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世界開始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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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通電話。幾個同學周末要去KTV唱歌,問她參不參加,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她不喜歡和同學走得太近,又不愿意讓別人感覺自己很清高,她是一個離群索居的人,除了上課時間,她幾乎和同學沒有來往。大學生活除了給了她一份難得的自由,她覺得和自己從前的生活沒有什么區(qū)別,總是天馬行空隨心所欲過著自己喜歡的日子。
每個周末,她都在自己租來的房子里享受一個人的時光,或者畫畫,或者讀書,她喜歡在安靜的空間里讓自己的心靈慢慢舒展。她有一個廣闊的內(nèi)心世界,仿佛不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少女,而是一個心智成熟有著深厚思想的知識分子,絲毫不被周圍的喧囂現(xiàn)實影響自己的平靜生活。她將自己看做一顆藝術(shù)的種子,深深埋在黑暗肥沃的泥土里吸收著營養(yǎng),每日每夜都在等待破土萌芽的時刻,尋找著每一縷陽光,每一次機會。她相信成功已經(jīng)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她也相信只有具備藝術(shù)家的生活,擁有藝術(shù)家的特立獨行,才能夠創(chuàng)作出驚世駭俗的非凡之作。
周一,她到學校去上課,在教學樓的下面,停著一輛警車,她感覺有些奇怪。來到教室,看見同學們在議論紛紛,好像是班里面有同學出事了,她既沒有過問,也沒有走近圍在一起正在低聲說話的同學,老師進來以后,開始上課,教室又恢復了正常的秩序。課間休息的時候,她隱約聽說有同學發(fā)生意外死亡,到中午回宿舍以后,才知道出去唱歌的同學因為話筒漏電而意外離世。她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愕然,生活里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危險就在身邊?還有多少我們不曾想到的意外會成為死亡陷阱?什時候開始,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變得如此可怕。
中午,她到學校的食堂去吃午飯。人不是很多,已經(jīng)過了吃午飯的高峰時間,她很少到學校外面吃飯,總覺得那些小飯館很不衛(wèi)生,學校食堂的飯菜既便宜,吃著又放心。她的生活簡單而有規(guī)律,不像有些家境富裕的女孩總是消費無度,沒有節(jié)制的亂花錢,經(jīng)常要買一些很時尚的奢侈品。她沒有課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畫廊上班,她不喜歡逛商場,更不喜歡走在大街上擁擠的人群里,她愿意在一個安靜的空間里讀書或者畫畫。
這時候,傳來對面座位同學的談話。餐廳里有幾個同學,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她很清晰的聽見同學在討論著學校剛發(fā)生的這件重要新聞。
“聽說沒有,我們學校有個同學,上周末去外面唱歌,出事了。麥克風漏電,給電死了。”一個同學說。
“是嗎?唱歌都有生命危險,以后誰還敢去,看來只有呆在學校里最安全。”另一個同學說。
“聽說發(fā)現(xiàn)以后,有個同學讓歌廳老板斷電,老板怕影響生意不同意,后來也沒有進行急救。送到醫(yī)院,早就晚了,搶救也是白搶救。”又有一個同學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解。
