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阿苑
沈宜歡被柳貴妃拉著剛說了幾句話,皇后便帶著一眾命婦浩浩湯湯地過來了。
許是皇后和柳貴妃向來不睦的原因,這兩人一碰頭,沈宜歡便有種硝煙四起的感覺,總覺得她們下一秒就會打起來似的。
然而事實卻是,這兩人并沒有打起來,不僅沒有,皇后甚至十分和善地吩咐底下人給柳貴妃送上了賀禮,真正將一國之后的寬容大度給演繹了個淋漓盡致。
“今日是妹妹壽辰,本宮也沒什么好送你的,瞧著前些日子南邊兒進貢的東珠還不錯,便借花獻佛拿來給妹妹把玩了,還望妹妹千萬莫要嫌棄才是?!被屎罄F妃的手一邊走一邊說,臉上的笑意十分溫柔。
演戲這種事情,柳貴妃早已駕輕就熟了,聞言就笑道:“怎么會呢,東珠可是稀罕東西,妹妹珍惜尚且來不及,怎么可能會嫌棄?倒是皇后娘娘您宮務(wù)繁忙還能記得臣妾生辰,精心替臣妾準(zhǔn)備禮物,臣妾這心里啊,不知道有多感動?!?p> 柳貴妃著還裝模作樣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感動到流淚的模樣,皇后見狀,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勉強忍住心中那股想翻白眼的沖動。
她看著柳貴妃的臉,皮笑肉不笑道:“瞧妹妹這話說的,本宮就是忘了誰的生辰也不能忘了妹妹你的呀,若是沒有妹妹,咱們每年又何來如此熱鬧的一場桃花宴呢?說起來,在座諸位都要好好感謝妹妹你才是?!?p> 皇后這話說得酸,仔細(xì)聽來還有故意引戰(zhàn)的嫌疑,但柳貴妃卻仿佛并沒有聽出她話里的深意一般,笑得依舊溫柔和煦:“要說感謝,當(dāng)是臣妾感謝圣上的厚愛和各位夫人小姐的賞光才是,若非如此,也不會有今日的桃花宴了?!?p> 這話一出,皇后的臉上頓時連假笑都維持不住了,看向柳貴妃的目光跟裹了刀子似的。
在皇后看來,柳貴妃這話無異于故意顯擺,顯擺晉元帝寵她,顯擺她一個妾卻比皇后這個堂堂正宮過得還要體面!
想到自己這些年因為柳貴妃而受到的恥笑和冷落,皇后氣得想殺人的心都有了,但她到底忍住了將柳貴妃按在地上摩擦的沖動,只從鼻子里重重哼出了一道氣音。
氣到皇后,柳貴妃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成就感,畢竟她從來也沒把皇后當(dāng)成過真正的對手。
這倒不是說柳貴妃自大,仗著自己受寵就敢無視皇后,而是她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她的敵人從來就不是這后宮中的任何一個女人,而是……
想到什么,柳貴妃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目光也透過眼前燦若云霞的桃花飄向了皇宮東南角某座并不華麗的宮殿。
……
壽安宮,小佛堂。
一襲素衣的老人跪坐在觀音像前的蒲團上,她雙目微闔,左手轉(zhuǎn)動著佛珠,右手輕敲著木魚,態(tài)度十分虔誠。
老人是先皇時的嫻妃,出身安平王府,家世顯赫,一入宮便封了妃,一度獨占圣寵,只可惜她卻一生無所出,晉元帝即為之后,晉封其為太妃,宮里人遂尊稱她一聲謝太妃。
在謝太妃的身側(cè),侍立著一位穿著藏青色常服的婦人,那婦人約莫三十五歲上下,面容姣好,即使歲月無情,也沒有損毀她一絲一毫的美麗,反而因著時間的積淀,越發(fā)顯得神秘動人。
那婦人便是已故前戰(zhàn)神安平王的正妃,她此時靜靜地立在一旁,眉眼微垂,靜默不語。
屋子里一時只聽得見敲擊木魚發(fā)出的“篤篤”聲,一聲一聲,仿佛要敲進人的心里。
不知過了多久,木魚聲漸漸停止,謝太妃忽然開口,問那侍立的女子,也就是安平王妃:“阿苑,桃花宴已經(jīng)開始許久了吧,你怎的還不過去?”
安平王妃聞言并沒有太大的表情波動,只下意識上前扶起了正準(zhǔn)備起身的謝太妃,淡淡回道:“那等熱鬧的場合,不適合我這種寡居之人,我就是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吧?!?p> 安平王妃的聲音很淡,仿佛她們談?wù)摰牟皇撬约?,而是某個無關(guān)痛癢的人一般。
看見安平王妃這副模樣,謝太妃忍不住嘆了口氣,目光充滿了悲憫:“阿苑,你這又是何苦呢?你明明知道,你斗不過他的?!?p> “我知道?!卑财酵蹂ы?,極認(rèn)真地說,“正是因為知道,他想讓我來,我便來了,但這已然是我的極限,更多的,我沒有辦法妥協(xié),他也永遠(yuǎn)別想如愿?!?p> “可他終究是皇帝,帝王的耐心是有限的,若有朝一日,他耐心告罄,對你再沒了禮遇和忍讓,你又當(dāng)如何自處?”謝太妃目帶憂慮地說道。
聞聽這話,安平王妃像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嗤笑道:“如何自處?姑母覺得,我這些年是如何自處的?”
安平王妃這么一反問,謝太妃的表情頓時窒了窒,很顯然她也想起了皇帝當(dāng)初干的那些荒唐事。
可即便如此,也并不能打消她心中的憂慮。
謝太妃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些什么,安平王妃卻率先一步打斷了她。
“姑母不必再說了,如今昱兒羽翼漸豐,已能獨當(dāng)一面,我心里再無任何顧忌,他若真耐心告罄,做出什么禽獸之事,我們大不了玉石俱焚罷了。正好,我早就不想活了?!?p> 安平王妃都這么說了,謝太妃還能說什么呢,只能再次嘆息了一聲,“你啊,就是性子太強,否則又何至于此啊?!?p> 何至于此嗎?
安平王妃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想,也許謝太妃說得沒錯,她就是太要強了些,這些年她但凡肯向那人低個頭,服個軟,她的日子、昱兒的日子、整個安平王府的日子,都不至于過得如此艱難。
可是憑什么?
她憑什么要低頭,又憑什么要服軟?
做錯事的又不是她,是那個不忠不義、不知廉恥、毫無人性的魔鬼!她憑什么要向一個魔鬼低頭?助長這世間的惡嗎?
不,她絕不妥協(xié)!
思及此,安平王妃眼底漸漸泛起一抹猩紅,然而片刻之后,她便斂去了所有情緒,淡淡道:“姑母就當(dāng)我是在贖罪吧。我這一生,罪孽深重,不配好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