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陣劇烈的晃動中睜開我沉沉的眼皮的!周身一片渺茫,除了白花花的霧氣外,我看不見任何東西。身體軟綿綿的無法動彈,腦子里也是一片混沌,緊接著又一陣失重感襲來,我便跟著塌陷掉了下去。我太累了,以致于后來,暈暈沉沉的又再度陷入了昏睡,迷迷糊糊中仿佛感覺自己沉入水里?!ぁぁぁぁぁ?p>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竟被困在寒冰里。此時的我是平躺著的,我可以聽到身下水聲流動的聲音。我不知道我身處何處,當我張口想要呼救時,竟發(fā)現(xiàn)嘴里堵著東西,我艱難的抬起我軟綿的手,把含在嘴里的異物掏出來看,腦袋太過暈暈沉沉,辨認了許久才看出是一塊玉,而更令我吃驚不已的是,玉身里有一只活蟬,此刻它正很有靈性的朝著我搖頭晃腦。
我自然無心欣賞這個調(diào)皮的小家伙,我想要盡快離開這里,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啞著發(fā)不出聲音來,剛剛張開嘴,上牙就打著下牙,很是艱難苦澀。呼救無望之后,只能試圖著用力去推開蓋在我上面的那塊大寒冰,結(jié)果可想而知,壓根推不開,多次無果后,人也累癱了,后來不知隨流漂了多久,只是感覺像是猛地撞到什么東西上,寒冰終于停了下來。寒冰雖然很堅固,但是冰塊上面有被砸過的裂縫,再加上剛剛那一下撞擊,最終在不知道我堅持了第幾次的推拉之后,寒冰終于沿著裂縫碎開了。
原來是冰塊撞到了石頭在水里擱淺了,我艱難地翻了出來,順著岸邊爬了上去。上岸后才發(fā)現(xiàn),我躺著的居然不是普通的冰塊,而是一副用寒冰雕成的冰棺!
我是死了嗎?腦子不禁閃過這個疑問。
搜索著遙遠且混沌的記憶,我記得我好像是死了。
那是誰將我放在這冰棺里的,我不禁問起了自己,但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來。
那我現(xiàn)在莫不是···詐尸?
我被自己這個無稽的想法嚇一跳,但是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混亂,頭疼的很,實在想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環(huán)顧一周,這個地方荒無一人,只有涓涓的流水聲,并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我摸著饑腸轆轆的肚皮,感覺有些餓的慌,只能先趴在岸邊捧起河流的水淺飲了幾口,潤了潤喉。我又試了試我遲鈍的舌頭,支支吾吾已經(jīng)可以勉強出聲了,倒是整個人還是感覺輕飄飄,像躺在云端,很不真實地錯覺。我休息了會才站了起來,沿著河岸踉踉蹌蹌走去,想著看看能不能沿路討到點吃的墊肚。
一路走來,我有種隱隱不詳?shù)念A感!這里到處一片狼藉,只聞哀嚎聲四起。進了城后,我仿若走進了一座人間煉獄,我可以看到百姓眼神中透露出的恐慌、絕望。旁邊滿臉灰土的小伙子在哭喊著掩埋在廢墟下的阿爺,遠處又傳來悲痛的慘叫,不知道又是哪家的丈夫失去了新婚的娘子······
此時的我被這景象嚇得早已經(jīng)忘卻了饑餓,忘卻了身體的不適,情緒被不停地拉扯著,擼起袖子也跟著人群在廢墟里刨了起來,從天亮挖到了天黑,直到官府的支援搜救到了此處,才方作罷,而我也早已累得虛脫,雙手不住的顫抖,腦子愈發(fā)昏沉。
官府的人帶來了糧食救援,我終于在排了無數(shù)條長隊后領到一碗稀飯和一個饅頭。一碗稀飯下肚,徹底喚醒了我的饑餓,這么點吃的準是不夠我填肚,但是現(xiàn)在這情況,也指望不了大快朵頤一頓。
我正準備吃掉手上僅剩的半個饅頭時,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娃娃吧唧著嘴巴,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我的饅頭看。他看上去也就不過四五歲地模樣,全身灰溜溜的,身上穿的麻衣早已看不清底色。我終究是個大人,有些不忍心,扯著沙啞地聲音艱澀的問道:“你···沒吃嗎?”
