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一時彼一時
吳騅被困灰袋之中,待敵人隱退毫無動靜之時,方伸手拔出深藏在小腿之短刀,然后猛扎其袋欲破之,豈料連捅帶劃一連四五次,居然毫發(fā)無損。幾番掙扎過后,連人同袋一起滾下馬背。
他不由地嘖嘖稱奇。于是運足內(nèi)勁掌劈拳擊,緊接著又是一陣四腳亂蹬,可是絲毫不破。少間,遂即將隨身之火折掏出,續(xù)連燃燒數(shù)次,仍然徒勞無用。折騰良久,不覺有些累乏便停下手來。
原來黃沙幫“黃泉客”屈陰平生身藏三件寶物。其一便是“十三里香”,此迷香威力甚強,一旦吸入就是一頭高大巨象也得昏迷個七天七夜,方可蘇醒。其二是“斷魂刀”,乃貼肉匕首,削金斷玉地極為鋒利,刀側(cè)兩邊分沾斷腸散毒汁。若然被刺,三個時辰之內(nèi)不服解藥,必腸穿肚爛痛苦而亡。其三是“乾坤袋”,此袋硬牢似銅墻鐵壁,任憑你如何刀斫斧砍烈焰焚燒,也傷不到分厘毫絲,實乃世間罕有奇珍。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忽聽有沉重的腳步聲漸漸走來。其中一人說道:“咦,六當家的馬背上懸掛著一把寶劍?!笔种邪淹鎼鄄会屖?。這劍鞘鑲嵌珠寶玉石,劍的主人正乃袋里人吳騅。另外一人道:“幫主下令,先將此人搬進牢房。你是要搬人抑或是腦袋搬家?”摸劍的漢子“呸”地吐了一口唾沫,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兩人不約而同將乾坤袋扛上肩頭邁步走動,臨走時那摸劍的漢子依依不舍地瞟了珠光劍一眼。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功夫,不時聽見鐵門“咣啷、咣啷”開閉聲和人聲嘈雜亂步之音。忽聽有人招呼道:“快點,將人抬進這間牢房中?!敝宦犺F鏈聲響解鎖開來,兩人一前一后放低乾坤袋走進牢內(nèi),緊接著松開箍勒袋繩,欲把袋中人軀體拖出。說時遲那時快,吳騅一被觸及便已提起十二分精神,所以甫一半身脫離,遂雙指駢合疾點二人胸前“神藏”、“天突”。開鐵鏈的守衛(wèi)陡見弟兄被點中穴道動彈不得,張皇撒腿便逸。吳騅霍然躍起,一個箭步飛足踢向后腦勺,守衛(wèi)閃避不及,登時倒下不省人事。
吳騅立于鐵門前,左右一顧,但見牢營甬道深長且寬,空蕩寂然未見一人,壁上每隔十步點著長明燈,銀河耿耿,方才稍為寬心。甫一轉(zhuǎn)身,望見地上側(cè)臥一女子,容貌秀美身材修長,閉目而眠生死未卜,玉衣染了零星血跡。角落處另外一人垂首埋膝呼呼沉睡,顯然疲累之極,否則適才打斗為何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連望數(shù)眼,但覺這角落之人好像甚為熟悉,于是趨步上來,拍了拍對方肩頭,口道朋友。
被拍之人這才抬首而起,雙手揉眼張睜。此人臉龐削尖,眉宇英氣逼人,正是福安客棧大老板周行水。周行水認出對方,不由喜形于色,只是手舞足擺亂擺一通,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吳騅忽見朋友,心下也是大為高興,眼望這般情景,一臉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行水突然拉扯其手,指著地上靜臥的女子,嘴口一張一閉不止。吳騅將那女子翻平弄直,輕喚幾聲卻不見動靜,遲疑一下,又是伸手發(fā)力搖晃嬌軀,仍舊毫無反應,復探鼻息知其尚且命存。當下念頭一動,解開一名扛袋漢子的穴道,威脅說道:“我有話相問,汝需據(jù)實作答,如若不然狗命不保?!蹦菨h子神色一變,苦苦哀求地說:“好漢饒命,好漢饒命?!眳球K問曰:“此乃何處?”那漢子道:“此處乃是黃沙幫總舵?!眳球K逗留秦鳳璐半年有余,聽聞過黃沙幫是西北大漠一帶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幫派。他指著周行水問道:“我周大哥因何變得又聾又啞,似乎有些四肢乏力的樣子?”那漢子道:“哦,原來是周大哥呀。不......是周大爺,周爺爺,周祖宗,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您老人家,尚乞見諒饒恕則個?!?p> 吳騅罵道:“狗東西,答非所問,當真你要尋死不成!”那漢子道:“他是服食了‘軟骨散’及吞下啞藥,因此才會變得又聾又啞,只須拿了這兩種解藥,性命當可無憂?!眳球K道:“解藥何在?”那漢子道:“小人地位低微,身上無有這些物事。你去看看那監(jiān)守士衛(wèi)?!眳球K搜摸一會,暈倒于地之守衛(wèi),只尋得幾兩碎銀子、一方汗巾、一包銀色鋼珠。他將一包銀色鋼珠揣入懷中,復查驗兩位扛袋大漢,亦是一無所獲。
那漢子忽道:“如此看來,唯有幫主一人身上留存解藥了?!眳球K道:“這地上躺臥的女子是何許人也?”那漢子道:“這乃是黃沙幫二當家秦三娘?!眳球K說道:“這女子便是武林中人人送綽號‘秦三鞭’秦三娘?!彼犅勚苄兴峒斑^此人,今日不期而遇,頗為訝異。秦三娘武藝非凡神鞭無敵,在西北大漠赫赫有名,想不到今時今日竟然淪落為一名階下囚。
吳騅道:“她傷何處?”那漢子道:“我聽弟兄們提過,乃迷藥所致。”頓了一頓,道:“幫中禍起蕭墻自相殘殺,傷亡慘重。這周爺命不該絕,真是福大命大。前一二日牢房中還擠滿了許多囚犯和惡貫滿盈的匪賊。”吳騅道:“如你所言,這黃沙幫死人不在少數(shù),可周大哥不識武功并非江湖中人,為何會被無辜牽累,受累于此地?!蹦菨h子道:“小人不知,單曉得像周爺這般尋常百姓甚多,接連橫遭飛禍身首異處,都是幫主指使下了殺戮指令?!眳球K聞后滿腔怒火,伸爪猛勒對方喉嚨,問道:“你們幫主到底是誰?”那漢子脖頸被掐得十分難受,吞吞吐吐地道:“幫主名叫沈......重山?!?p>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砣寺曅鷩W腳步雜亂音,想來定是有人發(fā)覺不妥,正欲奔來探究一二。吳騅拍暈問話大漢,一面卷起乾坤袋系腰,一面挾抱秦三娘,一面拎提周行水安放己背,隨后倉促之間奪門而出。這乾坤袋實乃稀世珍寶,恰好可拿其以物易物,換取自己的成名兵器珠光劍。
