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夕陽,磕著窗已落下半身,煞是好看。
床邊乘落一拋衣裙,渾身雪白,人兒咬著笑意,是自顧自地打量著我的容貌,雙眼好看極了,比城門口時更仙。
“玉龍君不過用暗力震暈?zāi)?,竟睡了一整天,”她站起身子,邁開步子,“倒很像是讀書種子嘛?!?p> “只是積勞而已,一并算上也無妨。”
我打量房間,“這里是青山城?”
“準(zhǔn)確說是清水門派,”她拎起板凳,坐到旁邊,“這里是全青山城最靈氣旺盛的地方了。”
隔著窗戶,云霞光芒十分溫和,漏在墻壁上,掛著一副畫,是老師曾經(jīng)喜歡的《潑瀾借煙仙子圖》,被打成赭黃顏色。
“我們門派太上長老是破曉子,”她哼唧,眉上驕傲一挑,“算輩分也是你長輩了,而我自然算你師姐?!?p> “我是成山一脈的,你們是清水一脈,不一樣吧?!?p> 她眨眨眼睛,撐著下巴,露出潔白的牙齒:“哎呀呀……真像中州養(yǎng)出來的脾氣?!?p> 脾氣?我一時語塞。
同她所言,我確實來自中州,我與老師的道統(tǒng)所學(xué)都歸于成山一脈,是天下的學(xué)問之一,此外的青州清水,行州舟歌,蒼州鹿島同理,都源自于圣人墨祖所著的《墨》。
將四脈合并便是墨道,天下讀書,占了極其大的氣運。
“我與你素不相識,不必這般模樣。”
“你是成山一脈,你老師相如學(xué)問最后的傳人,”她朝著我吹了一口氣,快如漢子騎手脫弦,憤恨如此,“不是在乎你,主要是你承載的氣運?!?p> “我的氣運?”我一愣,好似大解。
“你老師相如可是大學(xué)士,曾經(jīng)受過仙祈,再加上墨道相染,卻沒有子嗣,唯獨就剩你了?!?p> “你現(xiàn)在是一枚極其奢華的讀書種子,頭上冒著八千里開外都能看見的金光,只要開了天眼?!?p> 她瞇瞇眼,好似被我頭頂?shù)臍膺\照耀。
“我老師是可惜你成山一脈,人杰凋零,連相如大學(xué)士都死了,怕現(xiàn)在連個學(xué)士都沒有希望出現(xiàn)了,在保你完全。”
我思索下來,原來以前境界太低,忽略了傳承下來的氣運,這樣的活靶子,難怪會被秦魚秧闐找出來。
“可我已經(jīng)成為天下二等棋子,已經(jīng)被天道容納,不可擾亂了,你們怎么會看出來?”
她噗嗤一顫,站起身來:“我清水門派,論境界可是比你高太多了,隨隨便便,拎出來大把的三境界強者?!?p> 這個天下,境界才代表實力。
老師縱然離圣人一步之遙,依然難敵仙道敵手,群敵來襲,座下弟子沒一個能打的,浩然落萬里,堪堪只帶了我一個逃了出來。
“整個青山都可以壓制氣運,起碼小了很多,”她轉(zhuǎn)而低下頭,青絲入湖,扎住頭發(fā),變得嚴肅起來,“你可以放心住下來了?!?p> “謝謝。”
我抬起頭,終于對上她那視線,嘴角壓抑。
“可否引我見你老師一面,此大恩,我不能草草了事?!?p> “害,不用不用,我們清水派講究隨性,一切從簡,都是墨圣人下的讀書人,講什么大恩大禮,你老師相如要是還活著,估計早就溜達完一圈青山城了?!彼呐钠ü桑煺挂氯?。
原來還有人白得如此干凈,哪怕晚霞再沉,照在她皮膚上都顯得飄乎乎的,清水浮彩衣,貌似虹中仙女。
“我好看嗎?”她看見我笑。
我一愣:“好……好看。”
她嘻嘻一笑,伸手摸了摸我頭頂:“師弟真乖,對了,你記住我叫楚衣鮮,在青山城被欺負了就報我名字,你叫什么?”
“字吃墨,泊陀山遺孤,無姓無名?!?p> “嗯,這間房子就暫時交給你住了,晚些時候我會叫人帶你下來,另外……”她兩眼放光,卻有些不自然,“我想借你點書看看。”
“書?”我順著她手指所向望去,竹書箱好端擱著,但是被清空了,旁邊一摞高高的書本出現(xiàn)在視野里。
“我隨便借兩本,明兒我還你。”
“不過是些奇聞異錄,裝訂有紅線的都是遠古神家傳記,我十分推薦。”
楚衣鮮嘿嘿,叼過兩本放在懷里,喳喳嘴:“真羨慕你們這些讀書的,老小都在旅游,比我們這些木魚修士好多了,天天盯著老經(jīng),我膩都膩了?!?p> 我干笑應(yīng)聲,視線收回,看來她還沒發(fā)現(xiàn)我懷里的這本《西天大河名劍錄》,不然可就麻煩了。
“不枉我照顧了你一天,小墨,我走了哈!”