小娃娃搖了搖頭不說話。
呃···,這到底是吃了還是沒吃呢?
我也不與他多計較,忍痛割愛的把咬剩的半個饅頭遞給了他,小娃娃接過饅頭后便狼吞虎咽了起來,在這場災難里,能活下來已是幸事!
灰蒙蒙的天又下起了小雨。雨勢不是很大,我跟著一群來援的婦人在臨時搭建的帳里歇息??墒菋D人們總用著很是怪異的眼神看著我,時而對我指指點點,時而對我評頭論足。有一次我實在忍受不了了,朝著婦人們問道:
“阿姐,我是那里奇怪了么?”
“你是何人呀?”
婦人們打量著我的穿著打扮,仿佛在說,穿得這么奢華怎的也會來這地方?確實,相對于她們的粗麻布衣,我的穿著未免也顯得太華貴了些,總顯得格格不入。
對呀,我是誰?
我一直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
我是西夜的公主??!
我是依蘇帝哈沁耶!
我是從西夜來南淮和親的西夜公主,奉旨嫁給了蕭承翊,成了翊王妃。
可是我為什么記不起我夫君的模樣?我也想不起來我為何會躺著冰棺里?南淮的記憶,在我的腦子里總是出現(xiàn)一些打打殺殺很不好的畫面,情緒也不自覺地跟著痛苦了起來,記憶一時混亂不已,光多想點就腦子疼的厲害,記不清了,更理不明白了。
“我是洛城來的。”
“洛城人士?洛城誰家?我老姑丈也是洛城那邊的,他說京都那邊的人都可有錢了?!眿D人突然掐媚了起來。
“我是翊王府的人?!蔽易匀徊桓掖笏列麚P我的身份,只是委婉的說是翊王府出來的。
“翊王府?哪來的翊王府?我雖才嫁到洛城沒幾個年頭,但是洛城有哪些達官顯貴我還是一清二楚的,扯謊也不找個好點的由頭。”其中一個年輕點的婦人不屑的反駁道,覺得我誆騙了她們,語氣里有點惱。
這下可把我說蒙了,急急的想要了解清楚。
“你說什么?沒有翊王府?那翊王呢?翊王妃呢?哦不,攝政王呢?”我尋思著,突然想起我記憶中當時蕭承翊已經(jīng)被拜為攝政王了。
在大家都以為我是受了地震的刺激在說胡話時,這個年輕點的婦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確定的開口說道:“我好像是曾聽我家郎君說過,貌似當今圣上在未登王位時,便是封為翊王的。”
“是的,當時他還是翊王時,還有娶了個西夜公主當翊王妃呢?!?p> “可是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翊王都成了圣上了,那翊王妃也早就死了。”
“哪還有什么翊王府······”
“胡謅的吧······”
“是不是腦子被砸壞了····”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說著,我聽得卻震驚不已。我真的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聽來實在荒唐,可是她們的話又真真切切的進了我的耳朵,這樣想來,我腦子為什么跟漿糊一樣亂,倒也是說得通了。
我真的已經(jīng)死了!至少在世人的眼里,我已經(jīng)不在了。
“當今圣上是蕭承翊?”這我倒是沒想到,多年后的他居然還是混得這么好!不過想來也是,當年他幾乎已經(jīng)無人能與之相抗衡了,沈如霜又做得那么絕,想要他的命,就算再愛,任憑哪一個男人也咽不下這口惡氣吧。
我此話一處,嚇得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你莫不是失心瘋了,圣上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早就看你奇奇怪怪的?!?p> “就是,早就覺得你來歷不明了···”
“你還是快快出了我們的帳,莫要連累我們也掉了腦袋?!?p> 于是,我終于被當成瘋子趕出了帳篷,好在外面雨也漸漸停了。除了一身泥巴,身無分文,看起來有些狼狽外,也并不覺得自己那么可憐了。因為翊王妃已經(jīng)死了!這對我來說其實是個好事,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終于擺脫了這個身份,我終于可以離開南淮了?,F(xiàn)在的我只是西夜的公主,不管怎樣,我都是要回到西夜去的。
我隨意找了個破房的角落將就一晚上,巧的是的白日里的那個小娃娃也在此處躲雨??上o論我怎么問話,他都只會搖搖頭或點點頭,原以為他只是不想說話,沒想到竟然是個小啞巴!
