決定的事是不會變的。
戲園門口。
“師父,行囊都收拾好了,馬車也已經(jīng)在了,我們走吧?!?p> “婳兒……答應(yīng)為師,好好活著,照顧好自己。”
成婳沒有急著回答,她整頓衣裳應(yīng)聲跪地,
“孽徒成婳叩別師父,愿師父師姐一路平安?!?p> “婳兒,師妹,快起來。”
成婳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她心里怎么不會傷心難過,從小到大的班主猶如身生父親,師姐也像母親一樣照顧著她,只是她不敢面對也不愿接受他們的離去,只能叩首避視,以慰心頭之不舍與相思。
班主知曉她的心思,彎下身子摸摸成婳的頭,然后拍拍成茵的肩,
“茵兒,咱們走吧,馬車時間等長了要加價的,之前老爺夫人的打賞咱也不夠用了……”
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喃喃自語,轉(zhuǎn)身上車。
成茵輕聲說道,“師妹,保重?!彪S即也上車離開了。
車輪滾滾向前翻動,馬蹄不緊不慢地越來越輕,成婳連忙起身想要再看他們最后一眼,只怕是跪得太久,雙腿發(fā)軟,一時起不了身,重重地摔在地上。
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馬車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她哭,她怕,她恨,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沒能守住心愛之人,也親手推開了摯愛之人
但這是成婳自己的選擇,之后的每日,在那間雜草叢生的戲園里,在那個雜草叢生的后花園里,總有一個姑娘瘋瘋癲癲地跳著舞,歇下來的時候就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守著空空如也的小巷。
她也時常自言自語,
蕭公子,你還好嗎?
蕭公子,你還記得我嗎?
蕭公子,你還會來看我跳舞嗎?
蕭公子,我們還會見面嗎?
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又過數(shù)載黃梅時節(jié),雨一直下,舞一直跳,心一直等,卻始終不見君半片回眸。
所有人早就猜到了結(jié)局,大概只有成婳這個傻姑娘還愿意守著如此荒唐的承諾。
她拿青春與一生做籌碼,拿蕭陌離的專一和真心做賭注,她押蕭陌離與別的紈绔子弟是不一樣的。
可惜,她輸了,她錯了,直到癡傻成瘋,最終油盡燈枯的那一天,這一臺戲始終只是她的獨(dú)角戲,沒有男主角,也沒有完美結(jié)局。
閉眼離開的那一瞬,幕布終于拉上,我們都希望她只是跳舞累了,只是演戲演累了,下輩子就好好被父母疼愛,青梅竹馬,平淡一生。
我們會問,她到底為什么執(zhí)著于等待,甚至搭上本應(yīng)無限可能的一生?
當(dāng)?shù)却蔀橐环N執(zhí)念,就不會覺得苦,這不僅是她活下去的動力,還是她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