“遇到這種情況,誰也沒辦法,哪有人學過急救的知識,最多只能給打120電話求助?!币粋€同學說。
“傻啊你,不知道人工呼吸啊,真是白上大學了,這一點常識都不懂?!绷硪粋€同學說。
“那個歌廳應(yīng)該承擔全部責任,話筒漏電,還讓顧客繼續(xù)使用,真沒良心。唱歌以前,他們也不檢查檢查話筒,是好是壞?!绷硪粋€同學說。
“當然全是歌廳的責任,難道去唱歌的人,還有錯。只能自認倒霉?!币粋€同學回應(yīng)了一句。
“如果發(fā)現(xiàn)當時立刻就拉斷電閘,也許,還能救過來。唉,這是什么社會呀,為了掙錢,人的死活都不管?!眲偛耪f話的同學發(fā)著感慨。
她聽著同學的討論,覺得純粹是紙上談兵,對現(xiàn)實沒有任何用處。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仿佛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那是她的同班同學。本來邀請她一起去唱歌,她拒絕了,如果那天她也去唱歌,災(zāi)難說不定就會降臨在自己頭上,她覺得生活中有太多想像不到的意外,總是從天而降。人的生命意想不到的脆弱,即使每個人都非常珍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無常的事發(fā)生。我們能夠做到的唯有活好眼前的日子,為自己的健康,為家人的平安,為周圍人的相安無事,而在心底默默祈福。
生活很多時候總是很平淡,日子流水一樣從身邊消失,青春總是在不知不覺之中變成每個人的回憶。上學與工作互相交織,除了校園就是畫廊,似乎再也沒有新鮮的內(nèi)容,時間久了,讓她感覺有些乏味??墒?,很多人和她一樣過著這種不斷重復的日子,每個人都在漸漸習慣生命的平庸。
網(wǎng)友花貓走出畫廊,頓時感覺渾身輕松,天色已經(jīng)是黃昏,這段時間在籌備一個畫展,每天都忙個不停,現(xiàn)在終于下班了。她一邊走一邊想,晚上去哪里,她想找個地方緩和一下緊繃的神經(jīng)。忽然,她想起校門口附近的青春酒吧,已經(jīng)很久沒去了,她決定就去那里瘋一晚上。
來到酒吧門口的時候,看見幾個同學正在門口聊天,她打了聲招呼,進了酒吧。她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獨行俠,不喜歡扎堆,和同學在一起總感覺無話可說。酒吧里面已經(jīng)開始上客人,零零散散的幾張桌子周圍坐著幾對情侶,遠處的舞臺上樂手正在演奏凱麗金的薩克斯名曲《茉莉花》。今天是周末,從學校外面來的顧客很多,平時都是這個學校的學生。這里的酒水消費明顯比社會上低很多,很多同學都喜歡來這里過周末,經(jīng)常可以看見不同年級的學生在這里聚會,很多師兄師妹就是在這里認識。一些還在單身的同學,更是這里的???,男生幻想著能夠遇到自己的夢中情人,女生憧憬著遇見高富帥樣樣俱全既英俊又瀟灑還要年輕的白馬王子。
從吧臺買了一杯橙汁,她在舞臺附近找了一個座位,服務(wù)生在她的桌子上點燃一盞紅色的蠟燭,燭光映紅她的臉,她看了一眼周圍,每張桌子上都放著蠟燭,舞臺下燈光灰暗,只有燭光閃爍跳躍給過往的人引路,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環(huán)境好浪漫。她聽著薩克斯的旋律圍繞在身邊,舒緩的音符悠揚輕妙如清泉一樣流淌進耳朵,感覺置身在如夢如幻的氣氛里。她有些陶醉,甚至想談一場戀愛。她輕輕用吸管呷著杯中的橙汁,幻想著有一位白馬王子會來到眼前,她的同學沒有男朋友的是少數(shù),將就也罷湊活也罷,反正身邊總有一個人陪伴。有時候,她也覺得寂寞,也想有一個人在身邊陪伴。但是,沒有人能改變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她有時候想配得上自己的人也許還沒有出生。
