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女兒旖思
師尊素性喜潔,也難怪他會面色蒼白需得扶額……少淵羞赧垂首,雖說她愿意破罐子破摔,可畢竟是個女孩子,女子終歸還是在乎自己樣貌體面的。
少淵垂頭看著地面,雙手在胸前執(zhí)了禮訥訥道:“…師尊容稟,弟子可否先退下整理儀容,再來聽訓(xùn)……”
重華扶額擺手,對她當(dāng)前模樣十分看不入眼。
少司命的寢殿原在山門內(nèi)北峰,她因上下山實在辛苦,為圖便宜,便一直居住在無相殿中,如今居處在南面,依著無相殿后院西南角,是座二層小樓,遠(yuǎn)眺出去可望見山下歸墟海寬闊海面。
她身邊沒有侍候起居的人,事事需得親力親為。師尊說無相殿規(guī)矩歷來如此,他當(dāng)年還是少司命的時候,亦是獨身一人過活,還需得端茶倒水侍候前任大祭司身前。
樓中修建浴池,引入溫泉池水,倒是不必她自己去灶頭燒水沐浴。少淵褪去衣衫,沉入溫暖水中。抬手捏捏自己不足二兩肉的胳膊,有些傷感,及至今歲生辰,她滿打滿算已有十歲,可身量仍舊像是五六歲的孩童,瘦瘦弱弱的尚且不足田間稻高。
她有時在想,是否因為師尊壓榨太過,導(dǎo)致她總也長不高。如果她也承歡父母膝下,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光景?
小小的少司命也有很多煩惱,每日修煉問道,還需得識讀乾坤六爻,堪命占星,醫(yī)理等諸多東西。她曾私下探問過殿中年長的巫女,自己從何而來,父母何人,卻只問出她是師尊抱回?zé)o相殿的,那時的自己尚在襁褓,萬事不知。
少淵想,她許是被師尊從路邊撿回來的,因為根骨絕佳,才入了師尊法眼。
修仙問道之人對于神界總有種熱切的向往,而仙門向來只詡為神界之下第一,同三千凡世遠(yuǎn)隔歸墟,凡世修仙之人總以仙門為最高的門檻,倒是越發(fā)捧的如今仙門弟子高高在上,不知所謂。
大祭司身為“神的第一先知”,據(jù)傳可以直接同天界的神族交流,大祭司便是這九天之下唯一的“神語者”,據(jù)說有前任大祭司可以一語成讖,一語便可傾覆山海倒轉(zhuǎn),斷人生死……少淵雖不知真假,但其實一顆小小的心臟也懷揣著那樣的希翼,她希望自己能快快長大,也能肩負(fù)起自己的責(zé)任,也能成為那樣受世人尊崇的人……
穿戴妥當(dāng),少淵拾起妝匣中墜著銀鈴的水粉色發(fā)帶犯了難,平時幫她梳頭的小巫女今日不知去了何處……眼珠子烏溜溜一轉(zhuǎn),少淵抓著發(fā)帶奔出殿門,才出殿門復(fù)又匆匆奔了回來,抓起桌上糕點胡亂塞在嘴里,又掩了幾塊在袖籠中,方才又奔出門去。
遠(yuǎn)遠(yuǎn)望見廊下兩個巫女湊堆私語,少淵抓著發(fā)帶探出去小腦袋,“兩位姐姐!”
兩個巫女一驚,忙斂衽向她問禮,見她散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其中一個掩袖輕笑:“少司命這是剛沐浴過么?”少淵忙不迭點頭,將手中發(fā)帶舉到她面前,“勞煩漂亮姐姐為我綰綰頭發(fā)成么?”