一夜下來,我睡得很不安穩(wěn),總覺得有些記憶在蘇醒,它們在掙扎著,我夢到許多熟悉的身影,可是就是看不清他們的臉。有穿著大紅襦袍出嫁的新娘,手執(zhí)箭弩朝我射來的姑娘,在水里順著光向我游來的男子,還有拉著我一起滾下懸崖的劍客······
而唯獨三巧的臉是無比清晰的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她倒在血泊里,大喊著‘公主,快跑’。
“三巧”,我喊著從睡夢中醒來,手捂著有些微微發(fā)疼的胸腔,原來竟是夢!是呀,三巧已經(jīng)死了,我撫摸著手腕上的手鏈,它昭示著我夢里的一切,都是曾經(jīng)真真切切發(fā)生過的事情。
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我沒有再繼續(xù)睡,而是打算離開這個地方。我想還是早點回到西夜去的好,免得夜長夢多!
我才剛走沒兩步,小啞巴就醒了,也要跟著我走。我耐心的同他解釋說,我是要離開這個地方的,回到屬于我的地方去的,那個地方很遠很遠。可他就像聽懂一樣,只是點了點頭,仍然繼續(xù)跟著我。
一番好說歹說,無果。罷了,愛跟著就跟著吧,也不再管顧他了,我連自己都顧不了。
小啞巴還真是倔啊,真真跟了我一路。這樣子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我總不能徒步走回西夜吧,更何況還跟著個小娃娃,小小年紀就經(jīng)受這樣的磨難,總歸是痛苦的。
我尋著條小溪去洗漱了一下臉面,也順手給小啞巴抹了把臉,咦!竟是個女娃娃。
“你叫什么名字?”
小啞巴眼巴巴的望著我,我忽然失笑起來,想來也真的是,人家是啞巴,怎的額犯起這樣的糊涂來。
“唔···我叫你巧巧好不好?”我很耐心的詢問道,因為我總不能一直小啞巴的叫著。
小啞巴點了點頭,好像很喜歡這個名字的樣子。
得到肯定,我自然是很開心:“那我以后便是你的姑姑了,巧巧?!?p> 一路上我很感激有小啞巴的陪伴,雖然他沒辦法開口說話,但是因為有了她,我顯得不那么孤單!
可是我隱約察覺到身體的不對勁,因為從醒來到現(xiàn)在,胸腔時常偶感隱隱作痛,有時總覺得體內(nèi)寒熱交加,很是痛苦難熬。而現(xiàn)在,我就痛得沒法再走路,蜷縮著身體,感覺連呼吸都是疼的,一口鮮血抑制不住的從我的肺腑直沖喉嚨噴涌了出來,而后便失去了知覺,暈了過去······
后來,是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救醒我的。我打量著眼前這個眼熟的男人,他穿著束腰的便裝,手握佩劍,疏離的面龐總覺得在那里見過,但我就是死活想不起來他是誰,只能朝他試探性的問道:
“你是誰?”
我成功的看到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果然,他是認識我的!只不過我現(xiàn)在記不清了,但他很快便斂去詫異,面色恢復如初,只聽他反問我道:
“你不記得了么?”
“你是左無痕嗎?”我有些驚喜的朝他問道,因為他說過要帶我走的。
只見男人搖了搖頭。
“你該不會是蕭承翊吧?”我又有些不可置信的猜測著。
男人臉色恢復了冷靜,再次搖了搖頭。
“那你是誰?”我有些不耐煩,實在記不清了,胡亂猜下去何時是個頭。
“一個你以前認識的人?!?p> 我:“······”
“你是來找我的?”我雖然是問著他,但是直覺告訴我,他就是沖我來的。
“嗯?!蹦腥酥皇禽p聲應道,也不解釋為什么來找我。
“你找我做什么?”
