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明或暗的尸蟲在石人陣中盤旋,時有陰風(fēng)凜冽,好不瘆人。而那發(fā)出聲音的石人似乎也在轉(zhuǎn)動方向,面朝著孟涂、熊英、熊雄三人。
天色漸漸亮了,一縷晨光照在那石人的臉上。
孟涂等人上前察看,才發(fā)覺那石人有些異樣。
那石人竟然只有一只豎立的眼睛!
一只眼的石人!
“外族人,你們膽敢闖入我巴人禁地。你們可知道什么下場么?”那石人的聲音依舊透著陰森。
孟涂反倒是毫不在意,上前拱手道:“晚輩乃是奉夏后之命,來巴地蒞訟,徹查這血壇石人陣的無頭尸體一案。若是驚擾神明,還望寬宥。”
“大膽!”那石人的一只眼死死盯住孟涂,表情也似乎猙獰起來,“我們巴人自有巴人來管,哪里輪得著你們夏人插手?”
“人命關(guān)天,豈能囿于巴夏之別?我孟涂為民理訟,不論夏人巴人,還是夷人蠻人。只要有冤獄,有冤民,我就一定要管!”孟涂正色道,語氣不卑不亢。
“管?哼,你年紀(jì)不大,口氣倒不小!你對巴地風(fēng)俗人情懂得多少?你對巴人祭祀和巫蠱又知幾分?更何況我們巴人有白虎神君庇護(hù),哪里要你一個外族夏人多管閑事!依我看,你還是莫要趟這趟渾水,以免變成那骷髏灘的白骨,死了也沒人收尸!”那“石人”帶著冷笑和嘲弄的語氣,明顯是在威脅恐嚇孟涂,想要讓他知難而退。
“巴人風(fēng)俗晚輩確實了解不多,但公道人心晚輩確是自幼便明。反倒是你,在這里裝神弄鬼,我說的沒錯吧,老巫鬼!”孟涂神目如點,厲聲喝道。
“什么?老巫鬼?是他?”熊英、熊雄也是驚詫莫名,難以置信。
不料那石人竟然真的“動了”,從石人身后跳出一個形容瘦削、面色陰沉的漢子。
老巫鬼!
“老巫鬼!真的是他!他不是在骷髏灘禁地入口就離開了么?”熊雄一臉驚訝道。
孟涂神色不變,沉聲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定然知道繞過骷髏灘來這血壇石人陣的另一條小路。他本想引我們過珍珠河,讓尸蟲攔阻我們,或是讓我們墜河而亡。不料我們竟被尸蟲引到這血壇石人陣,他便在這里裝神弄鬼,想要嚇走我們。”
老巫鬼冷笑道:“不錯,你們的命確實夠硬!不過,讓尸蟲引你們來這里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熊英不解道:“你既然不想讓我們插手此事,為何又讓尸蟲引我們來這石人陣,豈不是多此一舉?”
老巫鬼道:“哼!你們本就是來查石人陣無頭人尸案,若是不讓你們知道此地兇險,你們自然不肯罷休。尤其是你們的孟司判,他怎會甘心,定然會在石人村尋找線索。既然如此,還不如引你們來這里,徹底讓你們死心!”
孟涂道:“你知我一心只為理訟,定然不會放過一點與石人陣有關(guān)的線索,所以用尸蟲為引,誘我們來此險地。好啊,老巫鬼,你這招‘以人心入局’真是厲害!”
“嘿嘿!”老巫鬼桀桀笑道,“這世間最好的誘惑正是人心!你能在死前想明白這一點倒還不算晚,起碼不會做一個糊里糊涂的冤死鬼。哈哈!”
孟涂微笑道,“能得到你的夸贊,實在是不容易。”
老巫鬼負(fù)手而立,傲然道:“在你之前,能得到我夸贊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不過很可惜,你很快就要去骷髏灘喂魚了?!?p> 孟涂依舊微笑道:“是么?”
老巫鬼冷笑道:“你不信?”
孟涂道:“這山谷中自然埋伏著不少巴人好手,想要致我們于死地。說不定,此刻就有幾十支毒箭正瞄著我們呢。”
老巫鬼道:“你不怕死?”
孟涂坦然笑道:“人本來就是要死的,有的時候你再怕也沒有用,還不如看得淡些?!?p> 老巫鬼臉上充滿著疑惑不解的神色,道:“你真是個奇怪的夏人?!?p> 孟涂道:“你倒是個老辣的獵人?!?p> 老巫鬼有些得意,笑道:“這倒不錯!算上你們?nèi)齻€,共是第四十九件祭品!”
“什么?祭品?”熊雄上前問道。
“不然呢?你以為你們是什么?”老巫鬼依舊在笑,笑得很得意,可熊雄卻覺得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孟涂打斷他,怒喝道:“也就是說,你已經(jīng)湊齊了四十六件祭品?你知不知道,那都是鮮活的生命!”
老巫鬼道:“太晚了,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白虎神君眼里只有祭品,可沒有生命。他們能成為白虎神君的祭品,應(yīng)該高興?!?p> “你個豚彘不如的東西!”熊雄怒道。
“來,今天也讓你個老匹夫嘗一下當(dāng)祭品的快樂!”