才過牢營甬道盡頭,后面追來七八名手提長矛的守衛(wèi)。吳騅入懷取出白晃晃的鋼珠,甩袖疾揮,嗤嗤作響,前后激射過去。他不愿傷人性命,是以點人穴道阻人前行即可。這一路喊殺震天鳴鑼處處,待打盡腰包鋼珠,方得人聲止歇。他思忖:這背一人、挾一人,似沒頭蒼蠅奔來跑去終究不是好點子。去找沈重山方為上上之策,一來可問取解藥之事,解除周兄秦三娘身上毒性。若然不與,便俟機強奪硬取。二來順便打探宣紙畫中神仙美人的下落,豈不一舉兩得。打定主意之后,悄悄潛伏捉了一人問清幫主寢房之處,那人相告幫中七位當家的皆居巨石陣西首方位,當即命他引路。
行了良久,到了巨石陣西面方位時,吳騅手指指著一所亂石堆砌的石屋問道,這屋是何人所住。那人言是五當家法之豹子。就在這時,突然巖石旁拐角處闖出三四十名刀斧手,斧刀霍霍一擁攻殺過來。吳騅放脫周秦二人,虎嘯一聲猱身撲上,左右手齊發(fā)由掌變抓,揪住當先兩位刀客心口,投扔擲出。跟著一招秋風掃落葉,出腿橫掃,又是掃落一大片敵手,頓時間一眾刀斧手東倒西歪亂作一團。
吳騅乘勝追擊,一掌劈落一人,一拳擊傷一人,無奈敵人呼朋喚友,越斗越是來人不斷。他趁隙撿拾一把彎刀,落刀迅捷似電掄圈一轉(zhuǎn),續(xù)連幾回逼退不少敵人,遂甩刀脫手飛出,跳至周秦身邊,一手一個挾起軀體,飛奔數(shù)步,踢開法之豹子石屋門沖了進去,隨后伸足閉合門上鐵閂。屋里陳設簡陋,不過一桌數(shù)凳俱為石材,還有一張長方形石板硬床和很長的方布枕頭,壁上不規(guī)則的掛滿了好幾十件刀槍劍戟锃亮兵器。
外頭群情洶涌呼喊狂叫,已有數(shù)人掄斧砸門,須臾間,木門便被劈裂數(shù)處,但見碎木四分五裂激散紛飛,危情迫在眉梢。吳騅將二人平放床頭方布枕上,頓聽石板發(fā)出喀喀異響,似要陷落下沉,于是不容多思搶身來救。誰料板傾人歪,三人齊齊疾速墜落而下,剎那間石板立時合上。黃沙幫眾破門而入,屋內(nèi)空空蕩蕩不見一人,所有人都是一臉茫然滿頭霧水。
三人降落在一條柔軟溫和的駝絨毯子上,駝絨毯鋪滿在一張雅致考究淺黃木床。原來石床底下別有天地,木床石床不過相距五六丈,不算為高。吳騅驚魂稍定,一躍下床,顧盼四周,石洞既長且寬,洞內(nèi)銀河耿耿,心想:這黃沙幫倒也頗費心思,處處明亮照同白日,看來下了不少功夫。踱著方步,只覺芬芳陣陣撲鼻而來,卻也不見花草樹木,心里微感奇異。走著走著,發(fā)覺四下銅鏡妝臺桌凳衣櫥一應俱全,皆乘上品奢華至極。臺案陳放胭脂水粉玉鐲吊墜。心道:“難怪香氣陣陣彌漫全洞,這是女眷閨室呀?!?p> 這里色澤不一,樣式各異之木床、衣櫥等物倒也不少,起碼均有四五件以上。忽聞窸窸窣窣似有動靜,推手拉開薄如蟬翼乳白屏風,屏風后面驚現(xiàn)一巨大鐵籠,鐵籠里面蜷縮著一堆瑟瑟發(fā)抖忪蒙不安的婦人。吳騅見此情景,立時瞳孔放大,訝異不已。這群婦人各各濃妝艷抹錦羅玉衣珠圍翠繞,且容貌姣好頗有姿色?;\中一隅放有不少鮮美瓜果。他連忙喝問:“爾等是誰,因何被囚于此?”
鐵籠中關鎖九人,族群各不相同,有的是漢人、有的是西夏人、有的是吐蕃人。連著追問,竟無一人作答。過了良久,有名年輕貌美的漢族女子大著膽子,低低地道:“壯士,救我?!眳球K道:“如何打開?”年輕貌美的女子說道:“鑰匙在梳妝臺邊?!迸伺焓疽狻球K取來拉動鐵鏈開了鎖槽,婦人們魚貫而出,一一襝衽而拜,說了不少感激不盡的話語。
這群婦人們不但個個年輕貌美長相出眾,且年紀相仿皆無超過三旬。吳騅再問情緣由,有的女子便放聲大哭,有的低首抽泣。那漢族貌美的女子說道:“我等盡是遭人擄劫,長期幽禁在此不見天日,供人淫樂的可憐女子?!闭f完,眼眶不由濕潤起來了。繼續(xù)道:“小女子日子尚短,不過一年有余,她們有的來了三載五載。起初時我與姐妹們相同,都是抵死不從拼命反抗,他們便百般折磨凌辱拷打,硬是霸王強上弓,玷污了我們的身子。日子久了,也就慣了,漸漸麻木屈服雖生尤死,現(xiàn)如今過一日算一日,活著一天便算一天。”詳盡地敘述自個生于何地雙親是誰,因何不幸中招來此,在石洞中如何拼死抗爭終于不敵淫威,久而久之屈從墮落的忍辱度日。
吳騅愈聽愈怒,道:“他們是誰?”那漢族貌美的女子說道:“仁青布仁,法之豹子?!眳球K冷冷道:“這兩個萬惡不赦豬狗不如的畜生,倘若落入我的手中,定然將他們拆皮煎骨碎尸萬段不可。”又問:“姑娘芳名?”那漢族貌美的女子說道:“奴家賤名姓韓名喚水兒?!眳球K道:“原來是韓姑娘?!币沧詧竺M。
韓水兒道:“吳公子為何也陷落秘洞逢遭不幸?”吳騅說道獨自歇腳處在福安上等客房,賊人覬覦他所帶財物,蒙暈他偷偷綁劫到黃沙幫正當身陷囹圄,巧遇好友周行水同黃沙幫二當家秦三娘,如何又與幫眾宵小發(fā)生沖突廝殺相斗,一不留神掉落于此,隱去真正來意是來找沈重山打聽畫上神仙美人的下落。吳騅道:“吾有二位朋友正落在秘洞口下?!闭f著,與眾女一道走去洞口處。
湊近時,眾女嘰嘰喳喳議論起來,番話土語夾雜其中。吳騅望了望周遭情狀,問道:“這秘洞出口也不算高,為什么不想方設法逃出生天?”韓水兒道搖了搖頭,道:“雖悉出口,然巨石重逾千斤無從下手。吾等盡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zhì)女流,不諳武功。石板開啟機括單能從外頭運行,此方啟動有鑰匙才可。”手指一端,木床邊一凹處有一明顯的插鎖孔。韓水兒道:“秘口鎖匙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各有一把?!?p> 周行水癱軟在駝絨毯上,忽見吳騅領來眾多美艷女子,亦是一頭霧水異色于表。韓水兒道:“你的朋友是怎生回事?”吳騅說了。韓水兒道:“這周姓朋友服了‘軟骨散’及啞藥,小女子無能為力?!闭f后,一面明眸流轉(zhuǎn)睜著秦三娘面孔,一面款款俯身湊近去嗅聞,而后招呼身后姐妹嘰里咕嚕說了一通番話。