巫女聽她似沾了蜜糖般的軟糯嗓音,輕笑著接過發(fā)帶,攬袖替她綰發(fā)。
少淵身量沒怎么變化,頭發(fā)卻一年長似一年,長發(fā)如今已堪堪垂落腰下,烏沉沉的似墨緞一般,巫女掬起她長發(fā)在掌中,以指為梳,一縷一縷將她烏發(fā)攏起。
“聽說座上出關(guān),少司命可去請過安了?”巫女一邊為她梳攏頭發(fā),一邊狀似不經(jīng)意問起。
少淵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廊下花草,“已經(jīng)去同師尊問過安了?!?p> 她心中明白巫女問話的用意,自己雖年紀(jì)尚幼,卻也知道自己師尊生的俊逸無雙,像是貶落世間的謫仙,雖說性子十分鬼畜,不討人待見,可也妨礙不了別人對他的傾慕。食色性也,人對于美好的事物總有趨從心態(tài)。
以往同她梳頭的小巫女也總是有意無意過問起師尊諸事,她早已練就一套對答如流的話術(shù)。
她們問的無非反復(fù)那幾個問題,穿衣、吃食、行處,可大祭司不能成親,就算某一天她們當(dāng)中哪個人同師尊生了情愫,也只怕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歡喜。
再者說來,師尊那般目無下塵的模樣,這世間他能瞧的入眼的人又有幾個。
巫女彎腰為她攏起腦后碎發(fā),垂袖高挽下兩條白皙手臂圈過她,巫女身上散著淡淡好聞的香氣,帶著柔軟的溫度,同師尊所用的和羅香散發(fā)的冷冽香味相差甚遠(yuǎn)。
少淵抬眼卻撞入一抹雪白,溫軟帶著肌膚香澤,堪堪擦過她面頰。
黑色衣衫裹著雪膚香膩,是專屬于女子成熟的酮體。目光掃過巫女修長頸項,白皙臉頰,堆疊發(fā)髻和鬢邊一朵小小的絨花。少淵凝望出神,怔怔思索……終有一天,她也會長成這樣高挑的身形,這樣呼之欲出的雪白……和精致綰起的發(fā)髻。
無相殿的巫女不能像尋常女子一般簪花敷粉,私下在鬢邊簪一朵小小的絨花,已是女兒難求的旖思。
巫女為她梳起雙螺髻,水粉色發(fā)帶在發(fā)間打出個漂亮的花結(jié),銀鈴垂落鬢邊,隨風(fēng)漾出脆聲輕響。
巫女為她將鬢角一縷碎發(fā)攏到耳后,整整她因奔跑而散亂的衣衫,端詳淺笑道:“少司命生的粉雕玉琢,待到及笄,定是……”說到此處,巫女自知失言,惶然頓住話頭。
她是少司命,待到及笄……又如何呢?
……相看郎君……嫁人生子……這些都不是她該有的旖思。
少淵尋到重華,是在湖心亭中。
亭子四面垂下雪錦云紗,云紗隨風(fēng)鼓動輕薄似山澗嵐霧,亭柱一角探出一只著玄色廣袖的大手,手中擎著釣竿。亭中隱現(xiàn)春官身影,微垂著身子,在同他絮絮說著什么。
六位神官各司其職,天官總攬無相殿中一應(yīng)大小事物;春官掌司禮、祭祀、歷法,今日已在師尊面前見了他兩次,想是仙門中進(jìn)來又有什么祭祀舉行。
仙門祭祀并不是每次師尊都會親自到場,迄今為止她只見過師尊親自去主持過一場神祭,其余時候,師尊多是在閉關(guān)修煉或者奴役她。
少淵在亭外駐足片刻,拱手道:“師尊,弟子已收拾妥當(dāng),前來聽師尊教誨?!?p> 亭子里驀然沉默一瞬,春官抬手告了退,路過她時朝她揖揖手,眨眼輕笑道:“幾日不見,少司命倒是愈發(fā)精致可愛了!”
春官是師尊跟前唯一一個敢這般放肆的,少淵雖知他不過是誠心逗弄,但小人兒臉皮薄,心思淺,受了人夸贊,心頭莫名就會雀躍上幾分。
“師尊?!鄙贉Y挑開云紗鉆進(jìn)亭子里,站的筆直,執(zhí)弟子禮,恭恭敬敬向重華開口。
“免了……”
少淵抬起頭,看向坐姿懶散,閑閑垂釣的身影,眼角余光卻忍不住頻頻掃向桌上膳食,她餓了幾日,此刻對于食物的渴望異于常人,食物香氣在呼吸間被無限放大,唾液在口中無限泛濫,她只怕師尊再問話的時候,甫一張口,便垂涎欲滴。
重華仿佛看穿她的窘迫,眉梢微挑:“幾日未曾進(jìn)食了?”
“忘了……”少淵甫一開口,包在嘴中的口水順著嘴角蜿蜒,滴落一串晶瑩剔透,小人兒慌亂中抬起袖子遮掩,卻將口水全蹭上了新衣。
捏著袖帕無措抬頭,滿臉羞慚的小人兒惶惶對上重華的如玉側(cè)臉,本以為師尊沒有看見她的窘迫,這才長長吁出一口氣,眼角卻瞥見師尊隱隱抽動的額角,和蒼白緊攥魚竿的指節(jié)……
少淵吸吸口水,生怕釣竿在他手中折斷,上前兩步欲蓋彌彰的將衣袖展在他面前,“師尊你瞧,弟子并未將口水沾到衣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