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攀扯大鳥
巨蟒來勢洶洶,絲毫不給人思考的機會;
小人兒心下一凜,當機立斷松開手。摔落地面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但若是落入這巨蟒口中今日她是必死無疑。
巨蟒見她松手墜落,原本蠕動的身軀霎時繃起,直挺挺彈射起半截身子向她飛撲過來,蛇口大張,兩根毒牙森然悚立眼前,濃郁的腥臊氣息撲面,少淵猛地閉了眼正欲慷慨赴死,耳旁轟然炸響一聲清嘯,仿佛鷹隼鳳鳴;凜冽風聲撲面,身體猛地止住下落勢頭,少淵感覺自己周身徒然一輕,被什么攔腰攫取在爪中。
少淵睜眼望向腰間,環(huán)住自己的,是一只巨大的腳爪,目光隨之上移,鳥腹下密密生長著白絨,再往上是密密傾覆色彩艷麗的羽毛,眼前景物晃動,腰間攫取她的力道徒然松開,身體再度跌入柔軟芬芳的巢窠中。
小人兒一口氣卡在嗓子眼沒有喘勻,此刻緊懸的心一松,直嗆咳的滿臉通紅。耳邊傳來破空聲,緊接著是巨蟒嘶鳴……少淵攀上鳥巢邊緣探看出去,不遠處的樹干上,剛剛還威脅她性命的巨蟒被羽毛艷麗的大鳥掣在腳爪中扭曲著身體,轉眼被大鳥按在粗枝上開膛破肚取了蛇膽。
想起剛剛就是這只腳爪抓住了她,少淵霎時心中涼透。
取了蛇膽的大鳥復又抬頭,雙眼直直看過來,頓時又是一口氣哽在了少淵喉頭,她看見大鳥眼中生有重瞳,幽幽涼涼攫著光芒,此時周圍夜色也逐漸覆蓋下來,頃刻間,身周已是一片昏暗,看著眼前大鳥,詭異恐懼的感覺隨之爬上周身,頭皮不住陣陣發(fā)麻。
怔愣當口,大鳥卻是展翅朝她飛了過來,翅膀上羽毛色彩艷麗層層排列,在昏暗中閃出奕奕光彩,煞是好看,它落在身邊,單足立在枝頭,另一只腳爪剛剛給巨蟒開膛破肚時沾染了血腥,此刻正漫不經心的往旁邊綠葉上蹭去。
大鳥高昂著腦袋,卻睨眼瞟她,重瞳里散著好奇的光。這般模樣真真是把不可一世四字詮釋的十分透徹,少淵看著大鳥這傲嬌模樣,只覺十分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是在何處見過。
良久,它人性化的朝著少淵點點頭,在她疑惑眸光中兀自垂頭張開長喙,一顆拳頭大小的蛇膽兜頭砸下,砸的少淵兩眼發(fā)黑。
同她拳頭般大小的蛇膽濕漉漉滾過臉頰,腥臊氣息裹挾著撲進鼻端,熏的小小人兒幾欲做嘔。低頭看看手邊碧綠色的一團,又抬頭看看大鳥,訥訥開口:“……給我的?”