韓水兒旋首說道:“這秦姑娘是中了迷藥所致,倒也無妨。”說完,輕移蓮足,折向山洞桌案步去,不一會兒姍姍行至,手里多了幾顆乳白色藥丸和一碗清水,她道:“秦姑娘被迷惑于心暈魂其身,這是黃沙幫慣用下毒伎倆,極是普通。喝了我拿來的解藥當可痊愈?!庇谑沁B藥帶水,喂服入了秦三娘喉內(nèi)。
不過一會,秦三娘朦眼惺忪,只覺有些許惡心,伴著頭暈目眩,口道:“水,水......”有人取來清水扶她飲入腹肚。秦三娘正襟危坐閉目養(yǎng)神,靜坐吐納一番,緩開雙眼問曰:“這是何處?”吳騅答道:“這是法之豹子石屋床下的秘洞?!彼院喴赓W地說了韓水兒與眾女橫遭不幸之事。
那九名女子又聞得他復述往昔,止不住地潸然淚下痛哭流涕,言言附和,每個人都哭作淚人模樣。
秦三娘聽后,又是驚駭又是忿恚。驚駭?shù)氖?,仁青布仁、法之豹子表面是正人君子忠肝義膽,替黃沙幫干下不少驚天動地的善舉,而背地里竟然如此卑鄙無恥心如蛇蝎,對本幫兄弟趕盡殺絕痛下毒手。這哪里還像是相處多年親密無間的好弟兄?回首前塵往事,不禁細思極恐。忿恚的是,暗中擄掠絕色女子,長年幽禁滿足**供己享樂。
她氣忿難平,道:“仁青布仁、法之豹子這兩個披著狼皮的羊,畜生不如殘若鱷魚,當真是天地不容罪該萬剮?!庇值溃骸斑@仁青布仁人丑心更丑!法之豹子假仁假義表里不一,真是出人意表人心叵測?!鼻幹诵恼摴环翘摚诵母糁粚佣瞧?,又豈能輕易分辨其善惡是非呢?恨得咬牙切齒,吱吱作響。
吳騅隨聲附和,道:“一旦讓在下出了秘洞,必生擒之,手刃此二位惡人,替眾位姑娘報仇雪恨一洗恥辱?!币颇宽n水兒等人。
秦三娘道:“那倒不必了?!眳球K急了眼,道:“秦姑娘何出此言,這二人行徑卑劣齷齪至極,世人皆會殺之而后快?!鼻厝锏溃骸八麄兯懒?。”吳騅大吃一驚,道:“此話當真?”秦三娘淡淡道:“騙你干甚?如若拿話誆汝,于我又有何好處。”細細打量對方,見他錦衣華服,雖面帶頹廢且卻又器宇軒昂氣度不凡,不禁問道:“汝乃何許人也?”
韓水兒亭立一側(cè),聽見后怨憤道:“這般便死去了,真真便宜了這二個衣冠禽獸人面獸心的畜生?!?p> 吳騅道:“在下吳騅?!鼻厝锏溃骸伴w下便是浙江杭州長遠鏢局,少主人‘珠光劍客’吳騅?!眳球K頷首。秦三娘斥責道:“你四處打探本教幫主沈重山,重創(chuàng)危及我?guī)椭械苄郑烤故呛蔚览碛泻尉有??”吳騅心想:當著這許多銷魂蝕骨的艷女面前,提及自個純粹是為了找到沈重山,向他打聽懷內(nèi)畫中絕世無雙之美人兒,豈不引人不快自討沒趣。當下自然不愿說明尋人真正意圖,瞟了周行水一眼,信口胡謅道:“我聽周行水大哥提及黃沙幫乃是縱橫西北一帶數(shù)一數(shù)二大幫派,心生仰慕之心,有意結(jié)交貴幫幫主和數(shù)位英豪當家,故而到處探問。至于重創(chuàng)一事,不過是無心之失,在下深感愧疚不安,絕非有意同黃沙幫結(jié)下樑子意圖不軌。”說著,面色難堪眼神一撇,顧盼別處。
秦三娘見他有意避開自個兒眼光,顯然口出妄言,并非實情。再者這“小刀神”周成為人心術不正狡詐惡毒,有人出手襄助清理門戶,何樂而不為呢?她道:“周行水周大哥,你倆相識于故,是好朋友來著?”吳騅厚著臉皮,回應稱是。周行水雖無法開口,卻在一旁連連點頭和事幫襯。
那韓水兒自從第一眼瞧見吳騅,便已暗萌好感,見其長相雖算不上是位玉樹臨風風度翩翩之美男,但股子里散發(fā)著一種成熟魅力十分引人。目望兩人一直糾夾不清,怕他們一言不合劇斗廝打,遂插口道:“俗話說得好:‘民以食為天?!蠡飪合氡囟拣I了吧,小妹取些果子給你們填填肚子。”來去甚快,手腳利索將提來的兩大竹籃子瓜果分發(fā)至每個人手里。秦三娘幾乎一天一夜滴水未進,自然餓得饑腸轆轆,吃完一顆汁多味美紫胭桃復又抓起,一連吞吃下七八顆。
吳騅咀嚼沙瓤西瓜時,也朝著韓水兒報以微微一笑,以示適才片語解圍之恩,韓水兒恰巧也是媚眼流轉(zhuǎn),兩人相視一笑。
周行水雖中“軟骨散”之毒,仍能勉強伸展四肢自行食用瓜果。吳騅咬了數(shù)口西瓜,霍然起身走來幫襯友朋。
秦三娘忽問,可有逃出洞天的法子,眾女你一言我一語,將難堪境地之情形說了出來,她不禁眉頭一蹙,暗暗叫苦不迭,卻也束手無策。折騰良久,每個人的身子甚是乏累不堪,各自找了個安睡地方,酣然入夢就寢。
習武之人比之常人而言,機警聽覺高處甚多。吳騅也不例外,熟睡之際,忽地耳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正緩緩靠近,他驀地翻身挺直軀體,出拳欲擊來者。那人急道:“哥哥,莫慌,是韓妹妹來也?!秉S沙幫處處燃點經(jīng)年不滅的長明燈,亮燈照壁明地,竟連暗中隱匿的藏洞也不例外,自然能夠清晰照清來者,那動人芳顏正是韓水兒。
其實大家皆是分開席地而眠。秦三娘獨自一人,吳騅、周行水并頭一處,韓水兒同另八名女子相依相靠稔熟多年,自當歸作一處和衣而睡。
韓水兒這當口兒不知怎地,渾身莫名地心猿意馬,左右輾轉(zhuǎn)難眠,情不自禁地暗自偷來與吳騅閑扯。他脫口而出:“韓姑娘,原來是你。”這時的韓水兒面呈紅暈櫻唇誘盈,媚眼如絲撩人心弦。吳騅轉(zhuǎn)念一動,思量:這黃沙幫不是月黑風高夜催吐迷香便是施下三濫的伎倆使人又中“軟骨散”、暗下“啞藥”。這韓水兒現(xiàn)今情狀,莫非是一不留神中了什么毒煙幻香?于是搖震其軀,輕聲喚道:“韓姑娘,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物,以致神智迷糊亂了性情?”