幾個同班同學就坐在她的附近,男同學大聲講葷段子的聲音,女同學開心大笑的聲音清晰傳來,酒瓶清脆的撞擊聲,猜拳說謎語的游戲逗得女孩在撒嬌。鄰座是兩男一女,她看了一眼很明顯不是學校的學生,男人很成熟,女孩倒是很年輕。幾個人看上去很斯文,偶爾說話,聲音也很低,被酒吧里的噪音掩蓋??瓷先ズ軆?yōu)雅,很有氣質(zhì),很有迷人的風度,不像是正處于青春期的年輕人被熱情與沖動裹挾著生活。
舞臺上的音樂聲漸漸變大,器樂演奏告一段落,換成了一個年輕的歌手,在演唱著曹方的那首《城市稻草人》,她被歌聲深深吸引,仿佛眼前出現(xiàn)一大片金黃的田野,也許是將要收割季節(jié)正午的麥地,就像是梵高那幅著名的油畫,而她正站在麥地的中央好像漸漸變成了稻草人。她被自己奇特的幻想迷惑,也許是對遠方的憧憬,也許是對流浪的向往,也許還有多愁善感的小資情調(diào),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個標準的文藝青年。她總是在現(xiàn)實里編織著童話一樣的白日夢,總是幻想自己是未來的藝術(shù)家,總是有一個在別人看來永遠不會實現(xiàn)的目標,她一直生活在浪漫之中。她喜歡聽小眾音樂,看小眾電影,讀的小說也是不知名卻很有個性的作家,她的理想就是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讓別人只看到她的背影,卻看不到她的未來,她覺得自己的每一天都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小朋友,請你喝一杯怎么樣?”這時候,一個英俊的身影坐在她對面。
“原來是你,不記得了,你們老板和我是朋友?!蹦莻€人坐下來以后,沖她笑了笑。
“哦,想起來了,是未來的藝術(shù)大師?!彼龥]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她工作的畫廊正在籌備畫展的畫家,她的老板總是戲稱對方是大師,那個畫家也自稱畫出的作品先鋒前衛(wèi),在未來二十年之內(nèi)沒有人會理解。借著燭光,她看了一眼畫家,雖然人近中年但是很有魅力,也許藝術(shù)家身上都具有一種常人不具備的荷爾蒙吸引力。
“過獎,茫茫人海中,你是我唯一的知音。來,為理解萬歲,為藝術(shù)至上,為美好的明天,干杯!”藝術(shù)家舉起酒瓶在眼前晃了晃,喝了一口。
“干杯,知音?!彼e起半杯橙汁呷了一小口,她喜歡和搞藝術(shù)的人在一起,總覺得這些人頭腦簡單幼稚,說出來的話像小孩一樣可愛可笑。
“才女加美女,顏色不對啊,你怎么能喝飲料呢,男女平等了半個世紀,怎么會把你遺忘掉,權(quán)利是要爭取的,不爭取不會有人白白送給你。服務(wù)生,再來兩瓶啤酒?!碑嫾艺辛苏惺?,服務(wù)生用托盤端來兩瓶啤酒,打開放在桌子上。
“不用換了,飲料就可以了,我不會喝酒?!彼琶ο虍嫾医忉屩?。
“雖然我們要回歸傳統(tǒng),雖然為了迎接十八大的勝利召開,政府正在大力提倡構(gòu)建和諧社會,掃黃驅(qū)除精神污染,可是這些垃圾也不能都掃到你的胃里去,用酒精消一消毒,滅一滅菌。來,換一換?!碑嫾覍⑺媲氨械狞S色橙汁挪開,換上一瓶剛打開的啤酒。
“我的神經(jīng)很脆弱,一點酒精就被麻醉了,你可要保護好我的人身安全,現(xiàn)在壞人那么多。”她和畫家開著玩笑。
“此言差矣,哪里有壞人?壞人站出來,我看看,誰是壞人!沒有吧,現(xiàn)在都是好人,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碑嫾已b出一副四處尋找的樣子。
“讓你這么一說,社會充滿光明。讓我這個脆弱的人也不害怕了。我可是不能喝酒,一喝就醉?!彼划嫾业挠哪盒α?,看見畫家舉起酒瓶要跟她碰杯。
“神經(jīng)脆弱好事啊,免得經(jīng)受那么多打擊,喝點酒就醉了,好事啊,省了嗑藥就能虛幻,忘掉這個痛苦的世界,多好啊。朗朗乾坤,在我們英明的社會主義制度下,哪有什么壞人,都是好人。來,為了好人干杯?!碑嫾遗e起酒瓶等著她。
“干杯,為了虛幻地活著?!彼e起酒瓶輕輕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耳邊又隱隱傳來同學的歡呼聲,也許是正在給一個同學辦生日聚會。