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大鳥滿是真誠的點下了大腦袋。
小小的人兒顫巍巍伸手拾掇起干草間的蛇膽,一仰頭,一閉眼,幾乎是以慷慨就義的勇氣吞下這顆拳頭大小的蛇膽。
蛇膽太大,卡在了嗓子眼里,少淵捶胸狠咽,翻的白眼連連,費了一番功夫終于生吞入腹;甫一抬眼,卻撞入大鳥散著笑意的重瞳。
“你……”少淵氣結,轉念一想,罷了,她同一只妖獸計較什么。
這巨蟒看體型少說也修煉了近百年,已經通了靈智,蛇膽是上好的療傷圣藥,不知道這大鳥就這么把蛇膽喂給她,到底是什么用意。
一人一鳥對望半晌,大鳥拖著長長尾羽,頭頂羽冠赤紅如火,身形大小比之一只成年猛虎也不遑多讓,若非它眼中重瞳,少淵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掉進了鳳凰窩。
…………
天邊最后一絲光亮被黑夜收繳,暮色四合,林中靜的除卻眼前一人一鳥外,仿佛再沒有其它活物,除卻偶爾拂過枝葉的風聲,再聽不見其它聲響。少淵抬眼看著枝頭上的大鳥,這般情形,她倒不像是它撿拾回來的預備口糧,倒像是它孵化的幼崽,倍受它守護安撫。
“這林子里只有你嗎?”小人兒開口,她聽見自己口中發(fā)出稚嫩清脆的嗓音,嬌憨無邪。
大鳥聽見她的問話,羽翼輕輕抖動,閉合的眼皮沉沉掀開一線,那目光,十分不屑。妖獸的領地意識十分強烈,看這大鳥的傲嬌模樣,只怕方圓十里除卻它,也容不下別的妖獸。
少淵尷尬莫名的聳聳鼻尖,是她的問題問的有些傻。
鳥類同蛇原是天敵,傍晚那條巨蟒,蟄伏在樹梢,也許原是為了偷襲這只大鳥,只是見了她,一時起了念,想將她當做夜間口糧,卻因此丟了命。
想起那顆蛇膽,少淵咂咂嘴,嘴里那股子腥味仍舊盤繞舌尖,絲毫沒有淡去多少。不知道是因為吞了那顆蛇膽,還是之前吃了別的什么,胃里隱隱痙攣抽搐的感覺逐漸強烈,漸漸的蔓延過腹部,延展到四肢百骸。
少淵抱著身子在鳥巢里滾成小小一團,一時間原本因為緊繃情緒而忘卻的酸軟痛處,再度從血肉筋絡中席卷開來,漸漸的,腹中又翻出一股詭異熱浪,灼燒著順著血液蔓延;
少淵此時恍如置身火海之中,由內里騰起的熱浪痛處,頓時淹沒理智,她張口欲喊,喉間卻只發(fā)出嘶嘶沙啞抽氣聲。
人的身體像是一個能逐漸突破極限的容器,在每一次痛楚到達臨界點的時候,容器自身就會調動所有機件來磨合消減這種痛楚。
少淵感覺自己在即將被痛楚窒息的時候,意識卻昏沉沉的落入夢魘中,滾燙炙熱的感覺和周身痛楚相互一點一滴彼此吞噬,精致白瓷一樣的小人娃娃攢起眉頭,漸漸舒展開的眉眼,在粉雕玉琢的面龐上化作了茫然。
少淵昏昏沉沉間做起了夢;
入目古樹參天,樹干數人合抱尚且吃力,枝丫伸展,樹葉密密傾覆……這場景再熟悉不過,翻然是自己醒時所見事物,卻又在細微處有些不同,這處林子并不潮濕,且有人活動過的痕跡十分明顯;腳下枯枝碾碎的聲響落在耳邊,小小的人兒有些怔仲,低頭翻看手掌,小小的手掌白皙通透,泛著粉粉健康的色澤。
頭頂有人喚她,聲音杳杳,像隔在云里:“呆著做什么?為師餓了,要同你說幾遍?”
“……師尊?”少淵聽見自己遲疑稚嫩的嗓音。
茫然抬頭,頭頂高余十丈的茂密枝葉間晃動著一雙金絲獸紋的云頭鞋履,一痕玄色袍角隨著鞋履漾開弧度,袍角上灑落點點日光的碎金,隱約映襯其上細繡而出的暗紅色紋路。
枝葉間探出一只修長蒼白的大手,優(yōu)雅撥拉開一簇枝梢,有張人臉探了出來。
他幾乎坐在了樹冠上,頭頂只有幾片稀疏樹葉,熾盛的日光在他頭頂肩背擴散成一片炫目的光暈,少淵瞠著眼也只能瞧見他隱約明光中流暢分明的下頜線,凸起的喉結表明他此刻應該是仰著臉卻睨著眼在瞧她。
那種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態(tài)應該是她特別熟悉的,她幾乎本能的聽從了他的話,心中接受的十分坦然;然而目光卻不受控制的移向了身旁沉沉垂落的枝條,枝條上垂墜著累累不知名的野果。
小人兒貪玩的天性驅使她不自覺地踮起腳尖,奮力伸手去夠枝條上的果子,一面奮力伸手一面回著話:“師尊今日想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