韓水兒聽后,不由啞然失笑,知悉自身方寸大亂失了矜持,惹出笑話,急忙定了定身,正襟收性,柔聲道:“吳公子,小女子安恙。”韓水兒隨口撒謊:“仁青布仁、法之豹子這兩惡人,為了達其淫歡之樂滿足其性,在我等姐妹不從他們時,偶爾會在干糧、清水放入少許春藥之類的毒物,看來方才可能不小心誤服也說不準的?!鼻埔娭苄兴┡P不動,秋波流轉(zhuǎn)四方,到處看見有人,便伸過手來牽拉對方款款玉步而起。那吳騅觸及膚白如雪柔軟無骨的小手,登時臉紅。
其實這藏洞闊長無比,到了盡頭另有拐角,拐角通道狹窄且短,中有亂石阻行,只供二人穿過。過窄道,另一處也是偌大秘洞,巨大巖石東一處,西一處,雜亂無章星羅棋布。每一洞中皆陳置了些桌凳,一連數(shù)洞盡是如此,越往里走石洞越小且狹隘。
吳騅道:“洞中有洞,秘中有秘,鬼斧神工,蔚為壯觀?!表n水兒幽幽嘆道:“這里有什么好?!蓖A艘煌?,道:“腸斷春江欲盡頭,杖藜徐步立芳洲。顛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眳球K喃喃低語:身如柳絮隨風飄,心似浮萍逐水流。說道:“韓姑娘,何故長吁短嘆感慨人生?”韓水兒道:“適才我怕擾人清夢招人話柄,故而拉你至此,你不會怪責于我吧?!眳球K道:“姑娘言重了。”
韓水兒道:“此方除了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兩惡常來,便從無陌生人到訪。自打你來,小妹心緒波蕩,難以成眠?!眳球K道:“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忡忡了,待得有人從秘口攻來,在下便助你逃離虎穴重見天日?!表n水兒忽覺胸悶撫掌揉之,而后抹動云鬢,說道:“小妹先多謝哥哥!哎,真是年年歲歲花相同,歲歲年年人不同,念起前些年吾乃不識世故爛漫天真的少女,未曾想不過一載,竟淪落成到如斯田地......世事無常白云蒼狗幻變難料呀。”
這九名被囚女子,當中吳騅也有細細打量過,就屬韓水兒最為艷色絕倫。這一直見她唉聲嘆氣喟嘆人生,不覺心旌神搖起了漣漪,但覺她又是楚楚可憐又是柔媚嬌俏,不自主地趨步上前,搭手而握輕拍玉肩,不住地連聲安慰,欲摟其軀終是忍住。過了良久,道:“莊子曰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p> 吳騅道:“我自幼習文練武,嚴冬酷夏勤練不綴。一十六歲護銀保鏢行走江湖,過著刀口舔血刀光劍影的日子。你我同是天涯人,只是苦楚之歷各不相同罷了?!表n水兒道:“我適才聽聞汝自報家門,乃杭州長遠鏢局少鏢頭,定然自小家財萬貫錦衣玉食,過著無憂無慮令人艷羨的日子。”吳騅道:“你乃鄭州滎州人氏,出身大戶,因與爹娘三人前往鄰縣探訪走親,不幸路遇綠林盜匪強搶,幾經(jīng)轉(zhuǎn)手拐賣流落此地。我出生則是長遠鏢局在武林中寂寂無名,家境一般并非殷實。那是經(jīng)年累月出生入死沖鋒陷陣,近些年來方才在江南之地闖出個名堂出來?!?p> 韓水兒道:“如此說來,公子神功蓋世,定然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絕頂高手。”吳騅道:“所謂武學之道哪里會有什么一蹴而就之理,盡皆是勤學苦練循序漸進方能大成?!庇值溃骸肮媚锾^抬舉,在下身手尚未達至一等一絕頂好手之境地。俗話說得好:‘強將手下無弱兵,盛名之下無虛士?!且圆粩鄬ぴL武術名家,虛心求學切磋交流以達無極之境?!表n水兒道:“乃父沒有留下什么家傳武學,可讓你一飛沖天飛黃騰達于江湖不???”吳騅道:“姑娘癡人說夢。吾父并無祖?zhèn)魑涔γ丶H授于我。武學之道似同人生,人生哪有什么捷徑可言,習武也須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循序漸進。在下苦練不休,集各家之所長,自創(chuàng)了一套‘清玄劍法’。”
韓水兒問道:“清玄劍法,那是什么劍術,有何奇特之處?”