“告訴你,憑我積累下來的豐富沒有用的人生經(jīng)驗,要做藝術(shù)家,喝酒是基本功,在酒精里你會找到創(chuàng)作的靈感,在酒精里你會找到迷失的自己,在酒精里你會看到人類的本性,在酒精里你會發(fā)現(xiàn)生命的奇跡”說完,畫家深深喝了一口酒。
舞臺上換了一個樂隊,正在演唱刺猬樂隊的那首《白日藍夢》。這間酒吧真像是一場遙遠的夢境,每個人都在追逐理想,每個人都在盛開自己,每個人都陶醉在幻覺之中,每個角落里都彌漫著青春的氣息。
“我每星期都畫素描,畫了幾百幅,也不覺得有進步。哪天我像你一樣辦個畫展,就知足了?!彼哺攘艘豢诰?。
“你看看美術(shù)史,有幾個畫家是??圃盒E囵B(yǎng)出來的,畢加索,梵高,達利,齊白石,張大千,有誰不是社會培養(yǎng)出來的,社會才是最好的老師,有什么樣的社會就會有什么樣的藝術(shù)。畫素描是一只腳剛邁進門檻,另一只還在門外面。”畫家說完又喝了一口酒,好像用酒精潤嗓子一樣。
“辛勤努力,我相信總會有收獲?!彼杏X臉有些發(fā)熱,頭有些發(fā)暈,舞臺上換成慢搖的音樂,燈光迷離人影搖曳,有人開始跟著節(jié)奏跳舞。
青春真好,總是有太多的時間,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比她低一屆的同學已經(jīng)開始學會享受生活。過不了多久,那些大一新生也會活躍在這里,年輕的生命就像身體里細胞的新陳代謝一樣,總是老得不斷死亡,新的不斷出現(xiàn),取而代之的總是最有活力的那些細胞。生命如此,社會如此,自然如此。
剛進大學校門的時候,她是班上文藝活動的積極分子,參加了好幾個興趣小組,一年以后大學生活就變得平庸乏味,感覺人生沒有絲毫新鮮可言。也許,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是這樣不知不覺由新變舊,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大學時光,就被無情地拋出校門。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進廠的時候還是原料,經(jīng)過一道又一道工序以后,到了一定的時間加工完成,檢驗合格達到標準,然后出廠,推向社會這個大市場。
“下個月,我要去南方采風,去海邊創(chuàng)作一個月,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塊去。你不去跳舞嗎?”畫家說完,起身離座。
畫家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搖了搖頭,看著畫家在舞臺上擺動著身體,燈光打在跳舞的人身上,音樂包裹著這些亢奮的生命,她感覺自己正在推開一扇門,走進一場五彩斑斕的夢,現(xiàn)實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和畫家在一起,她竟然沒有絲毫感覺到年齡的距離,她能夠理解畫家的思想,她也想讓畫家走進自己孤單的靈魂里。同學的聚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一個同學過來和她打招呼,他們要回學校了。她點了點頭,總感覺身體發(fā)飄,她已經(jīng)將近一年不在學校住了,在附近的一個生活區(qū)租了房子。她不知道如果今晚回學校,宿舍里還有沒有她的床鋪,她趴在桌子上,看著眼前的蠟燭漸漸熄滅,這紅色的蠟燭就像她的青春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她又看了一眼舞臺上跳舞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音樂似乎也漸漸變小,周圍的世界開始搖晃。
她感覺頭很重,墜落下來,落在她的胳膊上。她趴在酒吧的桌子上昏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