楚衣鮮奪門而出,走廊外響起一陣踏踏,如脫韁野馬。
我吧嗒嘴,清水徒兒果然隨性,竟心大如此,雖守我一夜,但也任那玉龍君我震暈,不見絲毫歉意,到底還是自己境界低,徒增尷尬之處,唉,俗話美人本難怪,何況為狗熊。
薄暮降臨,窗山懸掛,幾行影子升落,在高檻望去,紅樓高檐扣燈籠,數(shù)串連綿,將九天垂落,似火熱如霞,三四里外清楚能辨,更遠處有菩薩矗立,蓮花臺上,手捻柳條,拿捏金光。
我的房間進來三位書童,老大點亮了燈盞,后兩者上前,雙手抬著盤子,上面疊放清水門派送來的書籍。
第一本是《清水家》,大概介紹了本門規(guī)模,以及門徒數(shù)量。
第二本是《清水經(jīng)》,由大長老破曉子所著心得,算是半個修行秘籍,大小多關(guān)乎筋脈煉體。
第三本卻是《墨經(jīng)》,墨圣人座下四弟子楚清水,就是清水門派祖師爺,他以圣人日常言行闡釋了墨道,關(guān)于《墨》另一種看法。
三本中夾雜了一張信封,里面打開是黃紙,草筆騰亂,是大長老破曉子的親筆:師侄放心,清水門派定會妥善安排下去,成山大學(xué)士郭相如早年救過老朽,此恩當(dāng)還。
煙廊紙,鬢霧筆,在我等心中可是奢侈代表。
有了主人家的保證,我也就安心了。
“先生,大長老還有一物?!?p> 童子提醒,連忙從懷里取出來一枚玉佩,質(zhì)如水琉璃,燭光照耀下通體透徹,纏繞紅繩,晃蕩在小手下打圈,發(fā)出無形的瓏璁。
“此玉取至閬門山,其礦專為福地瑤池筑基,料如蟠桃葉,通透靈氣,佩戴者可借此感應(yīng)靈氣,增進修為?!?p> “我家大長老是為楚衣鮮師姐送來道歉的?!?p> 我取過玉佩,手感細膩溫和,點點頭,知道此物怎么也推辭不了,便拿出紙筆:“它叫何名?”
童子懂事情,知道我要寫字,便拿過墨硯,三人各司其職,分別接過卷軸與筆套。
“回先生,此玉佩名為蟲饞,是師姐母親從方寸礦買來,由大長老親自雕琢,平日里不多佩戴。”
那童子磨硯,手法嫻熟,動肘輕圓,細看之下眉目熟悉,算得上是美貌胚子。
“你們是哪家弟子?”
“回先生,我們是清水家楚文山一脈,我叫楚文催,負責(zé)硯臺墨水,那位掌展卷面與提筆的,叫楚文憑和楚文皈?!?p> 我一笑,問道:“你們是來當(dāng)我書童的?”
她們點點頭,指向門外:“這層樓閣都是先生的居所了,我們就住在隔壁,另外還有管家和數(shù)名仆人?!?p> 我聽她左一口先生右一口先生,哭笑不得,心里嘀咕著把我歲數(shù)也搞大了。
細想未完,楚文催的墨也磨得差不多了,我向其道謝,拿筆蘸起,便寫下了這篇詩:真蘸蓮花凈衣色,美云方知才攬輕。細算浮生千百緒,飛鴻清水喚陳虹。
我輕吐一口氣,讓文憑與文皈兩人上前,將它按我的吩咐,送去了大長老破曉子那里,也算是對玉佩蟲饞一份交待了。
他們走后,我走到窗前,喚了文催。
“蟲饞是誰的玉佩?”我隱隱有些擔(dān)心。
童子被晚風(fēng)吹氣頭發(fā),臉蛋發(fā)紅,顯得十分興奮,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在偷樂,好像看到我寫字很稀奇,但強忍:“回先生,是您的?!?p> 我敲了她額頭。
“啊,”文催一笑,憋不住了,盯著我的手,“沒想到先生寫字厲害,敲人同樣厲害?!?p> “你笑什么?”
“先生可比我們那些學(xué)堂假先生實在多了,我敢說整個清水門派,比先生意境高的恐怕只有大長老了?!?p> “回答我問題?!?p> “楚衣鮮師姐的?!?p> “嘖。”
我眉頭一皺,泄氣地望向前方,整個青山城都清晰可見,車水馬龍,上頭濃郁的陰云密布,人們仿佛還不知曉,還在吵吵鬧鬧的。
大風(fēng)呼嘯,心中感應(yīng)的源頭模糊不清,我雙眼一瞇,問道:“那是什么?”
童子不假思索:“先生剛來,那是我們的考場。我們每年向下國招生,詔考的同時,也籌備舉辦盛大的飛升大會。”
“今年飛升的大學(xué)士就是我們的大長老,而今年考試的主題,是大長老出的風(fēng)字,誰先參悟其中的理,即可中榜,同時也會誕生道心,成為讀書種子。”
難怪青山城繁盛至極,每年飛升,日積月累下的讀書種子總有出息的,能踏出第三步。
那一座飛升臺漂浮于烏云深處,四周靈氣如川流般磅礴,鼓角齊鳴,震懾人的心神,隨著其增長而動。
這是異象,三境沐浴天道圓滿的體現(xiàn),哪怕無刻意下的念力,天地認可下,受其驅(qū)使如臂,即是移動天災(zāi)之相。
我還是搖搖頭,這異象我參悟了也沒用,只是徒增讀書道行,現(xiàn)我已有無晴劍心,該去練練劍,爭取早日報仇。
“你下去吧?!?p> “是?!?p> 文催依舊興奮,門口撞到人了也后知后覺。
那人同樣是個美貌子,卻一臉鄙夷,拍拍衣服,撩起雙袖,對著我作了一揖:“在下是楚師姐的書童,是來要回玉佩的?!?p> 文催收起笑臉,橫過身子擋住,玉佩之事由她負責(zé),自然不想出現(xiàn)紕漏。
此人板著臉,竟然腰一扭,如水蛇般竄到了一丈開外,進到了屋子里面。
“此物事關(guān)重大,不可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