吳騅一生除癖好杯中物,二則便就是愛武成癡。一聽有人跟他言武論劍,心下欣喜不已,講到酣處隨即選一空地,駢指作劍,斜步翻飛騰轉(zhuǎn)撩刺,身法輕靈飄忽一會向東一會向西,又是一會陡然鷂子翻身跟著上竄下躍,端的是神出鬼沒變化無常。韓水兒看得出神,待對方舞劍完畢來到跟前,這才醒覺,不急不緩拿出粉色香帕替其擦拭額頭汗珠,眼中脈脈含情目不轉(zhuǎn)睛,甚為柔情萬種。
吳騅喜顏于表。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談至濃時,聞得少女體香芬芳陣襲,吹氣如蘭,其眼嫵媚動人其形銷魂蝕骨,不由怦然心動,遂摟抱嬌腰作勢欲吻。韓水兒抿嘴偏首,一下子面頰緋紅,纖手推開,道:“你一身臭汗味,快些去沐浴一番?!眳球K聽后一愣,疑道:“此處有洗漱更衣之地?”韓水兒一面點頭一面笑吟吟地指向最尾山洞,道:“在那呢,別待發(fā)了霉方才懶人伸腰。”說完,撲哧一笑。
最末山洞果然有一泓清湖,澄澈湛藍鏡面如平,幽然雅靜怡人肺腑。全洞呈圓形,畝地大小,連個落足之處也無,唯拐彎通道放著數(shù)張長形檀椅。吳騅見狀大喜,連著嘖嘖稱奇。伸手便就寬衣解帶,瞧見韓水兒面帶嬌笑探頭出來,不覺臉兒一紅,道:“還不退下。”韓水兒吐了個舌頭,作個鬼臉捂面行開。他手腳利索將衣襪脫個精光跳入水里。
正暢游之際,那韓水兒去而復返,笑容頓消一臉峻顏,偷偷貼壁躡手躡腳地靠近椅上衣衫,屏氣張望一會,然后巨細無遺地摸提衣襪,連衫角肩領腰帶都反復細查,只找出乾坤袋、短刀、一副美人圖、銀票、火折等物,并沒有發(fā)現(xiàn)要找的重要物件。當下展圖細望一會,看不出端倪,最后無奈搖了搖頭悄悄退離。
洗畢后,吳韓一同返回榻睡所在。
這藏洞內(nèi)存放了腌制羊肉、駱駝肉及白蘭瓜、皋蘭脆香瓜、敦煌白酒等物,可食月余之久。雖多出吳騅、秦三娘、周行水三人,卻也應付綽綽有余。
韓水兒坦然相告,那仁青布仁、法之豹子隔三差五便來此行淫,因而食水時有更換,不至餓死洞中。她私下常常趁人熟睡之際,偷偷與吳騅處在一隅,扯聊話家常。
掐指估算,不知不覺日子過了十天。這天早上,只聽得秘洞口處喀吧聲響,石板一分為二左右開啟,然后定住不動。從洞口上端跳下五人,前面是四名持劍精裝漢子,最后一人矮小瘦弱,一臉陰鷙老成,正是黃沙幫六當家“黃泉客”屈陰。
眾人聽見聲響,紛紛圍了過來。屈陰斜眼一睨,觀見吳騅腰間系著乾坤袋,冷冷道:“汝速將乾坤袋乖乖奉上,免得皮肉受苦?!眳球K聽著刺耳,怒道:“我的珠光劍在哪,快快拿來交換,否則斷你手腳,撕爛你這臭嘴?!甭暵淙似?,伸臂朝前抓拿臂膀。屈陰出手奇快,一招“撥草尋蛇”反手一扣壓沉肩頭。吳騅頓覺似有千斤重物壓沉而下,越想掙扎卻越脫身不開,重力股股催發(fā),不一會胸間郁郁呼吸難繼,慢慢萎身而低。秦三娘洞悉六當家武功虛實,大叫:“屈當家手下容情,吳少俠你非敵手,趕緊撤手。”又喊:“快快求饒罷?!?p> 吳騅被困其中脫不了身,心口不服,始終不肯央求饒命。這時,屈陰將手輕輕一推,壓得對方連退數(shù)步,妙手抄奪乾坤袋,然后朝著秦三娘微笑道:“三娘,幫主有命,請移步中庭象聚廳一會,少鏢頭、周老板也一并前往?!庇址愿朗窒拢骸皩⑦@些姑娘帶去巖洞屋好生安頓。”一干人等在黃沙幫眾協(xié)力之下,脫離了不見天日的秘洞。韓水兒連同八位美婦被人帶去,而吳秦周三人隨屈陰引路步向中庭。
象聚廳乃黃沙幫七位當家運籌帷幄相議密事之地。此方宏大寬廣,頂端呈半弧形,周圍盡是巨巖林立怪石嶙峋,石縫插遍五顏六色的旌旗。主位朝東,雕立一頭碩大無比栩栩如生的石象,象頭長鼻之下置放著一張威武霸氣的虎皮椅,座下兩側(cè)各擺二十張米黃硬質(zhì)直椅。此刻主人正襟危坐于虎椅上,一邊依次坐著的人分別是手搖白紙扇的白衣秀士,巨漢骨勒文茂,弱病纏身周成,還有數(shù)名佇立一旁之幫中子弟。
屈陰引人入廳,甫一長揖,便聞得主位之人怒不可遏地說道:“爾等不識大體辱我?guī)兔?,這便是我平日里教你們的待客之道嗎,還不快快解我周兄身上病毒?!币袈洌慌孕谐鲆晃换乙麓鬂h匆忙拿出解藥襄助周行水服下。未幾,藥效果然神奇無比,周行水頓覺渾身活動自如,氣力恢復從前。
主椅之人蒼啞聲起:“周兄,你現(xiàn)下覺得若何?”周行水橫指怒罵道:“沈重山,不必惺惺作態(tài)故作好人了,要殺要剮盡管放馬過來?!崩^續(xù)道:“何必戲耍,一會害我一會救我?!眳球K一聽“沈重山”這三個字,心下一凜,定睜一望,但見那人一身黑衣裹罩,身材矮小不足五尺,弱弱盈盈,銀發(fā)蒼蒼佝僂彎背,單只半臉黑眸裸露出來。沈重山咳嗽一下,道:“周兄何出此言?這當中必有誤會,小弟必盡心竭力躬身細究此事?!敝苄兴罅R道:“沈重山你毋須裝模作樣,那蔡大叔,劉四嫂,趙大哥,鳴風書院上下幾十人,這數(shù)百號人被你捉來黃沙幫,而后施以斬首屠刑,這些人全是你的親朋摯友左鄰右舍,你真好生歹毒心腸下得了手,跟同畜生有何分別?!庇值溃骸叭舨皇乔毓媚锴∏沙鍪窒嗑?,我已作上閻王殿中之孤魂野鬼了?!?p> 周行水咒罵不止。周成驀地跳起,怒指道:“狗匹夫,你鬼嚎干甚?”沈重山道:“小弟不知?!毙壮抢瘴拿瘑柕溃骸肮抢招值?,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骨勒文茂雙拳一抱,道:“我也是依幫主令諭,持黃龍令牌,執(zhí)行教規(guī)而已,其他一概不知。這其中叛亂平定之原委,幫主、屈當家、周當家都是知曉的呀?!鼻厝锖龅溃骸肮抢瘴拿阍捴杏性?,我怎地聽得一頭霧水。”
沈重山釋然道:“三娘,我等就是怕你婦人之仁心慈手軟,故而未曾相告。容我引見一人,你自會諸事茅塞頓開疑團盡解。”說著,指向座下第一人,翩翩風度之白衣秀士,又道:“這位便是地龍會宗主‘玉面書生’莫不平莫先生?!蹦黄交羧黄鹕恚p手一揖向眾人行禮。
