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大舅?”何立揚迎上來,問道。
“王柱子出事了!”何志國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點上一根煙。
何立揚心里一驚,想起王柱子不是省心人,他挑著眉毛看向大舅,問道:“出什么事了?”
何志國便把王柱子出車禍,現(xiàn)在在延州市人民醫(yī)院住院的事情,一一說給他聽。
說完后,何志國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狠狠踩滅,罵道:“不知道是哪個龜孫子干的!”
他看著大舅臉上憤怒的表情,感嘆道:“柱子叔真是個苦命人。”
之前他也聽過村里人說起過王柱子的悲慘人生,但鑒于王柱子的毒舌,還有上次打平伙吃羊肉鬧劇時坐在地上耍潑,他對王柱子并無好感。
可聽著大舅說完,他還是不由的感嘆一聲。
王柱子真的是個苦命人!
萬一真的就如何薇所說,如果王柱子成了瘸子,意味著他便失去了勞動能力,那他們家唯一的頂梁柱就坍塌了。
一個好端端的家很可能就這樣被毀掉了。雖然他們以前的光景一般,可夫妻二人吃穿住都過得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以后呢?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何志國眼里充滿憤恨和無奈,默默地望著遠山。
半晌后,何立揚突然說道:“大舅,我覺得這事有蹊蹺。”
“蹊蹺?”何志國回過神,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何立揚慢慢解釋說:“柱子叔好端端的走在路邊,被突如其來的車輛撞飛,而且車輛還沒有牌照,之后,肇事車倆逃逸,消失的無影無蹤,連監(jiān)控都沒法追蹤。我總覺得,這件事不太像意外?!?p> 何志國皺著眉,若有所思。
片刻后,何志國重新點燃一支香煙,說道:“王柱子有時候確實讓人討厭,可就算這樣,也不至于這樣報復他吧?”
“可能是我多心了。”何立揚苦笑一聲。
這時,何志國眼神一閃,喃喃自語道:“不會是……?”旋即,他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何立揚沒再多問,兩人再次沉默下來。
山頭上最后一絲光亮消失,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夏夜的蛙叫聲明顯起來。
何志國站起身,一臉落寞地說道:“最近去延州的話,說一聲,我去醫(yī)院看看王柱子。”
何立揚想著李蕓給他發(fā)的微信,當即說道:“明天,我去延州機場,接深圳過來的一個專家?!?p> “那正好?!焙沃緡~著步子朝大門外走去。
第二天上午,何瑞駕著車,載著何志國和何立揚向延州方向駛?cè)ァ?p> 車上,何志國再次談起王柱子車禍的事情:“昨天晚上我盤算了很久,覺得這事確實不太像意外?!?p> 何立揚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看向大舅。
“或許真的是有人在報復?!焙沃緡粗?。
兩人對視片刻,同時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對于沒有任何證據(jù)的懷疑,他們彼此誰也沒有點破,陜北有句話說,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很快,他們便來到延州市區(qū),車子一路駛進延州市人民醫(yī)院。
三人按照何薇給的信息,輕松找到了王柱子所在的病房。
王柱子躺在病床上,嘴里發(fā)出哼哼的痛苦聲,他的頭上纏著一圈帶有血跡的白色繃帶,一條腿直直地放在病床上,好像脫離了身體一樣,一動不動。
看到何志國三人,王柱子的媳婦頓時放聲痛哭,病床上的王柱子見此,張嘴想要表達什么,終究沒能說出口,兩行淚水從眼角流向耳旁。
何志國知道他們夫妻心中的憋屈和痛楚,也沒有過多的安慰。
片刻后,柱子媳婦停止流淚,但女人臃腫肥胖的身體依然在抽泣中顫抖。
“肇事車輛那邊還沒有消息嗎?”何志國臉色嚴肅地問道。
女人眼里滿是無助與失望,輕輕搖了搖頭。
這時,王柱子咬著嘴唇,艱難地說道:“他們想整死我?!闭f話間,他的眼神里裝滿了怒火。
聞言,何立揚看向大舅的同時,何志國也在看著他。果然,連王柱子自己都覺得,這場意外的車禍是人為的。
“你現(xiàn)在不要想太多,這事有警察呢。”何志國安慰著王柱子。
何立揚也說道:“是呢,柱子叔,你現(xiàn)在好好養(yǎng)傷,如果錢不夠的話,盡管開口。”
女人聽到后,哭泣的聲音再次變大,大概是心里受到了感動。
病床上的王柱子不再像平時那般,搖了搖頭,看著何立揚倔強地說道:“不用,謝謝你,揚揚?!?p> 從醫(yī)院出來,已是中午時分。
何薇領著他們?nèi)齻€去了附近一家不錯的餐廳。
飯間,何薇說到王柱子從病床上的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們想撞死我。
何立揚聽著,心里更加篤定,王柱子這場車禍絕對不是意外。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對方究竟有多大的狠心,才會對王柱子痛下毒手。
一個月后,王柱子出院回家,臥床三個月后,才下地走路。不過,他的腿再也沒能向以前一樣利索,拐杖時常夾在腋下。
王柱子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以前那個撒潑耍賴的王柱子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繼而,王拐子的名號漸漸被村民們叫出來。
看到王柱子一瘸一拐地三天兩頭往派出所、交警隊跑,人們再也沒有心思和他開上幾句玩笑,嘲弄一番他白胖的媳婦,而是眼神里多了幾分同情和憐憫。
王柱子一心想查清楚,對他下手的人究竟是誰,可這件事就像懸案一樣,警察付出了很多努力,還是沒能取得實質(zhì)進展。
直到三年后,縣公安局在掃黑除惡專項行動中,抓獲了一名犯罪嫌疑人,此人在交待犯罪問題時,才將這件事說出來。
那日,王柱子坐在自家鹼畔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到瘸著的腿上,喉嚨里的壓抑已久的氣息從裂開的嘴巴吐出來,聲音像是被撕破了一樣,無力地在空氣中飄散。
他的身體不斷地顫抖著,隨后舉起拳頭,狠狠地砸在已經(jīng)沒有知覺的瘸腿上。
過了好久,王柱子抬頭望向天空,眼神中一片蔚藍。隨即,他拄著拐杖朝長青村黨支部走去。
何志國看著王柱子一瘸一拐進入村黨支部的大門,長嘆一口氣,自己三年前的猜測終究被落實了。
村里人聽到這個消息后,像是鍋里的燒開的水一樣沸騰,咂舌之余,想起王柱子這些年的日子,又讓他們唏噓不已,壞人就應該得到懲罰,可王柱子這一輩子的生活卻被生生地改寫了。
或許,他依然撒潑耍賴,讓人生厭,偶爾還會博得人們一笑。
可至少,對他來說,那樣的生活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