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深叢隱薜蘿,仙光重到未曾多。
白云自是無心出,一片孤舟載酒歌。
搖啊搖,搖啊搖。
張玉山不知道自己搖了多久,在這光的海洋之中,時間不過是幾個漣漪,圈圈點點,零零碎碎。
是一天?還是一年?
記憶還停留在那日閉眼前看的最后一片云,吹過的最后一縷風(fēng),最后一聲呼喚,最后一次生命……
思量之間,一股灼熱的光點將他包裹起來,仿佛是置身熔爐,滾燙的痛感非是逐漸蔓延,而是一錘子不聲不響地砸在身上。
鋪天蓋地,劈頭蓋臉。
張玉山閉上了眼睛。
他本是無形無質(zhì)的一團炁,哪里還有眼睛可閉?
只是這樣的想法會讓他好受點罷了,他假裝閉上了眼睛。
這樣的錘煉,時不時就會來一次。
又一次的分崩離析,意識被揉碎扳斷,已是無法言說的疼痛在根根神經(jīng)上爆開。
如此反復(fù)折磨,常人或許早已沉淪,就此融入這片光海之中。
張玉山也曾絕望過,那浩瀚光海只需要他一個念頭,便會將他擁入懷中,溫暖與解脫,就在咫尺。
只是常言道人死燈滅,悲痛欲絕之際那人生跑馬燈轉(zhuǎn)起來的時候,張玉山才發(fā)現(xiàn)一件事。
他這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
細(xì)數(shù)張玉山這一十二年往事,無父無母,記事起就吃百家飯,后來遇上戰(zhàn)亂,流落成乞兒,囫圇過了兩年,最后被圣靈宗駐外道館收留。
除此之外,前世雖然安穩(wěn)一十八年,可隔絕時空,這些許記憶早已模糊,甚至都比不上所謂的“?!眮淼们逦?。
這些身世記憶,是他,也不是他,是屬于早已煙消云散的道人和穿越男。
而屬于他的一生,方才不過兩月有余!
活下去!
樸素的意志成為了他堅持下來的種子,他為它澆筑頑強、不屈、堅定,期待著,收獲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今日的錘煉似乎與往常時候不太一樣,每一次噬心之痛都反哺出一絲灰色的炁來。
這炁匯聚成一團小小的渦旋,以前世知識表達,便是星云模樣的炁團正在他意念之內(nèi)聚合著。
煌煌烈焰“嘭”地一聲升騰而起,觀照內(nèi)外,意念體表面琉璃焰火覆蓋完全,體內(nèi)灰色炁靈流轉(zhuǎn)不息。
張玉山別無他法,穩(wěn)住心中意念,一枚小小的種子悄然浮現(xiàn)。
此生便是己身,不戀前塵,不求來世,只全今生!
這是他深種心間的求生種、長生種!
翩然間,光海涌浪,似是有那吉光片羽落下,渺渺茫茫之中,有一只溫柔的手緩緩伸過來。
張玉山忘卻了周身疼痛,望向那只手,那是母親的手……
只手破混沌,雙手補蒼天。
溫柔的手輕輕拂過他的額頭,體外的琉璃焰火熄滅,體內(nèi)的灰色炁團也流變?nèi)怼?p> 種花小洞天。
“元氣所合列宿分,紫煙上下三素云……”
老農(nóng)道人提著一壺水在那沙漠之中唯一的藍(lán)色花骨朵兒邊上念著咒,澆上的水逐漸在沙地里面匯聚成符文。
長魚靜神識微動,這地上的符文不是玄門常用的云篆,也并非蟲鳥之篆,而是上古傳承的龍文鳳章。
以她禁制之道識,還認(rèn)不出地上符文所鋪設(shè)的為何種法陣禁制,不過其龐大的生機之力倒是顯而易見。
“結(jié)!”
言出法隨似的,小小的花骨朵兒竟然是漸次綻放出花瓣來,一片兩片三四片,直至全了九九之?dāng)?shù),才停歇下來。
眾人目光落至那花團錦簇之中的小小青果。
“靜兒姐,這果子怕是還沒有熟吧?公子……真的會出來嗎?”
長魚靜搖搖頭,她也沒有底氣。
自六年前張玉山被埋進土里,她與素玉真便在中花小洞天外面的百花池守著。
素玉真守著她的公子,而她,守的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許是那一見鐘情的種子,失去才知發(fā)芽吧……
六年都等了,可別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了!
此時能做的唯有祈禱,無上太乙度厄天尊!
老農(nóng)道人面不改色,放下水壺,指掐子午,似是在等著什么,身后兩人不敢打擾,也一同屏息以待。
“篤篤篤——”
忽然洞天外傳來青石叩響的聲音。
此地種花小洞天便納入那界空石碑之中,往日里更是宗門禁地,否則長魚靜也不至于守在外面的百花池六年之久。
今日怎會有門人至此,也沒有符訊通報,可真是出人意料。
此刻正是張玉山重生的關(guān)鍵時刻,玉浩真人也沒有去搭理外面那人。
洞天內(nèi)自有天地,共有三輪大日,分列三才,此時三日凌空,逐漸連珠,并作一條赤色長龍鉆入那青澀的果實之中。
赤光漸熄,似是濃墨重彩,將那青澀的果子染成瑰紅之狀,勝過世間女子的嬌羞,當(dāng)為天光乍破的第一風(fēng)流。
“咔嚓——”
細(xì)微的響動打破當(dāng)場的寂靜,蓮兒妖精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驚呼出聲。
“公子!公子!公子……”
張玉山掙扎著,方才那手將他推進一處暖流之中,五氣雜糅,陰陽交匯,他才明白自己倒入混沌之中了。
隨后一股浩瀚生機涌入己身,化作推力將他往不知名處推去。
光,第一縷陽光透過黑暗的罅隙映入他的眼中。
這是人間的光,不是那光怪陸離的光海,是這人世間照亮悲歡離合的光啊,是這人世間眾生共有的光??!
人間,我又回來了!
好餓——
未等張玉山念詩,一陣饑餓感襲來。
“等會兒,靜兒姐,公子不會是變成鳥兒了吧?”
小小的張玉山此刻正在趴著吃著外面那層果皮,活像只吞食蛋殼的雛鳥。
“真人,這……”
長魚靜忍俊不禁,悄悄引動幻禁,將此時的畫面盡數(shù)攝入禁制之內(nèi)。
“無妨無妨,洞天法則與九州不同,待神意穩(wěn)固之后,出去即可恢復(fù)昔日之形神?!?p> 玉浩真人樂呵呵說著,種了六年的花花草草,今天種出一個小伙子,晚上還是值得浮一大白的。
“好久不見,天一生水?!?p> 長魚靜走上前去,湊到果子跟前,卻是看見迷你的張玉山一個激靈,直接跌落下去。
“別著急,他現(xiàn)在神意剛生,看得見,聽不見,還需要再加一把料。”
“去!”
玉浩真人一拍身邊的黑色石頭,那“石頭”忽然動起來,原來是真人靈寵黑風(fēng)山豬王。