地龍會只是西北一帶數(shù)千家大小幫派其中一支,會中上下不超百來號人,因此藉藉無名一派之主更是鮮為人知。
莫不平朗聲說道:“有人三五成群,有人幾十一百成堆,自立門派獨霸一方。而我地龍會在未拜晤沈幫主之前,與諸位也是緣慳一面。本座素來仰慕黃沙幫替天行道鋤強扶弱之作派。日前不斷有人回報,告之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他二人暗中勾結(jié)大漠一帶數(shù)百家黑道領袖人物,欲結(jié)盟起事清掃正道中人危害武林。事情非同小可,我一探悉即刻混入其中明察暗訪,一時月余,得知消息果然無誤,這便甘冒性命之危,漏夜馬不停蹄偷來報訊?!鳖D了一頓,道:“真真幸不辱命,同身共命連同幫主及各位當家鋤奸懲惡匡扶正義,誅殺仁青布仁、法之豹子等一眾魔惡。”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沈重山道:“所幸上蒼有眼,若非莫宗主趕來及時,在未讓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一干人等和大批黑道高手結(jié)盟舉事成功之前,先下手為強伺機制服,真真情狀堪虞?!?p> 屈**:“仁青布仁、法之豹子罪行累累罄竹難書。素日里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偷著奸淫擄掠,禁錮婦女行淫暗藏金銀珠寶,做出不少見不得光的齷齪勾當?!?p> 若是往日,秦三娘自是不信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之丑陋行徑,然秘洞藏嬌行淫享樂,是鐵一般的事實,韓水兒等人泣淚親口訴之。地龍會“玉面書生”莫不平在玉門關一帶俠盜遠播頗有權威,道上種種傳聞早入秦三娘耳里,其人其言誠然可信,一早亦有心結(jié)識。她嬌身一躬,道:“莫先生周人之急扶人于困,為挽蒼生以身犯險,三娘替武林中人向您道聲謝謝。”
莫不平手一揚,道:“秦當家言過了,除魔衛(wèi)道一扶正義,乃我輩中人應盡之責?!?p> 骨勒文茂道:“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心術不正,暗使黃白之物收攏人心為其所用,幫內(nèi)兄弟十之七八皆被他倆收買?!鼻厝锫牶蟠鬄檎饎?。
沈重山道:“三娘,你現(xiàn)今知悉事情之來龍去脈了,便當心了吾之用心良苦了。吾知你和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往日結(jié)交甚秘交情極良,故而不與汝知,怕你事先泄露風聲誤了大事?!?p> 莫不平插口道:“本座截獲魔惡訂盟契約一份,還請秦當家過目。”伸手入袖取出一張白色信箋,遞來與人。秦三娘接過展紙默念,信上寫明:“承天之運天降大任,吾公孫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仁青布仁、法之豹子......今對天明誓,于慶歷四年六月初六一共舉事,率先滅誅黃沙幫沈重山、秦三娘、骨勒文茂、屈陰、周成及幫派一眾,成事而而旋揮北上,齊殲一心幫、眾城教等正道幫派,今斬羊頭焚黃紙,歃血為盟共結(jié)連心,榮辱與共同進同退,起書一辭為憑,如有異者,千刀萬斬鄙棄陰冥?!甭淇钐幵粦c歷三年建丑立,尾處印著無數(shù)人殷紅血指。
起誓者名單上除了公孫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仁青布仁、法之豹子,另有三四百名黑道大小幫派首領。
秦三娘愈看愈是心悸,纖指微顫,思忖:這結(jié)盟人數(shù)竟達數(shù)百人之多,那公孫我心,夏侯大唐、宇文重盡都隴界黑道名宿,與任何一人相搏斗武,高低軒輊難分,如其中有人再與黨朋聯(lián)手,更是必死無疑。思及此處,眉宇間隱現(xiàn)憂色。
骨勒文茂一目望穿心事,道:“三娘不必過慮。屈當家神功蓋世世所罕見,咱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懼它干甚?!鼻厝镱I教過“黃泉客”屈陰之曠世奇功,聽聞這話,心頭略為寬心些許,眼波流轉(zhuǎn)不由自主地瞟了屈陰一眼。
莫不平眉毛一挑遞向沈重山。沈重山會意,緩緩說道:“來人,傳老六來象聚廳一敘?!庇腥艘姥员汲鏊賯骺谥I。未幾,周成麾下小頭目老六現(xiàn)身大廳之上,他進廳之后委身跪叩幫主等人,恭恭敬敬地道:“小的老六,見稟幫主,不曉幫主有何要事,容我去辦?!眮砣苏窃诰迬r陣與秦三娘對話過的硬漢。沈重山道:“老六,你在象聚廳上老老實實大聲地告以大伙兒,那訂盟契約你是如何得來的?”老六肅然道:“小的遵命。前日四鼓左右,我因數(shù)個時辰之前,晚膳和好友劍疤余杜斗酒搶威一時興起貪杯多飲,鼓后陡覺腹脹憋身渾身不適,便起身去了茅廁大解。完后雙目朦朧、迷迷糊糊地竟鬼使神差般來到巨巖陣。那巨巖陣西翼七位當家寢房與小人之巖洞屋離得不遠。是時,恰巧瞧見四當家、五當家悄立五當家法之豹子石屋前,我剛要伸手招呼于他倆,肚腹驟地翻滾澎湃惡心欲吐,便扶手于巖壁間,隱隱聽見法之豹子說道:‘你三更半夜不睡,來我此處干甚?’仁青布仁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今夜四哥......高興了,便多喝了......兩杯。俗話說得好:‘飽暖思**?!