熊英、熊雄兄弟早已按捺不住,一左一右上前來擒那老巫鬼。
“哼,自不量力!”老巫鬼一臉冷笑,目光陰鷙而兇狠。隨后他一聲呼嘯,只見石人陣旁出現(xiàn)星星點點的火光,走出四五十個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熊英、熊雄兄弟一驚,忙抽身回到孟涂身旁,一左一右,護(hù)住孟涂。
“別再掙扎了,束手就擒吧!”老巫鬼領(lǐng)人一步步逼近,逼近的還有目光冰冷的巴地族人。
“司判大人,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熊英皺眉問道。
“還能怎么辦?司判大人,我們兄弟先攔住他們,您趕緊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熊雄慨然道。
孟涂不閃不避,緩步上前,從懷中掏出了狴犴令。
老巫鬼笑道:“行了,不要再掙扎了,你這是夏朝的狴犴令,怎能……”
忽然,林間一聲虎嘯震動山谷,老巫鬼身后的眾人只覺前后左右都是虎嘯之聲,不覺雙腿發(fā)抖,顫栗不已。
老巫鬼也漸漸變了臉色,露出恐懼的神情,雙手撲地,朝著虎嘯聲叩首道:“外人闖入禁地,驚擾白虎神君大駕。還望神君恕罪!”
巴地族人都是面如死灰,慌忙匍匐在地,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畢竟誰都知道,得罪白虎神君,那將是所有巴人的噩夢。巴人從小便信奉白虎,祈求白虎庇佑巴地風(fēng)調(diào)雨順和人畜平安。若是觸怒白虎神君,無異于得罪神祇。
而這面容瘦削、目光陰沉的老巫鬼正是這巴地石人村方圓數(shù)十里唯一的巫師。每年的白虎神君祭祀都要由他主持,眾人獻(xiàn)上祭品,他登臺祭祀,在巫舞中念著流傳已久的巫師咒語,向白虎神君祈福。白虎神君的旨意也由他來傳達(dá)。
而三年前的石人村白虎神君祭祀大典,老巫鬼突然渾身抽搐,翻著白眼,口吐白沫。眾人驚得目瞪口呆,正要上前攙扶。不料他突然從地上翻起身子,搖搖晃晃地指著眾人喝道:“外人奪寶,必遭天譴!石人赤血,珍珠骷髏!月圓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說罷,他便有昏倒過去。
眾人起初也不知其意,老巫鬼醒來問他也是茫然不知,仿佛是帶神明傳語一般。
后來珍珠河慘案,外地采珠客紛紛葬身魚腹,采珍珠的寶地也變成人人聞之色變的骷髏灘。而血壇石人陣不斷有無頭人尸出現(xiàn),更引得人心惶惶。
有人想起老巫鬼在白虎神君祭祀大典上說的話,“外人奪寶,必遭天譴!石人赤血,珍珠骷髏!月圓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眾人不禁都感嘆老巫鬼所傳之言靈驗,都相信那是白虎神君的神敕。
外人奪寶,已遭洪水天譴。石人陣有無頭人尸,珍珠河也變成骷髏灘。這前四句全都應(yīng)驗。眾人都在推測這后四句神敕的含義,可任憑眾人絞盡腦汁、苦思冥想,都難以探明究竟。
“月圓之夜,天星地水。黑玉白虎,天地入局!”
這天星地水是什么?
這黑玉白虎又是什么?
天地入局又是什么意思?
唯一能明白的就是月圓之夜。
因此,每到月圓之夜,便是石人村巴人最緊張恐懼又最好奇的時刻。眾人如臨大敵、嚴(yán)陣以待,一刻也不敢松懈。
而此刻老巫鬼俯身叩拜白虎神君,不禁又讓眾人想起那后四句神敕。
黑玉白虎?
啊?!
孟涂手上的狴犴令不正是一塊黑玉么?那黑玉之上正是一頭凜然生威的白虎。
“白虎神君顯靈了!白虎神君顯靈了!”有人瞧見孟涂手中的狴犴令,高聲呼喝道。
“看,黑玉白虎,他一定就是白虎神君的使者!”
眾人紛紛調(diào)頭朝著孟涂跪拜叩首。
“不錯!看,今晚還是月圓之夜!”一個年輕族人起身指著銀色的月輪。
一個中年族人忙扯住他的腿跪下,道:“快跪下,不能在白虎神君的使者面前無禮!”
老巫鬼此刻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其余眾人想到那后四句神敕,也都是皺眉不語。
孟涂也沒料到這狴犴令竟有如此威力,見眾人都朝自己跪拜,也是心中不安,上前道:“大家趕緊起身,孟涂實在不能受如此大禮!”
“您是神君使者,我們區(qū)區(qū)山野之民,受神君福澤庇佑,理應(yīng)叩拜!”一個年老的族人道。
“我……我……”孟涂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是……神……君……使……者……!我才是!”老巫鬼目中閃著陰沉可怕的怒火,慢慢走到孟涂身前,與他如虎豹對峙,一字一句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