“我來接你回家?!?p> 我聞言頓時喜出望外了起來,并未多去細品此‘家’非彼‘家’!
“真的嗎?你真的是來接我回西夜的嗎?”
“回洛城?!?p> 男人的話就像一盆冷水從我的頭頂無情的澆灌下來,我瞬即收起了錯付的笑意。
“你是蕭承翊的人?”
我多半是猜到了,想想能跟我扯上關系的,在洛城里,除了我那位名義上的夫君,貌似世上沒有人會再記起還有我這一號人物了吧。
“嗯。”
他說話總是很言簡意賅的,承認得也很坦誠,并沒有要掩飾一下的意思,但是我顯然戒備了起來,因為我并不打算跟他回洛城去。
“翊王妃已經(jīng)死了,我是依蘇帝哈沁耶,我是西夜的公主,我不會跟你回洛城的,我要回西夜?!蔽艺f得很堅定。
“好,我?guī)慊厝?。?p> 我有些啞然,居然這么好商量?他的話總是出乎我的意料,倒是把我搞糊涂了。
“你說話算話?”顯然我并不相信他的話,但是又想著倘若他硬要為難我,我好像也拿他沒辦法。
“嗯。”
他不是蕭承翊的人嗎?他不是奉命來抓我回洛城的嗎?我搜羅了我所有混亂的記憶,也搜索不到一個可以跟他對上號的人,我很是想不通這一點!
“你為什么要幫我?”
“當年是我接你來的南淮,現(xiàn)在自然是我送你回西夜。”
呃······我自然是不太記得我當初是如何到的南淮,但是看他也不像騙我的樣子,姑且信他吧,因為他很好心的將他的坐騎讓給我和小啞巴騎。我其實一度起了壞心,有想騎馬甩了他的沖動,但是我終究沒那么做,畢竟是我先把給人家給忘了的,倒顯得我很理虧似的!
“我之前是死了嗎?”
男人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問到:
“你還記得多少?”
我甩了甩頭:“記不清了!”
“那你想知道嗎?”
這次輪到我搖了搖頭!
“記不住就別想了,會不開心的!”男人柔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些憐憫。
是呀!過去了的就過去了吧,好不容易擺脫的身份,何必再去自尋苦惱!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的。
我們走了不少路,才出了牡丹鎮(zhèn),路上時常偶有流民,這地震來勢洶洶,靈州城的其他鎮(zhèn)也受到了波及,但是總歸會有一些出來施粥放糧的大善人,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
我們是行到清河嶺才能花錢多買了一匹馬。男人這次是真的當了回冤大頭,買了馬不說,還給我們置換了身行頭,畢竟總是臟兮兮的終究不妥。除此外,他還買了些干糧備著在路上吃,順帶也給我買了最烈的酒,因為我這段日子以來,時有感到冷熱交加,發(fā)起病來真的要了命,只有這澆心燙的烈酒能緩解一二。
想來是我躺在那冰棺里太久的原因,竟把自己給凍出了個體寒之癥來。我有時甚至覺得這個男人比我還清楚我的病情,因為他像是早就知道了般,除了臉上有擔憂的神色外,并沒有過多的驚訝!但也拿不準可能他先天就是這么個性格,我倒也沒多問什么!因為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待我們真的很好,
一路下來其樂融融的,并未出什么幺蛾子。畢竟,現(xiàn)在沒有什么事情,能比得過他愿意帶我回西夜來的更有吸引力。
晚間,我們打算花些錢在清河嶺的客棧里休息,這里的客棧價格比其他地的貴了很多,可能也是因為這場天災的原因。但是我們已經(jīng)流浪了好些日子了,再加上我今日又頭疼得很,男人還是堅持讓我們住歇客棧里了。我們只要了兩間房,小啞巴自然是跟我一屋。
我不知道他的的荷包是不是快要被我們掏完了,但是我身無分文的,又能逞什么強?尋思著,還是等回到了西夜,讓我阿爸阿媽好好犒勞人家來得更實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