@酒蟲......一上來,就著實想來你這。’法之豹子道:‘四哥行事素來嚴謹有度,怎地在大事將至,如此失了方寸?!?p> 老六道:“小人好奇他倆丑事,偷偷跟近靠貼木門縫隙窺視,豈料根本看不見屋中有人。呆了一會,也聽不見半點人息。正欲退去,就覺腳下似乎踩著什么物事,遂不假思索撿了入懷就回巖洞屋了。待得第二日天蘇醒,方知拾得一黃綠相間繡花錦囊,甫一打開察看,聞得四當家五當家派人召喚,叫大伙兒一齊前往巨巖陣,說是昨日大當家木宅丟失價值連城的寶物?!蓖A艘煌?,道:“從早先去了巨巖陣折返的兄弟言說,因丟失之物甚為罕貴,故而凡去之人都得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搜個遍。小人心有顧忌,怕橫禍加身,因此在來巨巖陣附近途中暗暗將錦囊安放在巖石縫中?!?p> 莫不平忽道:“當老六把錦囊悄置在巨巖縫隙,這一幕正巧被我經(jīng)過撞見。”頓了一頓,道:“今日六月初一,我等除卻幫中內(nèi)患正巧可趕上初六共退外敵之時,真真天助我也?!?p> 屈陰說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可還有疑事未解?”秦三娘搖頭。
那吳騅自從入廳以來一言不發(fā),當聞得江湖有難邪魔群起,不由激起心內(nèi)俠義心腸。于是雙手抱拳,大聲說道:“在下不才,愿效綿薄之力,襄助三娘及貴幫共渡難關,一舉殲滅大漠黑道梟雄匡扶正義。”他此生醉心武學,兼而注力長遠鏢局生意,極少行俠仗義扶助善舉。忽悉西北風云劇變,又顧及周行水周大哥和秦三娘朋友一場,是以搶聲發(fā)言。
一側(cè)的屈陰插口言道:“少鏢頭,有心了。”合掌一拍,已有人迅步跑來遞傳珠光劍。屈**:“你若能接得過屈某人三招,自當留下你來義助本幫?!眳球K伸手接下寶劍,一邊緩緩抽出一邊喝道:“領教了。”左手駢指當作劍訣,右手平劍驀然發(fā)招,快如電閃迅捷無比。屈陰微微一笑,不避反進貼身欺來,仍是使出在秘洞所用招式,以一招“撥草尋蛇”扣來,此勢一經(jīng)催動,較之對方更是凌厲,一掌下壓壓沉對手肩頭。相同的身形抓法使用兩遍,吳騅依舊招架不住。頃刻間劍脫軀萎,滿面通紅苦苦支撐。他自身武藝躋身二流攀上之列,本也不是太差,奈何對方實在過強。
屈陰一見連忙撤爪。秦三娘急問:“吳少俠,可有受傷?”吳騅拾鞘入劍,苦笑以對。
這時,骨勒文茂說道:“眼下當務之急應是合計合計,想出一套退剿大敵之計?!贝搜砸怀觯娙思娂婞c頭。人群中周行水忽然道:“沈重山你黑白不分濫殺無辜,你我之間的恩怨血債,該當計較計較一番了?!鄙蛑厣降溃骸靶〉苁孪炔⒉恢椤D耸侵艹梢欢僭俣?,蠱惑人心極力唆擺,小弟一念之差鑄下大錯,當真追悔莫及悔不應該?!币幻嬲f著一面踏步行了過來,橫指周成,又道:“姓周的,你把話說清楚,這餿主意是不是你出的?”周成支支吾吾,道:“幫主你......我......”沈重山陡然出手,一柄短刀直挺挺地刺入對方胸膛。周成登時了帳。
屈陰目見此景,馬上驚呼:“周兄弟,周兄弟......”他與周成向來與他交好,奈何事發(fā)猝然救之難企,沈重山乃一幫之主,他也發(fā)作不得,所以只能徒自佇立,黯然神傷。
這一戲劇性的變化,誰也始料不及。周成本惡,此人一死,倒也著實令人拍手稱快。
一個連普通大漢都敵不過的廢人,本就無關痛癢無關大局,在場的人對他皆是漠不關心。骨勒文茂揮手老六,老六會意帶尸離場。
沈重山悲戚痛聲道:“元兇已誅,周大哥,我實在是受奸人所害陷我于不義,你我恩怨情仇可否一筆勾銷?”周行水冷眼睥睨,只不作聲。沈重山道:“這個世界黑白越來越不分明了。黃沙幫立幫于五代后周,乃岳朝銘揭竿扯旗而建。本幫宗旨意在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可歷代十三位幫主十之七八多被朝廷圍剿殲滅,所剩之人無一不是大漠幫派廝殺的犧牲品?!背黄铰缘溃骸按蠹铱芍壬谏袨槌蔀榈佚垥谥髦?,是何等身份?”沒有一人插嘴,眾人都在靜靜聆聽。又道:“他便是名聞大宋之榜眼青州王書豪?!?p> “青州王書豪”這五字一出,宛如晴天霹靂,震撼象聚廳一干人眾。
王書豪乃青州千乘人氏,又名王義,號云天先生,是大宋丁巳,天禧二年舉世聞名的榜眼。他出身名門望族,為人好善樂施仗義疏財。因天賦異稟八歲時才情詩詞名達海內(nèi),一十六歲娶妻生子。二十四歲時陡生禍端,他的妻子貌美絕倫,有青州第一美人之稱,被千乘一土豪惡霸信街看上,故而暗施毒計,命一青樓娼妓色誘搭話,誆其往酒樓飲酒談天,誣告事先備好的包袱里黃白之物是王氏所帶,系盜賊贓銀。惡霸又差人前往衙門報信,說是王家府邸藏有大量打家劫舍得來的銀兩。官兵往之搜查,在柴房暗門處果然翻出許多珠寶翡翠。之后便將王書豪及令尊令堂妻兒家仆通通打入大牢。畢后,惡霸從監(jiān)牢中提拿王氏妻子,帶回府第奸污蹂躪把玩致死。其間使了銀錢打點衙門,上至知府下至獄卒。無論白晝暗夜,不斷嚴刑拷打令其屈打成招,然后把畫押證供參書朝廷,刑部回箋秋后問斬??熘燎锾鞎r,有一小兵心中不忍打抱不平,偷偷私放了王書豪。過后此舉為人所覺,小兵一家株連盡誅。
王氏一族秋后被斬的第七年,王書豪挾藝將仇來報,把惡霸全家老小及親朋、行惡知府官兵盡數(shù)殺戮,殺人之后還在墻壁上留下赫然血字,說是殺人者乃王書豪是也。這一驚天動地的血案,在當年轟動一時,可謂童叟皆知無人不曉。血案發(fā)生的第三年,朝中官員舉報知府、惡霸橫行鄉(xiāng)里魚肉村民之丑事,隨后圣上發(fā)布告示傳達全國。只因光天化日之下殺人確已坐實,朝廷下令緝捕,王書豪無可奈何便改名換姓逃逸中原來到荒漠。
沈重山道:“這人世間正義公理,到底何在?”
“玉面書生”莫不平不勝感慨地道:“前塵往事,后人評說。沈幫主,都是過往舊事,又何必重提呢。”又道:“王書豪已死,當今天下單有莫不平一人而已?!闭f著,眼眶中已有些許淚珠。眾人舉目望來,內(nèi)心唏噓不已。
沈重山越說越急,越急越快,心緒激動萬分,大叫道:“那屈陰屈當家呢,又當如何?”屈陰手一揚阻聲。沈重山繼續(xù)道:“王書豪該死,莫乎白青鵬也是該死?”此言一出,大伙兒無不心頭大震,側(cè)目而望。
“擎天掌”白青鵬是鼎鼎大名雁蕩派現(xiàn)任掌門的師叔。二十年前白青鵬年少有為聲名卓絕,四處行俠仗義鏟奸除惡,從而在江湖中結(jié)下無數(shù)仇家對頭。那年雁蕩派掌門叢無一年事已高體弱身虛,有意退位讓賢,將掌家一職卸下。這叢掌門與一民婦無媒茍合,生下一遺腹子正深居派內(nèi),他是有心傳位親子,奈何白青鵬名躁武林如日中天。于是心生歹計,暗下聯(lián)合白青鵬死對頭,在接任掌門當天大舉鬧場。是時,囑咐死對頭們戴著人皮面具佯裝成少林、青城、崆峒等三幫四派掌教群起而攻,由于觀禮人數(shù)達到數(shù)百人之多,且皆是江湖中大小幫派正道中人。那白青鵬武功高強無人能敵,不遜少林主持,搏殺之間,誤殺傷了八九十位在場之人,自此之后他便銷聲匿跡了。后聞雁蕩派掌門叢無一不知何故,無病無痛地離奇暴斃家中。慘案發(fā)生以后,少林掌門出面澄清此事,方知其中另有隱情,誤會他人。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人所皆知。奈何傷死太多無辜,親人家屬無不憤慨,起誓不手刃惡賊誓不為人。
屈陰聽到幫主侃侃而談,便只立在一旁,默默不語。
秦三娘聞及名頭,思忖:無怪乎屈當家武功之高神鬼莫測,若非雁蕩派驚世一戰(zhàn),怕是早成萬人敬仰的一派宗師,名達宇內(nèi)高空。
沈重山激憤道:“何謂白,何謂黑?便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說完,款步走到吳騅身旁,忽問:“吳少鏢主,你猜一猜本座年庚幾何?”吳騅一怔,大為不解,心想:怎地這當口兒問起這沒來由之話語?聞其音觀其形,直截了當?shù)溃骸芭掠衅呤?、八十?!鄙蛑厣铰牶螅笮?,笑聲中帶有凄涼悲愴之意。只見他解開面上黑巾,苦笑道:“我不過虛長三十有四?!庇醒劬Φ娜耍钥吹们迤淠樏婺开b獰,左右兩頰有的地方凹陷有的地方凸起,膿瘡處處,整張臉扭曲到了變形。吳騅見之惡心欲嘔。周行水在一側(cè)瞥見,不由驚得面如土色,雙手顫抖,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周行水聽音辨眼,早知對方是舊交沈重山,道聽途說知悉他近年來變化極大,只是萬萬沒想到竟變成如斯田地。
沈重山緩緩地闔上黑罩,道:“我原昂藏八尺,生得英俊飄逸儀表出眾,是鳴風書院一齋長,塵世一微塵,老實本分安分守己,根本不通武藝。”繼續(xù)道:“你們睜眼瞧瞧,我如今這般恐怖模樣,是誰把我害得如此凄凄慘慘,過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我本為白奈何成黑?”說完,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透著凄厲辛酸之樣,當真是聞著傷心聽者淚流。
吳騅頓生惻隱之心,心想:原來眼前這人之前皮相出眾,現(xiàn)今蒼瘦佝僂面目全非,當真是十分可憐。
周行水恨恨地道:“沈老弟,你盡管開口相告仇人是何人,老哥替你出頭報仇雪恨至死方休?!?p> 沈重山聽后,心緒澎湃萬千,不由地雙膝跪地,鬼哭狼嚎似地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雙手擺舞一會捶地一會捶胸,好不凄愴慘絕。過了徐久,一縷怨毒的眼神掃去吳騅身上,道:“你不是四方打聽我的下落嘛,凡是知曉我沈重山這個名字的人都要死,死得比我慘上一百倍一千倍!”
吳騅聽了不禁寒毛直豎背脊生涼。少間,遂硬著頭皮說道:“在下實是心藏一事,故而四處探悉幫主下落?!鄙蛑厣脚^散發(fā),甩首森涼道:“何事?”吳騅入懷拿出一張些黃宣紙遞了過來,道:“幫主,請過目。”沈重山伸手接過展開畫像,端詳半晌,眼神大惑不解。吳騅問道:“畫中之人,你可識得?”沈重山只是搖頭,未幾說道:“你既然來了,也問了該問之事,知悉該知之事,是不是也該束手待斃?”吳騅搶紙進胸,暗暗氣運丹田,沉勁于臂,只待敵手發(fā)難。
在旁的秦三娘急忙插口道:“幫主,吳少俠與我等萍水相逢素無往來,同幫主您無仇無怨,望您網(wǎng)開一面手下留情,饒他不死?!鄙蛑厣秸酒鹕韥?,步向虎皮椅坐定,沉吟一會,道:“三年前,仁青布仁與老幫主被人追殺,逃來我鳴風書院,幸得我機警生計,避開大難存得殘身?;氐近S沙幫之時,幫眾弟兄連帶數(shù)位當家皆不擁戴應允吾為一幫之主,便是拿出老幫主臨終傳位掌幫信物‘黃龍令’亦是徒然,要不是三娘你力排眾議極力推重,我這幫主之位自然是坐不上?!蓖A似?,道:“好,本座今日便饒過吳少鏢主之命,不再追究傷我?guī)捅娭??!?p> 秦三娘道聲謝字,說道:“老幫主待我恩重如山視如己出,三娘愿留幫中效犬馬之勞,替老幫主及幫主您報仇雪恨洗刷恥辱。”屈陰聽后大喜,卻不形于色。
沈重山點頭道:“極好,極好。難得三娘你不計前嫌放下恩仇,繼續(xù)同吾風雨同舟。吾今立言,永生永世不與長遠鏢局吳騅、周行水周兄為敵。”
吳騅長身躬謝。周行水也說:“事已至此,哎......老哥哥我......日后雪仇之際,若需助一臂之力,你便差人來福安客棧報訊,做哥哥的定然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拼死襄助則個?!鄙蛑厣降溃骸澳阌植粫涔?,倒也不必如此。你肯寬宥小弟行差踏錯傷及人命,做弟弟的便已萬分感激啦。”周行水連著搖頭,心中頗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之慨。
吳騅開口說欲留守黃沙幫共御外敵,秦三娘言之不過三五名黑道強敵,余下雖是人多勢眾,不過多屬泛泛宵小,有武功蓋世的屈陰屈當家、“玉面書生”莫不平、“金剛銀斧”骨勒文茂連同自身,足以輕易打發(fā)。
甫一命人引路出洞之時,吳騅忽道:“那法之豹子石屋秘洞之九名美婦,可否也隨在下一同離開?!鄙蛑厣綋]了揮手,說:“準了?!庇衷唬骸皩α?,吾突然想起一人,可能令你尋覓得到畫中之人。”吳騅激悅問說:“誰?”沈重山道:“此人叫普知,現(xiàn)處雷音寺,他身邊有三位形影不離侍眾,你可去往碰碰運氣,也是好的?!眳球K聽后萬分道謝。
出了黃沙幫匿藏洞口,烈日炎炎耀人眼目,火陽之下果見韓水兒一干姐妹款步姍姍到來。沈重山等人佇立洞外拱手相送,命秦三娘、屈陰一路護保。眾人騎上事先備好的馬匹回身施禮,遂縱蹄馳騁卷起風沙滾滾,待得漸行漸遠目不能及,方自轉(zhuǎn)背回了象聚廳。
至廳后,沈重山遂即命人馬上起程,隱秘跟蹤吳騅形跡,隨時告之,特意囑咐萬萬不可讓二當家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